一件事情但凡六英宮的小崽子們知道了,就不可能瞞得住。除非他們父親和大兄特意叮囑了不要往外傳,否則很快就能全鹹陽宮皆知。
年長那波的兄姐們最近雖然都在痛苦地跟著王綰李斯等人修訂律法,但晚間還是得回宮居住的。
將閭等人從小崽子們的炫耀裡得知了他們有幸與父親畫了一張合照的事情。
面對弟弟妹妹們炫耀的嘴臉,將閭當時就不乾了。
“為什麼你們能有?我也要畫一張!”
將閭說著就要去章台宮求見父親,可走出門兩步發現天早就黑透了,現在過去隻會打擾父親的休息。
想到自己為什麼這麼晚才能回宮,本就因為不在宮裡錯過了這等好事的將閭更難過了。
這會兒小崽子們可忘了他們曾經抗議過大兄在畫裡夾帶私貨的這件事,一個個嘚瑟得不行,七嘴八舌地分享起那張畫有多好看。
他們可都打聽到了,畫被父親掛在了寢宮中。寢宮除了大兄其他人都不讓進的,所以將閭兄長肯定看不到真實的畫是個什麼模樣,那不就任由他們隨便吹?
陰嫚微妙地看了弟弟妹妹們一眼,猜到裡頭有貓膩。但她也沒好心到戳穿他們,隻是挑眉笑了笑,安靜聽著。
做事一向認真負責的公子高此刻正疲憊地揉著眉心,根本沒去聽大家在說什麼。他就想回屋睡覺,但將閭拉著不許他走。
將閭喋喋不休地勸說:
“二兄,明日我們翹班一天,去找父親說說畫像的事情吧!”
公子高打了個哈欠:
“啊?什麼畫像?”
將閭:“就是畫像啊,和父親一起畫一張!”
公子高:“哦,那你自己去吧,我要睡覺了。”
將閭:“我還要單獨和父親畫一張,這樣我就可以炫耀回來了。”
小兔崽子們隻有群像畫,如果他能弄到單人合像,他就是獨一份。
公子高:zzZ
公子高睡著了,根本沒聽見。但他沒聽見,其他人聽見了。
小崽子們對視一眼,捂嘴偷笑。將閭兄長還想要單人合像,做夢呢,大兄一定會收拾他的!
陰嫚倒不知道這些內幕,不過她有腦子會思考。看見弟弟這麼信誓旦旦,就知道對方肯定要翻車。
“我勸你最好不要高興得太早。”
將閭頓時不悅,長姐又開始了,就喜歡給他們潑涼水。
陰嫚幽幽地說道:
“就算是單人合像,你也不可能是獨一份。有大兄在,他肯定早就不知道畫了多少張了。”
將閭不得不承認,長姐說的是對的。
可惡的大兄,就知道把他們支開,然後單獨享受父親的寵愛。父親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看清大兄的真面目呢?
秦王政大約是看不清愛子的真面目了。
男子加冠之後算是正式成年,可以接觸到更多的政務了
。然而扶蘇在秦王這裡早就百無禁忌,所以加不加冠對他的政治生涯沒有太大的影響。
因此對扶蘇來說,加冠之後隻是能夠穿戴的服飾變得更加繁多。秦王政本來就愛給自家太子送好東西,如今越發上癮起來。
有個長相俊美的兒子,不多打扮打扮豈不是很浪費?
扶蘇在旁側提筆繪圖時,秦王政就拿著寶庫的清單仔細翻看。時不時讓侍官記下幾個東西,要送去製衣處給愛子的新衣服增添裝飾。
秦王表示,太子加冠後自然該換一批新服。以前那些舊衣就不用再穿了,那都是小孩子穿的,如今太子已經成年,該穿大人的衣服。
總之就是找借口給兒子做新衣服。
扶蘇單手撐著下巴,捏著一支細細的狼毫在畫紙上勾勒細節。這次畫的是玄宸宮建造完成後的富麗堂皇之景,儘顯盛世氣象。
聽到身邊的對話,他偏頭看了一眼:
“我新衣服穿不過來了,父親多給自己做兩身。上回楚地送來的珍寶還有不少,龍淵劍是否也在其中?讓製衣處做一身配那劍的服飾給父親可好?”
