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弟弟們布置作業這種事情,扶蘇早就做得很熟練了。
父親在世的時候,嫌棄弟弟們不夠優秀,他自己又忙沒空管,就把弟弟們一股腦丟給了他負責。
扶蘇其實也很忙,所以為了儘量減少這群混小子鬨完事來找他善後的可能性,扶蘇選擇了讓弟弟沒空折騰。
還有什麼比給小孩子布置作業更能防止他們出去搗亂的呢?
剛開始公子們年紀小,不懂人間險惡,真心以為兄長是在關心他們的學業。所以一個個雖然叫苦連天,但還是有好好學習的,沒敢去兄長面前抱怨。
直到後來,他們沒了遮風擋雨的父親,當家做主的徹底成了他們長兄。從那時候開始,這群天真的小傻子才意識到他們大錯特錯。
秦皇扶蘇其實並不像他爹那樣勤政到令人發指的程度,但該乾的政事他也沒落下。能做到這個地步,和他“善於馭下”的能力脫不開關係。
大秦怎麼能有光吃空餉不乾活的人呢?
扶蘇覺得這樣很不妥,於是他把學有所成的弟弟們都提溜了出來,給他打工。
每天加班到深夜的公子們恍恍惚惚地發現,兄長其實是個大魔王,什麼關愛弟弟都是假的。
偏偏出去和人抱怨吧,彆人都要勸他們不能這麼沒良心——陛下如此看重您,交給您這麼多重要的政務,您怎麼還能惡意揣測陛下呢?
公子們:……
總之,大家還是多多珍惜現在親爹當家的日子吧。
秦王政再嫌棄兒子,如果兒子真的想擺爛,他也會允許對方當個閒散宗室,被壓榨的隻有朝臣們。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父愛了。
可要是換成他們大兄,嗬嗬,想都彆想。
扶蘇心情愉悅地回到了章台宮,心想那群小子背地裡肯定沒少笑話陰嫚被加課。自己作為長兄自然要一視同仁,不能隻有陰嫚加了課,要加大家都得加。
——絕對不是在替妹妹出氣。
扶蘇進殿拜見父親,秦王政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自己已經把兒女們丟到一邊很久沒關心了。
正好扶蘇剛剛去過弟弟妹妹那邊,就問了幾句。
扶蘇沒提糟心事,隻微笑著提起妹妹最近總愛跑出去玩,還和橋鬆、舜華兩個小家夥玩到了一起。
接著又提起其餘公子:
“將閭他們最近課業有些輕鬆,應當是之前的都學會了,我便做主為他們加了新課。”
秦王政滿意地點頭:
“既如此,以後他們的課業也交予你負責了。”
扶蘇自然不會拒絕,愉快地接受下來。
秦王政問過兒女之後就不再為此費心,丟了幾封奏折給扶蘇,讓他自己琢磨去,自己繼續低頭專心批閱。
扶蘇隨意掃了兩眼,都是很簡單的問題。
但是他還不能提筆就批閱,而是得仔細做出思索過的樣子,否則會令父親生疑。
然而這些小事對他來說實在是沒什麼可思考的地方,扶蘇隻能裝作思考,實則神遊天外。
趙姬的事情還沒有徹底解決,如今隻是糊弄過去了而已。以她的性子,短期內可能還會安分,再過一段時間必然會想出新的法子折騰人。
還是手伸得太長了。
扶蘇眸光流轉,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趙姬是趙國女子,算是如今秦趙王室之間為數不多的紐帶了。
當初趙國唯恐韓國公主所出的成蟜成為下一任秦王,那他們趙國就一點便宜都占不到了。於是趙國任由公子政歸了國,沒有阻攔。
雖說趙國肯定不會傻到去聯絡趙姬,讓趙姬成為的他們插手秦王後宮的中間人。但趙國怎麼想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國信不信。
太後和秦王之間的關係有多緊張,其他五國或許不清楚,楚係一派肯定知道。
這個時候再告訴他們趙姬為了替小兒子報仇,與虎謀皮同趙國達成了合作。楚係很大可能會以己度人,覺得這件事是真的。
到時候不用扶蘇出馬,楚國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會想辦法清理掉趙姬手裡的“趙係勢力”。
秦國內部隻能有一派彆國勢力,那就是他們楚國,趙國休想染指。
事關太後,扶蘇確實不好自己動手。
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他的嫡親祖母,所以壞人還是讓楚國來當吧。
剪除黨羽之後的趙姬往後想見陰嫚也不一定能見到,給她身邊換幾個可靠的人去侍奉。
到時候哪怕她再下什麼討人厭的命令,也能讓傳話者彙報虛假成果。趙姬又沒有辦法得知甘泉宮外頭的事情,哪裡曉得侍從們說的是真是假呢?
