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1 / 1)

金魚入沼 歸無裡 5734 字 6個月前

這次的卷簾門直接是半開的,狹小屋子裡的燈光像霧一樣彌散出來,聞祈兩隻手掀起卷簾門,發出如拖拉機般劇烈的聲響。

鄧林卓在屋裡叫喚:“你輕點,怎麼感覺這門都快折了——”

在看見外面的江稚茵以後,他的話越說越慢,嘴裡叼著的面條滑落到碗裡。

屋子裡還多了個人,體格壯實,虎頭虎腦的,頂了個鍋蓋頭正在吸溜面條,看起來有十幾歲了,但是拿筷子的方式都是錯的。

鄧林卓用胳膊肘頂了頂旁邊的“傻大個”:“小馬,小馬,彆吃了。”

馬世聰囫圇咽下嘴裡的面條,把臉從碗裡抬起來,提溜著一雙眼睛瞅著江稚茵。

“這是……”她有些不太確定,“大聰明?”

比小時候圓了一圈,差點認不出來。

聞祈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像是有什麼潔癖,江稚茵跟著他把書包往床上擱,蹭到床角坐著。

馬世聰僅是看她一眼,像是不認識她是誰,繼續往嘴裡塞面條,鄧林卓“誒”一聲,奪了他的筷子,指了指江稚茵:“你這麼大的腦袋怎麼不記事,以前最喜歡跟著‘知音’屁股後面跑,現在忘了個乾淨?”

空氣靜謐下來,江稚茵面上的表情有些僵,馬世聰乾脆把空碗也往鄧林卓手上放,說話聲音像熊一般渾厚:“再來一碗。”

“來你個頭!家底兒都被你吃空了!”鄧林卓氣急敗壞,幾乎要跳起來。

聞祈拉開櫥櫃的櫃門看了兩眼,拎出半袋子寬面條:“還剩一點,還煮嗎?”

馬世聰像小孩子一樣,快速大喊:“要吃的請舉手,不舉手的沒有!”

說著,他把手高高舉起,鄧林卓習慣了跟他搶,也把手舉了起來。

江稚茵坐立不安,眼睛四處亂看,隨波逐流地小心把手舉起,然後尷尬地笑笑:“那……加我一個?”

馬世聰朝聞祈伸出三根手指頭,鄭重其事地告訴他:“三碗。”

江稚茵在一邊默默看著,鄧林卓又咳嗽兩聲,把上衣往褲子裡掖了一下:“嗐,你也知道,小馬腦子不太好使,可能還得一陣兒才能記起你來。”

車庫裡也沒裝抽油煙機,灶火一燃起來,氣溫就更高了,能聽見沸水咕嚕嚕冒泡的聲音。

“沒事兒。”江稚茵低眼搓了搓腿,“都過這麼久了,記不起來才正常。”

“他就是沒對上號兒,小馬記得你的,老是把‘知音是大英雄’掛在嘴上,經常念叨。”

身後“啪嗒”一聲響,聞祈的筷子似乎沒拿穩,掉在了地上,他又俯身去撿。

聽到這話的瞬間,江稚茵的身子也禁不住一僵,眼瞼半垂,視線晃了一下。

就仿佛好多年前,也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

“知音?”馬世聰突然喃喃,重複念叨,“知音是大英雄,但王奶奶說她不會回來了。”

聞祈突然開口岔開話題:“你不是有問題要問?”

江稚茵連連“哦”了一聲,她把目光投在鄧林卓身上:“我想問問王奶奶現在葬在哪兒,我好久沒見過她,沒想到她就……沒了。”

聞言鄧林卓想了好半晌,推敲著:“在西郊的山上,具體哪個山頭我說不上來,那塊兒也沒個標記,王奶奶也沒彆的家人,當時就是我們幾個處理的後事,沒錢,連塊墓地也買不上,最後隻能載到那塊兒的山上把骨灰盒埋了。”

“你想去她墳頭拜拜?”

她點頭。

聞祈端了一碗給江稚茵,讓剩下的人自己去鍋裡挑面,鄧林卓拍拍褲子站起來:“行,等你哪天空了就聯係我,我捎你過去。”

“那待會兒把我微信加一下。”聞祈這麼說著,扯了張紙擦筷子,再遞給江稚茵。

江稚茵咬重第二個字:“加……你微信?”

他似乎並不打算在晚上吃東西,隨意收拾了一下周圍的東西,拎著她的書包的時候感受到嚇人的重量。

鄧林卓解釋了一句:“我老爹怕我打遊戲誤事,不給我辦卡,你到時候聯係聞祈就行,反正我倆住一起。”

他養父是開夜車送貨的,晚上基本不著家,生活費倒是沒少過他的,但鄧林卓也三天兩頭見不著他老爹的面。

江稚茵“嗯”了一聲,挑了一筷子面條進嘴裡。

這面條煮得久,又軟又薄,很吸湯汁,就是吃到最後挑不起來,隻能端著碗呼。

她們仨各自捧著一個碗吃面,聞祈拿著一個稍微亮一點的台燈,摘了助聽器,半靠在床邊看書,一隻手捏著頁腳,另一隻手緩慢地揉搓著耳朵,像是耳朵有點不舒服。

江稚茵本來想問問他怎麼不吃,見他都把助聽器摘了也不好再跟他搭話,隻能問鄧林卓:“他平時不愛吃夜宵嗎?”

