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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墨掃了眼,什麼都沒回,將手機鎖屏隨手扔進包裡。

一刻鐘後,正將車開出去的她接到褚逸清電話,“你人呢?”

大概是因為隔著聽筒,那聲音聽起來格外磁沉,簡墨不由捂了捂耳朵,若無其事回,“走了啊。”

褚逸清聞言聲線壓低,“不是讓你等我?”

簡墨撇嘴,這麼聽話可不是她風格,她撩一下頭發,語氣驕矜,“你讓我等我就等?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褚逸清微微蹙眉。

他其實是想跟她聊聊Celestia的細節問題,畢竟它雖隸屬清和,但因其業務相對獨立,又非主要營收項,他對它的關注一直都很有限,反倒是簡墨,與其合作多年,又非局中人,或許會有些不一樣的見解。

但很顯然,這人毫無配合意願,亦或者,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麼有的沒的。

褚逸清垂眸,將領帶扯了扯,淡聲吐出兩個字,“隨你。”

說完,他不再講彆的,兀自將電話掛斷,掀眸,沉聲吩咐司機,“回老宅。”

而此時,距離停車場不遠處的樹蔭下,簡墨看眼手中那已結束的通話,瞳孔微張。

片刻,還是忍不住吐槽,“不是吧,隨便逗逗就這樣?”

“……好沒意思一男人。”

-

褚家老宅坐落於城西某片富豪雲集的彆墅區。

這地方由外看來十分低調,不顯山不露水,但隻要漸往裡開,便知內裡另有乾坤。

道旁葳蕤樹木四季不敗,堪稱恢宏的大門待車輛駛近後方徐徐開啟,穿過一片活動區,一直向內,才是一排排堪稱雅致的庭院彆墅。

至此,內裡洞天方被撥開雲霧一角。

褚逸清端坐車內閉目養神,待車輛速度放緩,於正中央那棟最為氣派的建築前停下時,他才緩緩睜眼,整了整衣袖,推門下車。

今天是褚老爺子規定的團圓日。

每月這天,憑他是誰,無論多忙,都必須放下手頭工作回老宅吃飯。

美名其曰增進家庭團結,實則不過是老爺子慧眼如珠,知曉他們一家人心不齊,尋個由頭自欺欺人罷了。

褚逸清略帶嘲諷地輕嗤一聲,抬腳進去。

待看清屋內情形,他面色更是沉冷兩分。

同往常近乎一般無二的熱鬨景象,兩位叔伯與其家眷圍在老爺子身邊頻頻獻殷勤,一個端茶倒水,一個言語奉承,甚至現在,這幫人一合計,誇張到試圖現場為老爺子捏肩捶腿……實在很難想象,他們這副諂媚嘴臉,於明日搖身一變,便是公司裡西裝革履道貌岸然的兩位副總。

而另一邊,與褚逸清同款諷刺神情的便是自己的母親陳淑芬與自己的姑姑褚清清。

至於他的父親,自前些年與老爺子發生齟齬後,也不知是為表不滿,還是為下老爺子面子,反正這種場合他總是最後一個到。

不敢不來,隻敢遲到,也不知有什麼意思。

眼下這時間,他自然是還沒來的。

倒是褚清清眼尖,再加上她從小嬌生慣養,平等瞧不上自己的這三位哥哥,方一瞧見褚逸清,便故意揚聲喊,“哎,逸清回來了。”

這一聲,使得屋內人齊齊朝門那看去。

褚逸清正在脫西裝,聞言,隻得停下動作,朝大家一一頷首,“爺爺,媽,二叔,三叔,姑姑。”

褚老爺子褚遂良的這幾位子女姓名皆取自“河清海晏”,本隻三位兒子,分彆為褚清河,褚清海,褚清晏,誰知褚奶奶於高齡又懷一胎,誕下一個小女兒,褚清清。

也正因為此次生產,褚奶奶落下病根,早早便去了。

由此,褚老爺子思念亡妻,便更加對與跟妻子生得十分相像的褚清清百般溺愛。

見狀,他笑嗬嗬道,“我們清清跟逸清的關係好像不錯。”

褚清清揚眉,“那可不,畢竟是我大侄子嘛。”

實際上,褚清清比褚逸清還要小上十歲。

但沒辦法,輩分在這,這便宜她時不時就想占一下,褚逸清拿她沒辦法,且早已習慣,隻動作稍滯,冷冷掃她一眼。

褚清清還怕這個?老爺子坐鎮,量他也不敢怎麼著。

她當即變本加厲湊到褚逸清身邊,語氣頗有些欠,“大侄子?侄子?小侄子?”