歐冶子和乾將二位鑄劍師合力鑄造了泰阿、龍淵與工布三把名劍,俱是為楚王所鑄。
除了泰阿提前被秦國弄到了之外,其他兩把劍之前都藏在楚王的寶庫中。如今隨著楚國的覆滅,自然都歸大秦所有。
扶蘇見父親喜愛泰阿,便想著龍淵也不差。總佩一把劍太單調了些,既然現在不缺名劍,那便多換幾把佩著玩。
提起這個,扶蘇來了興致。
他擱下筆問道:
“我記得一共是八柄劍的吧?其他五柄都在何處?”
這話旁人答不上來,侍立在冊的史官倒是知道一些。他上前一步,一一分析。
說是有些劍在齊楚的寶庫之中,有些劍被陪葬去了地下。但是承影劍不知所蹤,自三家分晉以來就失去了下落。
秦王政仔細聽完,有些遺憾:
“承影乃是商天子三劍之一,聽聞其精致優雅,曾為孔周所收藏。不想竟然下落不明,實在可惜。”
秦王覺得,這劍聽著就很適合給愛子做佩劍用,比巨闕那等重劍優雅飄逸得多。
傳說承影還有一把孿生的劍叫含光,不過含光隻在傳聞中出現過,便是藏劍名家孔周也不曾見過實物。
扶蘇見父親果真喜歡神兵利器,便吩咐侍者去寶庫取來,與父親共賞。
天下珍寶儘入鹹陽之後,曾經的庫房顯然是不夠用的。少府特意騰出一間宮殿來擺放這些寶物,但物品多而繁雜,目前還沒有整理明白。
午間扶蘇去了一趟藏寶之宮,發現侍者還在整理各國寶物。各國收繳來的神兵利器隻能胡亂堆放在某一間宮室裡,看起來十分雜亂。
少府匆匆趕來拜見太子。
扶蘇看了一眼滿地的劍匣:
“等收拾好了,把神兵展出來,藏在劍匣中實在浪費。墨家那邊新製的琉璃顏色澄淨,你
去叫他們送一些來做成展櫃。”
這樣他就可以帶父親過來觀賞了,看見滿室的神兵,父親一定會很喜歡的。
少府不敢拒絕,隻能在心裡腹誹一二。
什麼叫藏在劍匣中浪費?放在寶庫中展覽就不浪費嗎?要他說這等神兵該贈與將士,拿去殺敵才不算浪費。
殊不知天下遊俠也嫌棄這樣暴殄天物,名劍應該配俠客,拿去戰場是侮辱了此等好劍。
扶蘇回到章台宮時,秦王政正在欣賞他的新畫。
如今還未動工的玄宸宮,也不知他有生之年能不能親眼看見宮殿建成。所以恐怕隻能通過畫作過過眼癮,暢想一下如此巍峨的宮殿該有多壯麗。
扶蘇今早聽父親隨口提了一句朝宮,就知道父親對這個感興趣,所以特意將之畫了出來。不過時間太短,目前隻畫好了宮殿一隅。
見愛子回來,秦王政興致勃勃地問道:
“這是哪間宮室?”
他見宮殿廊腰縵回,雕梁畫棟,仿佛是內宮之景。若是外朝正宮,應當會更莊嚴一些。
扶蘇答道:
“這是天子寢宮。”
當時是他自己居住的,所以一應裝飾都按他的喜好而來。若父親覺得不夠威嚴,這一回建造時可以再改一改。
秦王政覺得這就挺好看的,不必改了。
但是接待外朝臣子的宮殿,秦王有一點自己的偏好。他與愛子討論起來,商量要怎麼建得更巍峨一些。
將閭就是這個時候拉著公子高等兄弟姐妹求見的。
原本將閭是想一大早過來歪纏父親,結果早起之後才想起來父親要上早朝,白起這麼早了。
他這些日子一直被王綰等人壓榨,本來精神頭就不怎麼好。昨晚又太過興奮,惦記著早起的事情幾乎沒睡,所以困勁一下子就上來了。
將閭想著反正今日要翹班,那就乾脆不管了。舒舒服服睡個回籠覺,等日上三竿再去找父親也不遲。
就這樣,將閭睡過了頭,快到午間才醒。醒來後發現兄弟姐妹都不見了,一問才知他們都去乾活了,隻有自己缺席。
將閭:???