鄧林卓含了滿口的面,嘴上一時沒把門兒,禿嚕出口:“我們這兒平時也沒彆人來,就三雙碗筷,你用的那套餐具還是聞祈的,他也沒法兒吃啊,端鍋吃還少一雙筷子。”

他一下子怔住,抬眼看了眼聞祈,又想起昨晚他跟自己說的“不要多嘴”的話,眼睛往下一低,裝作自己什麼也沒說的樣子。

搖頭的風扇正好晃到江稚茵這邊,一股熱風吹上她腦門,她突然覺得碗筷變得燙手起來。

畢恭畢敬地吃完剩下半碗面條,江稚茵才如釋重負地擱下這沉重的碗,呼出一口氣。

聞祈拿起床頭的助聽器重新塞進耳朵裡,拎上她的書包,江稚茵的視線跟隨他,狐疑問:“你拿我書包乾什麼?”

“送你回去。”他在門口蹲下身子係鞋帶,“外面太黑,不安全。”

出門以後他重新把卷簾門往下拉,江稚茵才看見他領口空了一顆扣子沒扣,兩隻胳膊一彎曲,領口往前鼓,上衣籠住的一切都浸泡在昏暗的光影下,三分暴露,七分昳麗,像匿在層層紗簾後欲說還休。

江稚茵遲疑地把視線移到一旁的電線杆上,壓低聲音碎碎念:“……長針眼啊。”

“江稚茵。”他念她名字時聲音緩慢,驚得江稚茵打了個激靈。

聞祈背著她的書包,臉上的情緒很淡,似乎什麼也沒發現:“站在那兒乾嘛?”

她儘力克製住自己的視線,訕訕移步過去。

等她再佯裝不經意間瞥過去時,那顆扣子已經扣好了,聞祈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連眨眼的幅度都沒有變化,江稚茵突然懷疑剛剛是不是自己看錯,那顆扣子壓根沒有敞開過。

她鬆掉一口氣,把雙手揣進口袋,突然想起來一點事兒,摸了摸鼻頭:“那什麼……我的書都放在櫃子裡了,我也不是每一本都用得上,反正鑰匙在你手上,有需要你就自己拿著看,順便幫我寫個注解什麼的更好。”

身邊的人沒說話,隻有腳步聲一道接著一道,江稚茵忍不住側頭去看他,催促著:“你聽見了嗎?”

聞祈依舊雙眼直視前方,視線沒有絲毫轉移,平淡回應了一句:“沒聽見。”

撒謊,沒聽到還回一句?

走到她家樓下的時候,江稚茵看見江琳正在樓道口上舉著手機,像是在打電話的樣子,瞥見她了以後才把手機放下來,小跑過來,嗔怪般打了她一下:“一天比一天回來得晚。”

江琳看了聞祈一眼,遲疑道:“這麼快就跟男同學打好關係了?還讓人給你拎那死重的書包。”

“哎呀好好好。”江稚茵搗亂,“我纏著他問問題來著,人家人美心善,看我夜盲送我回來。”

“嗬。”聞祈突然笑一聲,虛虛低眼看她幾秒。

江稚茵從他那兒接過自己的書包,肩頭一沉,心想她這書包是挺重的。

江琳突然狐疑地盯緊了聞祈:“我怎麼看你這麼面熟呢?”

聞祈隻是說:“送到了,阿姨我就先回家了。”

她媽還在原地琢磨,江稚茵把人推回家裡,江琳在門口邊換鞋邊說:“不對,我肯定見過他,這張臉太眼熟了。”

江稚茵接了杯水灌進肚子裡,也沒想跟江琳隱瞞什麼,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在福利院見過吧,他以前跟我是一個福利院的。”

門口半天沒有動靜,她都疑心江琳女士追出門捏著聞祈的臉細細觀賞了,探頭一看,人還在門口,隻是動作停了很久。

江琳的動作稍顯慌亂:“哦,沒事,你還吃夜宵嗎?我給你熱。”

“不了,在外面吃過了。”江稚茵擺擺手,準備推門進臥室。

江琳叫住她:“那你跟你以前福利院的朋友都見了面了?”

江稚茵抬著眼睛回憶了一下:“沒,見了個七七八八吧,過幾天我找他們一起去王奶奶的墳上燒兩柱香。”

江琳仿佛還想說點什麼,最後卻隻是皺著眉頭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