如今已是秦王政十七年,兩年後趙姬就會崩逝,且再忍她兩年吧。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扶蘇提筆在第一封奏折上寫下批閱。然後將手裡的奏折換成下一封,繼續開始思索其他事情。
幾封奏折扶蘇花了半個時辰才批閱完。
雖然速度慢了些,但秦王政檢查過後發現兒子批閱的內容十分合宜,沒有絲毫需要修改的地方。
這讓秦王十分欣慰。
他想扶蘇應當是還不熟練,等熟練了速度自然會加快。兒子在政事上如此有天賦,他也能放心將更多奏折分給對方了。
秦王政又挑了雙倍的奏折塞給兒子,讓他再接再厲。
扶蘇看著新到手的奏折,心裡有些無奈。
彆看父親放權放得乾脆,實則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父親還是那個掌控欲極強的性子,就算知道他批閱的奏折不會出錯,等他批完也是要拿去再看一遍的。
這麼下去,即便扶蘇幫忙分攤了不少奏折,有了複查這個操作在,節省出來的休息時間也多不到哪裡去。
扶蘇也沒有太好的法子,總不能收著奏折不許父親看。那就隻能儘量多處理點事務,這裡省一點那裡省一點,加起來就能讓父親每日按時休息了。
中午兩個小家夥沒有回來用膳,留在了他們姑姑那邊。
侍者擺飯時秦王多看了兩眼殿外,一直沒見到小孩子的身影,心裡還有點遺憾。
扶蘇把這些都看在眼裡,體貼地沒有戳破父親的小心思。這個時候要是主動提起橋鬆和舜華,父親肯定會因為失了面子而惱羞成怒。
一頓午飯便這麼寂靜無聲地過去了。
下午父子二人繼續處理政事。
沒有孩子做借口,扶蘇也沒辦法拉父親飯後休息散步,隻能隨他去了。
午後,公子所住的六英宮中。
下午的課業要過半個時辰才開始,加課了一上午的公子們終於能歇一口氣了。
一群人聚集在公子高的寢殿裡,想讓這位二哥想想辦法。學個一天兩天還好,一直這麼學下去,他們真的不行。
公子高愁眉苦臉:
“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我還敢違背大兄的命令嗎?”
違背之後大兄不一定拿他怎麼樣,父親卻是肯定會訓斥他不敬兄長的。
公子將閭眼珠子一轉:
“要不,我們也學長姐逃課吧?”
其他公子一驚,連忙製止:
“不可不可,被父親知道了要生氣罰我們的!”
“你怎知父親一定會處罰我等?”
將閭不服氣了。
他們又沒有真的逃學過,也沒真的受過處罰。目前為止隻有陰嫚逃過,但她沒受罰,父親根本就不管她。
上回將閭就想試試了,不試試怎麼知道父親的真實反應呢?可惜母親攔著不許他淘氣,先生也說身為大秦公子不可逃課。
先生的意思將閭明白,對方是覺得陰嫚隻是個公主,以後不可能繼承王位,所以不上課也無妨。
可要將閭說來,先生真是多慮了。說得好像他們這群公子就有機會和大兄爭位一般,保不齊在父親心裡他們也屬於逃課無所謂的那一類人。
將閭說的振振有詞,把其他人全部講得啞口無言。
有人反駁他就問:
“父親親口說過不許我們逃學嗎?”