說好的一起去找父親呢?!
將閭也顧不得去章台宮了,讓他單獨過去他也不是很敢。有上回被大兄抓包的經曆在,將閭已經產生了心理陰影,要去非得抓幾個人陪同不可。
於是將閭乾脆趁著王綰等人用膳時,跑過去找到了其他人。半拖半勸地把他們都拉回鹹陽宮,草草用完午膳,趁著父親午休的時間趕緊過來拜見。
路上,將閭抱怨了幾句。覺得他們太不夠義氣了,怎麼能丟下他一個人跑了?
榮祿小聲反駁:
“可是我們怎麼叫你你都不醒,再不走就要遲了,隻能自己先去上工。”
陰嫚也嗬了一聲:
“誰和你說好今日一起過來的?昨晚不都是你自己一個人在那裡自說自話?”
將閭不服氣,
去問公子高:
“二兄,我昨晚是不是邀請了你一起來的?”
公子高一臉迷茫:
“有嗎?我太困了,根本沒有印象。”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來到了章台宮中,秦王政在殿內都能聽見他們的拌嘴聲。
秦王面色微凝:
“他們跟著王綰學了幾個月,怎麼還是如此跳脫?”
除了扶蘇,真是沒一個穩重的。
好吧,扶蘇也不是很穩重,私底下同樣十分幼稚。
秦王政並不覺得這都是自己太寵孩子的鍋,他想大約是王綰也不如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麼穩重,沒有以身作則教好公子公主們。
至於扶蘇——扶蘇對外還是很沉穩妥帖的,隻是面對父親時有些小孩子脾氣罷了。這倒沒什麼,畢竟扶蘇才剛剛加冠,還沒有徹底長大。
秦王政很快完善了自己的邏輯,隨即可惜地看了一眼蒙毅。
蒙毅倒是很穩重,隻是他已經夠忙了,沒空再幫忙帶一帶外頭那群孩子。看來隻能敲打一下王綰,讓他注意一下這個方面。
扶蘇也聽著那些嘰嘰喳喳覺得吵鬨,見父親不知在沉思什麼,便主動起身出去收拾鬨騰的弟妹們。
扶蘇站在殿前,聲音輕柔地詢問道:
“都在吵鬨什麼?”
雖然音調很輕,但極具壓迫感。滿場瞬間就寂靜了下來,一群少則十四五歲、多則十七八歲的少年人集體縮了縮脖子。
“大、大兄……”
陰嫚是唯一不受影響的,她輕快地跑過來,挽住扶蘇的手臂,笑吟吟地開口:
“大兄,我都好久沒見到你了。聽說你那裡有許多楚地送來的漂亮寶石,我可以帶妹妹們過去挑選一些嗎?”
其實父親也賞賜了她們許多,但寶石哪有嫌多的。而且她們最近新製許多首飾,寶石就有些不夠用了,陰嫚便把主意打到了大兄的私庫上去。
大兄是個男子,又不必打全套的首飾,肯定用不了多少,不如接濟一下妹妹們。
扶蘇輕輕戳了戳她的腦門:
“為了寶石才說想我的是吧?”
陰嫚一臉無辜,那架勢和平時扶蘇裝無辜時簡直一模一樣。
秦王吃這套,扶蘇遺傳了父親的喜好,同樣很吃這套。被妹妹歪纏一通,立刻答應了下來。
底下傳來小聲的歡呼,是其餘妹妹的聲音。
將閭羨慕地回頭看了一眼,但他到底還記得自己今日過來是為了什麼。寶石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他得先見到父親。
扶蘇掃視了一圈,精準地鎖定了將閭,猜到弟妹們這次過來應該是他攛掇的。
扶蘇直接點名:
“將閭,你來做什麼的?”
