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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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厄洛斯自愈的速度很快,一個晚上過去,他身上的兩處傷口已經看不出來了。

要知道燙傷燒傷是現在地球科技製造的醫療艙都很難治愈的傷口,特彆是這樣由激光槍造成的的貫穿傷,根本無法痊愈——比如平影右腿膝蓋上的那一處傷,大大小小做了好幾次手術都沒完全治愈,但厄洛斯滿打滿算也就用了九個小時不到就將它自己的傷口完全治好了。

但平影脖頸上的傷口不過隻是掐痕,即便放在那裡不管十幾天也會痊愈,然而就是治愈這樣的傷口,厄洛斯居然需要這樣捂著她的脖子三四分鐘。

很難說到底是他給彆人治愈的水平就是這麼差勁,還是說他其實能很快就治好隻是故意為難她——

但平影不高興去計較這些,如果因為這點小事情就暴怒,那未免太沒有風度了。

而且也未免太讓他得意了。

因此,在甩給他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後,她便收回手,開始端詳近在咫尺的這一張臉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平影在這方面極端的膚淺。

雖然剛剛才甩了這張臉一個巴掌,但她其實是很喜歡厄洛斯——改造人【沃倫】的這張臉的,不過既然【沃倫】已經死了,那這張臉就是【厄洛斯】的臉。

改造人的長相和身材通常都不差,能占到改造人的身體是這隻外星怪物的福氣,而此刻,平影也沾到了這一點福氣,可以在這幾分鐘裡仔仔細細地觀察厄洛斯了。

他的擬態很真,至少表面上如此,將原本軀體的每一寸都複製仿刻,近距離下,平影能看清他臉頰上的皮膚肌理,眼白中的零星的紅血絲,眼瞳裡的細細紋路,以及……發現他人的雙眼與他額頭裂出雙眼的眨動頻率的不同。

比起人類眼睛的眨動速度,他本體的眨眼頻率可要慢多了。

也算一種不太有意義的發現。

雖然美麗,然而與那不該長在那裡的眼睛對視久了卻難免心生不適,因而沒多時,平影就移開了視線。

再過一會兒,厄洛斯也收回了觸手。

那些細長的,顏色亮麗的觸手緩緩聚攏,又重新擬態成了人類的手掌手指,厄洛斯收攏了一下他的手,甚至發出了一點人類骨骼咯吱咯吱作響的聲音。

但很快歸於平靜。

平影對鏡看了看自己的脖頸,的確已經看不出掐痕。

隻是沾滿了無色的,涼涼的粘液,混合著她之前塗抹上去的粉底液的殘餘,看上去有點惡心。

很惡心。

平影皺起眉。

觸手的粘液一看就很難清洗,也不清楚這粘液什麼成分會不會和什麼東西產生化學反應,因此不敢沾上清潔液或者沐浴露來洗,隻能一點點用水擦。

說到底家用機器人其實可以過來幫她,但看上去一臉關切的外星怪物存心站在這裡堵住家用機器人進來的路,平影也不太喜歡讓機械觸碰到自己的脖子,索性自己動手,對著鏡子用毛巾沾水一點點把自己的脖子清理乾淨。

然而人在做不擅長的事情時勢必是不如由人工智能操控的家用機器人更細致的,水不可避免的打濕了她的衣領,黏而濕冷地貼在她的皮膚上,她皺起眉,而後,又通過鏡子瞪了厄洛斯一眼。

但沒出聲斥責。

“滾出去。”她隻將毛巾往洗手池中一扔,說,“讓家用機器人進來。”

*

擦完脖子,換完衣服,走到客廳,準備吃早餐之前,在隨意一瞥後,平影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厄洛斯突然如此殷勤了。

不是因為他傷到她所以愧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在她寫報告的那麼長一段時間裡,他早該提議幫她治傷了。

那傷勢在平影看來都不算什麼,在厄洛斯這種從外星生物實驗室裡跑出來的外星異種眼裡便更不算什麼了。

歸根結底,是因為他闖了禍。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隻是她還蠻喜歡的那地毯禿了一塊。

地毯上曾斑斑點點地沾上過‘沃倫’以及厄洛斯模擬出的血跡,但現在,那些沾有血跡的毛通通都沒有了,她原本平整的毛毯上多出了零星的,大小不一的禿點。

他大概也已經從之前她動作上的一些細節發現她對這地毯的喜愛了,因此才會在東窗事發之前作出一副討好的姿態來——隻是,這禍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為之需要打個問號,他這副討好的姿態所求為何也需要打個問號。

是他無意為之倒也還好,但顯然,比起無意為之,他明知道平影喜歡這地毯還故意毀掉,並且在她發現之前大獻殷勤為她治傷以讓她不好發難,讓她如鯁在喉的可能性更高。

她將視線從地毯上移開,看向已經先一步站到餐桌邊卻遲遲不落座,站在那裡有點緊張地看她反應的金發男人。

即便他還不會用表情表現出緊張,平影也讀懂他的緊張和心虛了。

於是她不再站在客廳地毯前,而是邁步,繞過半遮的,作為客廳餐廳隔斷的鏤空置物櫃,看向怔怔望著她走近卻沒反應的金發男人,沒有發怒,而是笑起來,冷不丁問:“為什麼不坐?難道還需要我為你拉開椅子嗎?”