這個……還真沒說過……
大家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是陰嫚逃課了沒受罰,他們試圖逃課卻被先生訓了一通。
於是他們心裡不服氣,趁著父親難得過來探望兒子,就提出了異議:為什麼陰嫚逃課不用受罰?
父親當時的原話隻有一句“陰嫚調皮,寡人管不了她”,半個字沒提他們這些兒子許不許逃課。他們問的也隻是陰嫚的事情,同樣沒提自己被先生訓了。
難道父親就是單純地回答陰嫚為何沒受罰這件事,而不是話裡有話彆有深意?
想到這裡,公子們蠢蠢欲動起來。
“要不,下午試試?”
公子高連忙阻止:
“不妥不妥,哪怕將閭推斷的是對的,也頂多是一兩個人逃課父親不管。要是我們集體不去上課,父親必然會發怒!”
公子們頓時蔫了回去。
將閭不管這些,他哼哼道:
“反正我下午不去了,再學就要學死了。你們去不去隨意,要是逃課被抓也不許說是我出的主意。”
大家紛紛答應下來。
這種事情上當然不能出賣兄弟,他們都有分寸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逃課受罰也自己受著。
看將閭滿意地跑了,公子高頭疼地揉揉眉心。但他還要拉著其他弟弟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跟著將閭一起胡鬨。
公子們一個個都乖巧地答應了下來,看著像是確實不敢造次的模樣。
也隻是看著像而已。
半個時辰後,公子高坐在空蕩蕩的學殿內,和過來講課的先生大眼瞪小眼。
先生以為自己眼花了,半晌才驚愕地問道:
“其餘公子呢?”
公子高硬著頭皮起身回答:
“他們……他們……”
正想說他們可能是中午吃壞了肚子,所以來遲了一些。就見一位公子身邊的侍者匆匆進來,拱手向先生告罪。
侍者說:
“我們公子中午吃壞了肚子,今天下午的課恐怕上不了了。”
公子高:……
公子高心生疑慮,一時竟分不清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弟弟為了逃課找的借口。
不等他想明白,先生已經和顏悅色地點點頭,示意侍者退下了。
吃壞肚子這種事情也不是公子自己能控製的,誰能想到鹹陽宮裡的飯食也會出現問題呢?
介於這位公子以往沒有過找借口逃課的先例,先生天真地相信了這句鬼話。
他甚至在心裡犯起嘀咕來,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暗害公子,好讓他的課業落後於其他公子。
唉,諸侯王室間的爭鬥果真激烈,進學期間就開始互相使絆子了。
先生歎息不已,心裡有些同情那位公子,同時又開始思索到底是誰在背地裡乾的這件事。
這時,又有一個公子身邊的侍者小跑著進來傳話了。
“見過先生,我們家公子中午吃壞了肚子,恐怕這幾天都不能來進學了。”
先生:……
公子高:……
公子高以袖掩面,不想承認這群傻子是他的親弟弟。
他們找借口能不能岔開來找不一樣的?吃壞肚子已經有人用過了!
而且上一個好歹隻請假半天,到了這個直接就是“幾天都來不了”了。你小子算盤珠子快崩我臉上了,你知不知道?!
先生的微笑變得費解起來,他慢半拍地點點頭,琢磨起怎麼又有個公子吃壞了肚子。
他們是一起吃的午飯,還是各吃各的?
一起吃的話,大家都是分案而食,應當也不會同時拉肚子吧?可是分開吃就更難撞在一塊兒了,除非那個下黑手的公子手中勢力十分龐大。
先生驚愕之餘又有些心情微妙。
他實在是理解不了那位公子如此大費周章隻是為了讓其他公子學業落後,豈非殺雞用牛刀?