將閭一個激靈回神:
“沒、沒什麼,就是來看看父親。”
扶蘇眯了眯眼,顯然不信這話。但他聽見殿內傳來父親呼喚他的聲音,便沒有多做糾纏。
“都進來吧。”
扶蘇丟下一句話,率先帶著陰嫚進屋了。
眾人如蒙大赦,趕緊跟了上去。一個個縮頭縮腦的,瞧著像犯了錯的鵪鶉。
秦王政:……
秦王政見狀隻覺得眼睛疼,糟心孩子這麼畏畏縮縮的,哪裡有一點王室風範?
扶蘇看出了父親的不悅,順勢提議道:
“弟妹們許是磨練少了,失了些血性。剿滅楚地貴族沒什麼危險,不如叫他們去見見世面。”
眾人頓時驚恐。
不不不!他們一點都不想去前線!沒有危險也不想去!
而且聽說楚地氣候不好,過去了容易生病。更何況再沒危險那也是在打仗的,他們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秦王政到底還是擔心孩子,搖了搖頭,沒有采納這個建議。一是怕前線刀劍無眼,二也是懷疑兒女們跑去了會礙手礙腳,耽誤大事。
沒能把人遠遠打發走,扶蘇遺憾地看了一眼這群多餘的弟弟妹妹們。
眾人埋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不敢在這個時候招惹大兄。
秦王政問將閭:
“你拉上這麼多兄弟姐妹過來,又想做什麼?”
顯然是聽見之前扶蘇的詢問了,直接鎖定罪魁禍首將閭,都不帶一絲遲疑的。
將閭嘟嘟囔囔:
“父親怎麼就確定是我領頭的?”
秦王政沒說話,他自然是相信愛子的判斷。
將閭哀怨地看了一眼扶蘇,正對上大兄沉靜的眸子,趕緊心虛地收了回來。
他撓撓臉:
“好吧,確實是我把他們拉來的。就是昨晚聽見弟妹們說了畫像的事情,我也……我們也想畫幾幅。”
扶蘇確認道:
“畫幾幅?”
可以啊,胃口挺大,一幅還填不飽他們,竟然想多來幾幅。
將閭卻不知道畫師就是他大兄,見扶蘇開口,沒聽出來這是危險的反問句,還當大兄是在好奇他具體想要幾幅。
大兄沒生氣,看來問題不大。
將閭立刻來了精神,這一張嘴叭叭叭:
“最少也要兩幅,一幅是我們一起的,一幅是我和父親……呃,我和父親還有大兄的。”
後半句在扶蘇危險的眼神裡,不得不額外增添一個人。
添完自覺度過了危險,將閭又重新支棱起來,理直氣壯地繼續往下說:
“當然,能多畫幾幅是最好的。畢竟其他兄弟姐妹也想和父親單獨畫一張,我也想多畫幾張不同的。”
然後拿回去羨慕死那群小兔崽子,嘿嘿嘿。
“這樣啊……”
扶蘇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悄悄開始挽袖子準備起身揍人。
秦王政及時按住了愛子,瘋狂暗示傻兒子:
“一幅就夠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將閭毫無所覺,他梗著脖子振振有詞地爭辯道:
“大兄都和父親畫了那麼多,憑什麼我不能多畫兩幅?父親你可不能偏心,左右隻是畫師多畫幾幅的事情,又不費勁。大兄就是太小氣了,我……”
秦王政收回了按住愛子的手。
救不了,放棄吧。
沒了父親的阻攔,扶蘇三兩步走過去,直接給了討厭的弟弟一個後腦勺的愛撫。將閭說得投入沒注意,忽然腦袋被拍,雖然不是特彆疼,但還是嚇得“嗷”了一聲。
扶蘇收回手,將袖子放下。
他是個優雅的人,打人不能太粗暴。拍一下就好了,當著父親的面把弟弟打狠了也不好。
將閭捂著腦袋委屈巴巴:
“父親你看,我就說一句他小氣,他就要打人!”
秦王政眉頭一皺:
“你大兄身體虛弱,手上沒有力氣,如何能打得疼你?”
聽聽這是親爹能說得出來的話嗎?
將閭不可置信,大兄哪裡虛弱了,他不是天天都有在練武嗎?父親等下不會還要關心大兄的手有沒有打疼吧?
