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偏愛 有一種病叫你爹覺得你病了……(1 / 1)

扶蘇給弟弟們按照各自的能力安排了不同的活, 有上輩子壓榨他們的經驗在,保證不會埋沒任何一個人。

公子們:我謝謝你!

“紫花苜蓿是一種不錯的牧草,還能肥地, 它和菽是一樣的。二弟你比較細心,過去之後選幾處田實驗一番,看如何調整種植方案, 才是最佳的。”

如今大秦的很多田地還是耕一休一的耕作方式,種過的田地大多需要修養一年才能接著更重, 否則地力不夠。

但其實有能肥田的豆科植物搭配種植的話, 這個輪休的循環可以縮短。實在不行, 休養的那一年裡拿來種植苜蓿, 也是個不錯的方式。

扶蘇依稀記得如今的農家子弟已經研究出了不少很不錯的耕作方式,可惜沒有推廣。

竹簡書籍查閱困難,他也沒那麼多時間門一個個翻過去找到需要的內容。更何況,諸子百家著作那麼多, 很難說鹹陽宮裡的藏書是否全面。

現在不是日後天下一統那會兒,那時始皇曾下令收百家之書於鹹陽。

扶蘇已經命人去搜集各地藏書了,至於大秦已有的藏書, 秦王政不許他費心去看,那就丟給弟弟去找。

公子高聽得漸漸呆滯:

“可、可我不懂農事啊, 我如何知道書中寫的哪些東西是有用的?”

扶蘇用寄予厚望的眼神看著弟弟:

“大兄相信你可以的, 會有農家子弟協助你一起查詢。若是再拿不準, 可以用幾塊小田嘗試一番。”

話都說到了這裡, 公子高隻能咬牙答應下來。

扶蘇又看向其他弟弟:

“造紙與印刷……”

“鐵器鍛造……”

“還有……”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 根本馬虎不得。聽著長兄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眾公子隻覺得壓力極大。

不是,這種家國大事真的是他們這些還在上學的小孩能插手的嗎?父兄對他們的要求是否太高了一些???

扶蘇鼓勵道:

“不要妄自菲薄, 你們都十多歲了,作為大秦公子,也該開始為國家分憂。又不是隻讓你們單獨負責,不是還有許多人才協助嗎?”

自從秦王政看到了這海量的計劃書之後,就意識到大秦人才還是不夠多。尤其是百家弟子太少了,很多以前他並不是特彆重視的例如農家、醫家等,人才稀缺。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是農耕為本的國家,偏偏農家弟子不受重用。

其實農家的政治主張並不像墨家那麼奇葩,反而很貼合實際。

他們推崇“耕戰”,鼓勵發展農業、研究農業生產方面的問題。

他們要求統治者順應民心,體諒庶民疾苦,不能過度剝削、強取豪奪。

他們希望國君能夠重視災荒,積極賑災,救濟黎民。

他們認定農人付出多而收獲少、商人付出少而收貨多,所以為了維持農業社會的穩定,需要防備商業對農業的衝擊。

這些內容實際上都是從秦開始往後很多朝代非常重視的內容,但農家弟子本身卻沒有太多的存在感。

統治者吸納了他們的學術主張,然後覺得夠了。至於他們寫的農耕指導書籍,不好意思,沒空看。

這其中或許也有知識流通不便的原因在吧,可見書同文和造紙術印刷術有多重要。

扶蘇也不管背後那些亂七八糟的原因,他隻將自己的要求傳達下去。該怎麼研究,能不能出成果,都是下頭人的事情。

深秋的風微微吹起眾人的衣擺,吹到了公子們的心底裡去。

太難了。

大家看著長兄臉上的微笑,滿眼隻看見一句話——做不出成績你們就慘了。

扶蘇:提示我都給到這個地步了,能想起來的經驗我也都傳達給了那些百家弟子,剩下的隻能你們摸索。

他上輩子是總攬大局的皇帝,不是跟著諸子百家做研究的基層人員。他隻知道哪些人又研究出了什麼好方法,方法大致是什麼樣的,各種細節就一無所知了。

不過扶蘇覺得,有他這麼多提示,總比曾經那些人眼前一抹黑要好吧?那麼要求他們儘快出成績,也很合理對不對?

公子們:並沒有啊!!!

“公子。”

侍者拿著一件披風快步走了過來。

因為呼喚時沒有指代,眾公子下意識都扭頭看過去,以為是在喊自己。

結果卻見侍者目不斜視地來到扶蘇身邊,替他將披風披上。

侍者解釋道:

“王上見外面起風了,擔憂您受寒。”

周圍的其他公子們:“……”

親愛的父王,您難道沒看見外面還有您的其他兒子嗎?他們這麼大一群人,就這麼沒有存在感嗎?