平影不知道他清楚不清楚人類舊時代時約定俗成的,男士要為女士拉椅子的社交禮儀,也不清楚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故意陰陽。

然而她做事說話是並不需要在意一個外星生物到底明不明白的。

而厄洛斯的確應該是不懂的。

無論是實驗室內,還是改造人的常識中都不存在這一項。

但即便他不知道,也聽得懂字面意思,他搖搖頭,為證明自己能做到,主動拉開了椅子,說:“不……不要。”

大概是因為平影還沒入座的緣故,他還是沒先坐下。

平影看了一眼光腦上的時鐘,確認時間還算充裕,加上她現在心情還算不錯——即便她剛剛才看過那禿毛的已經徹底沒救的地毯,但她現在的心情的確是不錯的。

因而,她有了一些想和厄洛斯交談的想法。

說來有點本末倒置,在她把他帶回來的這幾個小時裡,除去必要的談話外,他們之間的對話實在寥寥,所幸現在補上還並不算晚。

她回頭再看了一眼客廳的地毯,遠看那地毯上的禿點倒並沒那麼明顯了,而後,她回過頭,看厄洛斯的軀體似乎又變得僵硬了一點,於是她又笑了。

不怎麼刻薄,不怎麼嘲諷,這時候,她的眉眼也不顯得那麼鋒利,而當她笑時,總讓人就會認為她心情好而放下一點警惕,但此時她這樣的反應顯然很異常,因此他的身體更緊繃了。

不知道是故意做給她看的還是就這一個晚上他已經能這樣細致地控製這具身體了。

不過,無論是真是假,都是很有趣的反應,平影也的確被他這種反應討好到了。

總之挺有趣的。

她這樣想著,也終於不在將那地毯當作房間裡的大象,而是還算直白的開了口。

不過並不是責怪他,也沒說什麼對地毯的惋惜。

這時候,比起單刀直入劈頭蓋臉的斥責,她更喜歡讓它成為閣樓上始終落不下來的第二隻靴子。

因此,這時候,她隻是帶著一點好奇心隨口一問:

“你喜歡吃毛?已經消化完了?”

平影不太確定這地毯的構成比率,但想也知道,不過是一些動物毛發和聚酯纖維一類,這些東西都是人胃不怎麼能消化的東西,因此她好奇厄洛斯是否能將它們消化。

這世上估計沒人能幫外星異種治消化係統。

她這麼想著,厄洛斯也適時地作出了回應。

似乎是覺得比起語言,行動更能清晰地表達出他的想法,因此,厄洛斯的手臂上裂開了一道口子。

口子吐出了沾了粘液的,被血染紅的一坨地毯毛。

他在用行動告訴她他還沒吃完。

如果他不知道平影厭惡他非人的樣子,厭惡惡心的東西的話,這樣的行為的確能稱得上一句乖巧。

平影感覺自己太陽穴上的神經都因此跳了兩下。

他顯然意識到自己做錯了,早就意識到自己做錯了,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將那一坨沾著不知道是什麼成分的毛團捧在手裡,彌補似的想要把這些毛遞給她。

好像她有什麼神通能把這一坨地毯毛重新裝到地毯上似的。

面對著一團東西,平影再沒法維持平靜的表情了,她不可控地皺起臉,皺起眉,皺起鼻子,幾乎把五官擰成一團,且在他走近她的那一刻退後了一步。

厄洛斯從來沒在平影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而這證明他成功了。

然而這還不夠。

“你,嫌棄,嗎?”他捧著那一團穢物可憐巴巴地問。

黑發女人挑眉:“你說呢?”

她含怒氣的話音未落,厄洛斯手掌即刻裂開一條縫,把那一坨帶著粘液帶著乾了的血的毛團重新吞了回去。

“……”

實在惡心,實在叫人嫌棄,甚至讓平影的胳膊上都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幸虧還沒吃早餐,否則她已經想吐了,然而在對上厄洛斯那張自以為做了好事的,正擺著一副等待著誇讚的期待表情的得意的臉,她又忍住了。

“厄洛斯,你知道嗎?蟑螂都不反芻了。”她說。

“我不是蟑螂。”

怪物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反駁。

平影笑了。

她走近他,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那當然。誰都看得出來。”

她的手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撫摸上他的脖頸,最後停在他的後頸,輕輕下壓。

厄洛斯感受到她左手手腕光腦上發出的有些過熱的溫度,不得不乖巧地順著她的力氣低下頭。

“但蟑螂都是地球生物。”她輕輕捏住他的後頸,感受到她手掌下觸手的湧動,“可你不是。”

她知道他多麼討厭這樣的比喻,因而故意這樣說。

然而就如同她在有過一次觸手在手掌下蠕動的經曆後第二次就不會再因此發怒一樣,厄洛斯也沒再露出更明顯的表情來。

“那又怎麼樣?你肯定不要蟑螂。不要狗。不要改造人。甚至不要人。”

金發怪物主動低頭,低頭低到過分,一下近到幾乎和她額頭貼到額頭的距離——但他忌憚光腦,因而還留了一線空隙。

“你隻要我。”

黑發女人一愣,旋即皺眉,下意識退後了一步,但在下一刻,她又舒展開眉眼,一點不肯落下風地朝他揚揚下巴:“是嗎?這可不一定。”

好像她能預知未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