那倒不至於,秦王政隻是讓愛子回自己身邊坐好。
將閭壯得和小牛犢子一樣,又沒輕沒重的。要是等下怒氣上頭和他大兄動起手來,扶蘇肯定要吃虧,還是回他身邊比較安全。
扶蘇迤迤然在父親身側坐下,挑釁地看了一眼蠢弟弟。
公子高已經捂住眼睛不想看了,他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浪費寶貴的午休時間跑來陪將閭丟人。
榮祿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小步挪到父親另一側,小聲問道:
“真的不能多畫兩幅嗎?”
秦王政摸了摸胖兒子的腦袋:
“畫是你大兄親手繪製的,畫得太多他會累,也沒有那麼多時間。”
榮祿總算明白大兄為什麼要揍人了,將閭兄長把大兄當普通畫師使喚呢,怪不得挨揍。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那頭還在不可置信的將閭,乖巧地表示一幅就夠了,他們不貪心的。
扶蘇看了一眼這個白白淨淨的小胖子,其實說胖也不至於,就是有一點圓潤。其實還挺討喜的,而且性子也乖。
相比於討人嫌的將閭,榮祿就顯得可愛很多。
扶蘇見父親也喜愛榮祿,便大發慈悲地許諾道:
“給你單獨畫一幅。”
榮祿驚喜地睜大眼睛,感覺大兄好像也沒有將閭兄長他們說得那麼小氣。
午休的鬨劇以將閭氣衝衝跑走結束,過了幾天收到消息說畫像畫好了,讓他們過去觀賞的時候,將閭還有點不樂意。
榮祿就勸他:
“都過去好幾天了,兄長怎麼還計較?大兄都沒責怪你冒犯他,讓父親知道你還在鬨彆扭,肯定要吃掛落的。”
將閭哼哼一聲:
“那不是我不知道作畫的是大兄嗎?大兄自己又不說,要是早知道畫是他作的,我肯定不會那麼貪心的。”
不知者無罪,大
兄就不能好好和他解釋?上來就打人,沒有這樣的道理。
說來說去還是大兄小氣鬼。
最終一群人還是一個不落地去章台宮圍觀了新畫作。
扶蘇上次給小蘿卜頭們畫的是他們撒潑打滾討要畫作的模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次也不例外。畫中同樣是那天午後眾人齊聚章台宮的樣子,正中心是將閭侃侃而談,旁邊其他人都等著看好戲。
光看畫面看不出來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奏事。但扶蘇居然在留白處寫下了作畫的前因後果,生怕後人會誤解畫作內容。
將閭發現畫中其他人都形象完美,隻有自己顯得像個憨憨。他不滿地發出了抗議,可惜抗議無效。
秦王政隻是拿畫給他們看一眼,看完就要收起來和之前那副放在一起的。兒女們連收藏的權利都沒有,哪兒那麼多意見。
將閭:……
太子的畫作全是秦王政的珍藏,彆說重在參與的群像畫了,便是扶蘇給榮祿畫的那副,秦王也隻是拿給當事人看了一眼,半點沒有交給榮祿保管的意思。
榮祿不在乎這個,他看了一眼畫面內容。見裡頭畫的是那天他坐在父親身邊,大兄和父親齊齊溫柔地看向他的模樣,就高興得不行。
榮祿稱讚道:
“畫的真好,大兄好厲害。”
陰嫚挨在扶蘇身邊,占據了觀畫的有利地形。看完後,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心道榮祿這傻小子被大兄當了回工具人都沒看出來。
這畫哪是畫榮祿的,分明是為了全方位展現他的父兄之間有多默契和諧。一個是慈愛的父親,一個是寵溺的長兄,他榮祿就是那個順帶的。
不過無所謂,反正榮祿自己滿意就成。
打發走了礙眼的弟妹們,扶蘇看向身邊賴著不肯走的陰嫚,也不說話,就盯著她。
陰嫚半點沒有不自在,還隔著大兄去和父親聊天。
她對秦王政抱怨道:
“大兄肯定畫了我的畫,藏著不肯拿出來,就想逗我生氣。”
秦王政示意她去看案上的幾幅卷軸:
“你又知道了?那便自己找吧。”
陰嫚頓時高興起來,鬆開了挽著大兄的手,去挨個拆卷軸。
拆開第一幅,是新年大宴。那天晚上的家宴所有人都到齊了,父親坐在上首,她和大兄分坐兩側,是幅很正經的宴飲圖。
第二幅是陰嫚的單人圖,畫的是她咬著筆沉思某個問題的模樣。
往下拆還有很多不同的圖,有陰嫚一人的,有她和大兄的,也有她和父親的,還有他們一家三口的。
陰嫚看得眉開眼笑:
“我就知道我的畫最多。”
說著又問父親,她可不可以帶一些回去收藏。
秦王政立刻拒絕了:
“不行,這些都是寡人的。”
愛子的畫他要收好,愛女的他也要收起來。回頭一起放到皇陵中去,這些都是要陪他一起去黃泉地府的珍寶。
陰嫚撇撇嘴:
“父親真吝嗇!”