事實證明,還是有存在感的。

侍者轉身向其他幾位公子行禮:

“王上命諸位快些領了差事去做,不要站在風口上和長公子聊天。長公子前幾日才病過,身子骨還沒養好。”

公子們:破案了,我們果然是撿來的。

公子們滿心悲憤地走了。

扶蘇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慢悠悠朝正殿走去:

“把公子們的隨侍都送去幫忙,左右留在宮中也沒事乾。”

那些隨侍平時就是跟在公子身邊聽候差遣的,隻不過上回扶蘇為防侍者幫弟弟們種田,特意不許侍者跟去。

這次的事情不一樣,人多力量大,沒必要隻奴役弟弟一個。

竟然允許弟弟自帶幫手,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仁慈的兄長了。

扶蘇踏入殿內,在父親身邊坐下。

秦王政一心二用,邊批改奏折邊問:

“你要推行的新事物太多了,可曾做好準備?”

好東西並不是做出來就一定能成功推廣的,即便大家都知道它百利而無一害,也要考慮實際情況。

比如推行過程中引發的種種問題要怎麼解決,如何防止彆人借用這個東西謀私利,反而讓它從惠及所有人變成隻便利某一個群體、危害另一個群體。

打個比方,後世朝代的科舉製本來是對讀書人來講比較公平的選拔方式。結果執行的時候有人提前泄題作弊、有人買通考官、有人頂替名額。

任何一項東西都能被有心之人找到漏洞,如何儘可能地堵住漏洞,同樣很重要。

光是推行一項就需要堵很多漏洞了,更遑論扶蘇一下子拿出了那麼多項。這麼多東西同時推廣,局面會有多混亂可想而知。

父親的詢問讓扶蘇一下子回憶起了上一世剛繼位那會兒的情況,確實就是各種混亂交織,千頭萬緒。

好在有過一次經驗,扶蘇已經無所畏懼了。

上回是直接全天下推行,如今卻不過是秦韓兩地推廣。範圍縮小了那麼多,難度自然也會降級不少。

扶蘇從袖子裡取出幾份補充完善後的計劃書,遞給父親:

“對策在此,請父親一觀。”

秦王政看著這幾本薄薄的冊子,深知以紙張的承載能力,這樣不厚的小冊子也能寫下很多字。

他的臉頓時黑了。

“寡人不是讓你好好休息的嗎?”

他問剛才那一句,不過提醒一下兒子不要忽略了推行時可能遇到的問題,並不是考教課業,倒也不必直接就給出作答。

扶蘇端正跪姿,雙手放在大腿上,像個無辜稚子一樣乖巧地看著親爹,一臉“我真的有好好休息”的模樣。

他解釋道:

“隻是這幾日閒來無事寫了一點,並不費神。”

父親已經把他身上的所有事情都分派給彆人去做了,他除了每日坐在旁邊與父親閒聊政事之外,其他的一概不必操心。

然而扶蘇實在是閒不住,這才利用空餘時間門寫完了這幾份冊子。他寫字的速度快,內容也是默寫上輩子的經驗,都不用動腦子的,真的沒怎麼勞神。

秦王政充耳不聞,直接讓人去傳喚太醫。

扶蘇現如今在他這裡已經沒有信譽可言了,他要聽太醫怎麼說。隻有太醫認定扶蘇確實好好休息了,他才相信。

扶蘇:“……”

結果太醫過來診斷之後給出的回複是,長公子雖然沒有勞神,但心裡總惦念太多事情。所謂慧極必傷,最好還是仔細調養為妙。

對此,扶蘇隻能露出一個無語的微笑。

太醫都是什麼德性沒人比他更了解。

沒病也要說有病,反正仔細調養肯定不會有錯。這樣即便後頭貴人們生病了,他也不用擔責任,畢竟那是貴人自己沒有好好調養。

相反,要是照實說“長公子他很健康啊”,不僅王上會質疑太醫說的是真是假。回頭長公子要是很快就病倒了,他們還得背上個庸醫的指責。

扶蘇給了夏無且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

秦王政倏然不悅:

“你彆威脅他,讓他照實說。”

又吩咐夏無且不許替長公子隱瞞病情,尤其不能因為他怕苦就不給他開藥。

扶蘇:“……”

他的小動作果然瞞不過父親,父親到底為什麼那麼眼尖?