但是這還沒完。
畢竟還有幾個公子的侍從沒有過來傳話。
接下來先生和公子高就一同見證了侍者們陸陸續續過來請假,說辭全是吃壞了肚子。
由於這群人全都錯開了,誰也不知道彆人找的什麼借口。不過看侍者離開時遲疑的神色,也能猜到對方的主子沒料到今天下午的課堂隻有一位公子未曾逃學。
大家都覺得當時他們在二哥面前信誓旦旦,那其他人肯定就不會逃課了。隻有自己和將閭逃課,而且自己還是稱病告假的,父親計較起來應該隻會收拾將閭一個人。
等到聽見侍者帶著“隻有公子高去上課了”這個消息回來後,這群裝病的公子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可是裝都裝了,總不能自打臉說“其實我沒病”。
事已至此,不如好好享受沒課的下午。就算被罰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今天先玩開心了再說。
於是一群公子偷溜出了寢殿,避開先生的耳目跑出了六英宮。在外頭撞見其他兄弟時也沒驚訝,大家勾肩搭背決定去蘭池玩耍。
好兄弟就是要一起逃課,一起受罰。
學殿中,公子高再次和先生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先生百思不得其解:
“你們這些公子,中午的時候是同吃一鍋飯的嗎?”
公子高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先生卻已經自己想明白了:
“應當不是,畢竟二公子您沒有吃壞肚子。”
公子高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先生欲言又止半晌,終於開口:
“公子,即便想在課業上拉開差距,也不可做出此等錯事。”
先生自覺自己有教導公子為人處世的責任,不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誤入歧途。所以哪怕會因為撞破公子的秘密被針對,他也狠狠心挑明說了。
公子高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先生是什麼意思,當即羞憤欲絕。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他都勸那群傻子彆逃課了!他自己乖乖過來上課還有錯了不成?!
眼看年輕人因為被誤解而氣得發抖,委屈到眼眶都紅了,先生有點心虛。
他意識到不對勁,可能是自己誤會了對方。
既然不是公子高做的,那罪魁禍首就另有其人。而且想來也是,哪有人做壞事做得這麼明顯,讓旁人一看就是他乾的。
先生苦思冥想,總算想起來之前請假的公子數量不對,有一個人沒來請假。
先生趕緊命人去問問公子將閭為何沒來上課,這一問不要緊,結果侍從帶回來一個“公子將閭說他不想上課,所以今天下午逃課了”的回應。
逃課還逃得如此理直氣壯,也是沒誰了。
先生: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先生先向公子高致歉,表示自己不該誤解對方。然後又氣憤地原地踱步,把公子將閭罵了一遍。
“公子將閭自己不想好好學習也便罷了,怎能給其他公子下藥,害地他們也上不了課呢?”
大家都不能上課,這樣公子將閭的進度就不會被兄弟們比下去,說得通。
至於公子高為什麼幸免於難,可能是將閭失手了,也可能是將閭故意留一個人做替罪羊。
先生當即就要去章台宮告狀。
彆的事情也就罷了,這件事堅決不能忍!
章台宮裡。
聽完先生一番慷慨陳詞的秦王政和扶蘇,齊齊陷入了沉默。
首先,公子將閭沒有那個腦子。
其次,他也沒有那個能力。
先生你真是想得太複雜了,這件事隻是單純的公子們集體逃課而已。
秦王政重新拿起奏折批閱,懶得去管這種小事。不學就不學,又不是替他學的,愛學不學。
扶蘇見父親不發話,隻好自己去同先生解釋清楚。
至於逃課的小子們,先讓他們玩半天,明天再收拾。
父親不管兒子逃課是父親的選擇,扶蘇反正是要管的。
他們不去上課以後怎麼入朝給他幫忙?
這種事情絕不能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