陰嫚跑走了。
她決定去找彆的畫師給她畫,他就不信找不到比大兄畫得更好的。到時候父親問她討要,她也不給,她自己留著陪葬。
扶蘇不由得失笑:
“父親怎麼和小孩子爭東西?”
秦王政慢條斯理地將畫都一一收好,堅稱陰嫚那丫頭不懂愛惜東西,給了她過幾日就弄丟了,自然要他自己收著。
扶蘇也不戳破,隻道最近畫多了有些累,以後再不給弟妹們作畫了。
秦王政接受了這個借口:
“他們若想要新畫,有的是畫師供他們差遣,你隻給為父作畫便好。”
愛子最近畫了那麼多幅圖著實是辛苦了,他也舍不得扶蘇再勞累。
好在陰嫚的那些是之前就抽空畫好的,隻是一直沒拿出來給陰嫚看而已,不然短短幾天哪裡畫得完。
重在參與的公子公主們離得遠,隻大概看了一眼成品。根本就沒發現大兄畫他們的群像時都是隨手畫的,壓根沒有用心描摹。
否則畫上有這麼多人,再來十天也畫不完,扶蘇還有很多彆的事情要做呢。
父子倆默契地岔開話題,不再談作畫一事。
秦王政忽然想起那天陰嫚問扶蘇討要寶石,便問道:
“之前賞下去的不夠用嗎?”
扶蘇哪裡知道這個,他可沒興趣關心妹妹們的服飾。
侍者連忙答道:
“最近製衣處招攬了許多六國裁縫,公主們便起了製作新式衣裙首飾的興致。”
把六國貴女的流行服飾都做一遍,再多寶石自然都不夠用。女孩子打一套首飾就要耗費不少珠寶,陰嫚又一向不在這上面節省。
以前原主自己不怎麼在意穿戴,到手的珠寶都任由妹妹拿去取用。現在扶蘇穿衣風格改變,接濟妹妹的東西就變少了。
秦王政聽罷便讓人去府庫裡再取一些送往公主們宮中,又給太子也分了一些,說是補償之前被妹妹們挑走的部分。
扶蘇則提醒:
“隻給妹妹們賞賜東西,弟弟們又要說父親偏心了。”
秦王政一聽就知道愛子又想使壞,便問道:
“那你說該當如何?”
扶蘇微微一笑:
“不如給弟弟們賞一些書冊吧,楚地不是還送了不少藏書回來?學無止境,弟弟們雖然已經從學殿裡畢業了,但也不能就此不再進學,多看點書對他們有好處。”
楚王們很愛藏好東西,寶庫裡各種物品都數量繁多。藏書自然也是不少的,許多都是孤本。
可惜因為楚地的氣候原因,保存得再好也會出現一些蟲蛀或是受潮之類的小問題。這種書籍想要大量印刷,需要先找人翻譯出全本,把缺漏的字句補上。
弟弟們還有空跑來章台宮鬨騰,想必是平日裡休閒時間不少。正好翻譯孤本是個費時費力的活計,叫他們
也出一份力好了。
大秦彆的不多,就是等著人乾的活多。
秦王政並不知道孤本上存在的問題,聽長子這麼關注弟弟們的學業,異常欣慰。
他歎息道:
“隻怕他們不會領情,又覺得你是在用課業壓榨他們。”
扶蘇對他們夠好的了,換成其他王室的長兄,恨不得打壓得其餘公子都不能出頭。他們大秦王室能如何和諧友愛,全靠太子大度容人,關懷弟妹。
扶蘇欣然接受了父親的誇讚。
那可不,要不是有他這個全民公敵一般的大兄存在,底下的弟妹們肯定要互掐起來的。如今他們有了共同的敵人,可不就團結一致了嗎?