瞪了太醫一眼的後果就是扶蘇被迫多喝了兩碗攜帶著沉甸甸父愛的苦湯藥,喝得他一張溫潤俊美的臉都慘白了。

結果蒼白的臉色反而加深了秦王政對“兒子身體果然很不好”的印象,險些又要再喝兩碗。

還是夏無且擦著冷汗表示是藥三分毒,喝太多反而傷神,扶蘇這才被放過。

扶蘇:記仇.jpg

夏無且你給我等著。

經過這次的事情,秦王政大約也意識到了自己兒子閒不住。與其放他回去獨處時不知道這小子能折騰出什麼“驚喜”來,不如時時刻刻待在身邊盯著點。

所以扶蘇很快過上了作為父親小掛件的日子,以前還能抽空偷溜出去做點自己的事情,現在想都彆想。

好在他現在做很多事也不需要背著父親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動。

之前扶蘇還托詞要在秦國各地網羅能改進文字的人才,結果這麼長時間門了還沒把程邈那條大魚給釣出來,隻釣出了一些小蝦米。

大約程邈自己也沒意識到他有這個本事,所以沒來應招。

扶蘇也懶得等了,直接寫了一封指名道姓的詔令,當著父親的面交給侍者,讓他們去找人。

秦王政隻是問了一句:

“招他做什麼?”

扶蘇答道:

“他能幫李斯改進隸書。”

秦王政聽罷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蒙毅站在旁邊聽得滿頭霧水。

公子是怎麼知道這個無名小卒可以改進文字的?隸書又是什麼文字?名字誰起的?

可惜王上對於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沒有探究的想法,他也不方便多問。

午休時,秦王政倒是問起了秦律修改的事情。

這件事壓了好幾天,秦王政一直在衡量是否推行。最近終於下定了決心,但還想聽一聽兒子的分析。

改版的秦律日後肯定是頂替了原本這個嚴苛秦律的,這一點從扶蘇的反應裡就能看得出來。但戰時改律法是大忌,扶蘇不可能連這都不明白。

那麼所以原本的秦律到底在六國故地造成了哪些負面影響,讓他等不到大一統之後再同意推行,秦王政需要一個儘可能全面的總結。

扶蘇心知父親是站得太高,精力都放在了大事上。很多時候難以看見底層庶民的情況,會有這種疑問並不奇怪。

有些事情扶蘇也是等到後來發生了才意識到的,在此之前沒料到情況那麼嚴重。

扶蘇先挑著講了幾個比較重點的問題。

“秦律條例嚴明,然而有些懲罰卻過重了。犯了小錯也動輒罰一甲,庶民根本出不起這個價錢。”

一甲就是一副甲胄。

舉個例子,路上遇到賊人作惡沒有及時製止,就要被罰二甲。

正常百姓買一副甲胄給家中兒郎上戰場時使用都很困難,哪裡能出得起這麼重的罰金?

可是被罰了又不能賴賬,那麼除非將家裡人口賣作隸臣妾換錢之外,就隻能選擇上戰場殺敵抵債了。

所以秦人好戰,一是為了靠服兵役抵罪,二也是想借著殺敵獲得獎賞,改善家裡的條件。

秦人習慣了這種生活模式,苦是苦了點,刑罰也嚴重。但是隻要有仗打,日子就能繼續過下去,問題不大。

反觀六國黎民,他們哪裡習慣得了這個?動不動就罰一甲,家裡有礦經得起這麼罰啊?拿不出錢就要被抓去當兵,這簡直不讓人活!

六國之民對當兵沒什麼好印象,很多時候都是被強行爭去充軍的,一時半會兒習慣不了靠這個賺爵位的製度。

“這隻是六國黎庶的反響,還有秦人,天下一統後也深受其害。”

有仗打的時候,犯了法可以靠打仗脫罪。天下一統之後那可就不一樣了,沒仗打就得實打實地花錢消災。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同時也為了解決平民晉升渠道堵塞的大麻煩,始皇決定北征匈奴、南伐百越,強行開辟新的戰場。

可,匈奴那邊的土地多為鹽堿地。

庶民打仗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多分點地,匈奴地盤又遠、又不適合耕種,自然會鬨得黎庶怨聲載道。

而百越呢,那裡的地倒是肥沃了。卻有另外的大麻煩,毒瘴橫行,氣候差異巨大,而且同樣地處偏僻。

“商君當初設置如此嚴苛的懲罰,是為了疲民。庶民不斷奔波在耕種和征戰的路上,就沒空生事了。”

但這個政策,隻適合戰爭之世。

要解決庶民為了脫罪去打仗的問題,就得削減懲罰的力度。要解決庶民階級晉升的困難,走不通武將的路子,就得換文官選拔。

距離天下一統隻剩九年。

九年的時間門,能用來推行這兩項新的政策,也不過是堪堪夠用。

不是不能加快速度,而是最好不要。速度越快,留下的弊病越多。後續還要花很多精力去補救,倒不如提前穩紮穩打地推進。

秦王政聽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