扶蘇:為了讓父親高興,我願意被弟妹們記恨。
擔憂弟弟們收到孤本之後不清楚自己需要做什麼,扶蘇是親自將書送去六英宮的。把還沒睡下的弟弟們都叫到一起,悉心叮囑了一番。
“這些孤本翻譯起來並不輕鬆,缺漏的字句不是那麼容易填補上的。填補的位置記得用紅色的墨汁圈出來,往後還有博士會檢查,以免出現錯漏。”
有些字還能從印子裡隱約看出是什麼,有些就隻能純靠文化素養猜測了。都是孤本沒辦法得到標準答案,隻能儘量還原。
之後印刷時也會進行標注補充,讓後人清楚這部分是人為添補的。
公子們呆滯地聽著大兄的囑咐,滿腦子隻有一句話“吾命休矣”。
他們已經很忙了,結果大兄還給他們找事做。找的還是這麼難辦的差事,簡直喪心病狂!
扶蘇交代完就揮揮衣袖走了,離開的背影十分瀟灑。
自己不想乾的事情就該丟給弟妹們,這樣他們以後鐵定沒空再來打擾他和父親的獨處,他可真是太機智了。
公子高第一個從怔愣中回神,拿了一套孤本就火速衝回了寢殿。
空氣中隻留下一句話:
“我翻譯這一套就夠了,剩下的你們分吧!”
無法反抗大兄,那就把麻煩事推給其他人。隻要他足夠沒良心,就能置身事外,笑看彆人倒黴。
其餘公子也恍然驚醒,連忙搶了一套就跑。隻留下反應慢的兄弟們面對剩餘的大量竹簡,面面相覷。
脆弱的兄弟情誼,就此破滅。
吃虧是不可能吃虧的,大家對視一眼,紛紛決定明天晚點出門。等其他人走了,他們偷偷把孤本分一分,塞到那些兄弟的寢殿裡去。
六英宮中開啟了一輪勾心鬥角,每天都有新的互送孤本操作出現。你方唱罷我登場,足足半個月過去,也沒人開始翻譯書籍內容。
秦王政聽說兒子們都不想要孤本,絞儘腦汁把東西往彆的兄弟殿裡送,總算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了。
他先下旨斥責了公子們的不學無術,連孤本都不肯愛惜。而後又叫來太子詢問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又怎麼折騰弟弟了。
扶蘇一臉茫然:
“兒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秦王政:“……你先把自稱改回來。”
他現在聽到這個自稱就會想起自己尋仙問道不見太子卻帶幼子出遊的事情,並不想面對這件事。
扶蘇於是問道:
“那父親往後巡遊天下……?”
秦王政當即許諾:
“隻帶你一個。”
扶蘇心滿意足,總算肯老實交代了。
秦王政聽罷無言以對,片刻後才問道:
“孤本當真如此難以翻譯?”
扶蘇又沒翻看過孤本,隻能猜測應該確實不太容易。
秦王政隻好讓人去學宮那邊請一些博學之士過來,讓他們協助公子翻譯。
總這麼鬨下去也不是個事,平白叫人看了笑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大秦公子有多不學無術呢,連珍貴的孤本都當燙手山芋一樣地塞給旁人。
扶蘇安慰父親:
“這如何能怪得到弟弟們?分明是楚人粗蠻不堪,連孤本都不肯珍惜,叫書籍出現了缺漏。”
秦王政點頭:
“此言有理,那便不必往楚侯住所放什麼書籍了,想來他也不懂欣賞。”
正好趁機敲打一下不安分的楚侯。
這家夥最近正試圖挑撥魏侯搞小動作,那兩人遠不如韓侯和趙侯乖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