褚逸清全程面無表情,待將脫下的西裝隨手遞給傭人,他才垂眸,毫無情緒地又喊了聲,“姑姑?”

褚清清聽罷不由摩挲兩下手臂,怪滲人的。

他這個侄子哪哪都好,就是氣場太強,冷得要命,誰都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過這樣也好,褚清清想,如果不是他這麼能乾,她哪有那麼多隨意揮霍的本金?

褚逸清實則是在為他們一大家子守江山,隻是她那幾位白眼狼哥哥感知不到而已。

想到這,褚清清兩手抱臂,掃了眼屋內眾人。

諷刺的是,大家雖身處一室,卻神色各異,滿心滿眼琢磨的,估計都是如何兵不血刃將對方弄死。

半點也不顧情分。

褚清清實在厭惡這種人人心懷鬼胎的氛圍。

想都不用想,但凡她那幾位哥哥坐上那位置,她一定是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

不僅如此,實則他們早就不滿父親對她額外的偏愛與袒護,若真有機會,他們必定會不遺餘力在父親面前狠狠告她的小狀。

但是怎麼說,讓褚清清欣慰的是,在這樣糟糕的底色下,這家裡至少還有那麼幾個正常人。

褚逸清便是其中一個。

他從小便被褚遂良接到身邊教養,為人正直,對己嚴苛,對她卻很寬容,隻要彆太過分,憑她花多少錢,怎麼花,去哪花,他一概睜隻眼閉隻眼,基本不管。

所以,褚清清大概是這個家除陳淑芬外,最樂意見到褚逸清坐穩這位置的人。

她微微靠近,壓低嗓音,朝沙發那瞄了眼,嫌惡道,“你下次能不能早點回來,我看見那兩圍在那裝什麼兄友弟恭我就想吐。”

褚逸清瞥她眼,語氣平靜,“那是你哥哥。”片刻,他忽然輕笑聲,語調散漫,“你還會用成語?”

褚清清聞言狠狠白他一眼,“我隻是學習不好,不是白癡。還有,”她頓了下,“收起你這副虛偽嘴臉,不然我連你一起鄙視。”

褚逸清語氣淡淡的,“哦,下個月不用我補貼了?”

褚清清還在讀書,零花錢總有花完的時候,其實老爺子給得不少,不曾克扣,但她實在不知節約為何物,又不好意思回家要,便需要褚逸清時不時額外補給。

於是,褚清清聽罷瞪大雙眼,氣道,“算你狠!”

這時,褚清海注意到這邊動靜,忽出聲,笑著打趣,“清清還是跟逸清有話聊,總歸是同齡人,不像跟我們這群老家夥,年紀差得太大,有代溝咯。”

這是暗諷褚逸清太過年輕,恐承不住事。

陳淑芬最討厭聽這個,聞言譏諷道,“大哥,您這話說得就不對,清清跟爸的年紀還差得更多呢,怎麼跟他老人家就能聊得來,跟我也能聊得來,就跟您不行?”

陳淑芬這話一出,褚清海媳婦立刻不乾了,“弟媳,今天爸也在這,咱們有什麼話都明著說,彆這麼拐彎抹角的行嗎?”

陳淑芬不甘示弱,“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

褚清晏見狀,看眼褚遂良臉色,忙起身充好人打圓場,“爸還在這,哥,嫂子,你們都少說兩句。”

褚清晏最喜歡唆使彆人打頭陣,自己再出來充好人。

褚清清不知看過多少遍,偏頭小聲朝褚逸清嘀咕,“真虛偽。”

褚逸清笑了聲,並未發表言論。

吵吵鬨鬨間,那門忽然再一次被推開,褚清河一如既往姍姍來遲。

至此人終於到齊。

老爺子起身,那銳利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一時間,所有人低頭噤聲,不敢再講話。

短暫沉默過後,褚遂良抬起拐杖敲了敲,平聲吩咐,“行了,吃飯吧。”

這頓飯自然吃得味同嚼蠟,且褚老爺子提倡“食不言寢不語”,所以在飯桌上,便是連褚清清都不曾開口。

大家安安靜靜吃完,磨磨蹭蹭離開。

待家中終於隻剩褚老爺子與褚清和一家時,老爺子看眼褚逸清,說,“逸清,扶爺爺回去。”

褚遂良心中似明鏡,看得比誰都透,但或許正因如此,每每到這天,他瞧著便似格外蒼老。

褚逸清默不作聲,他大概理解老爺子執著於此的原因。

但這有什麼用,他們這個家已經爛了,且一樣東西腐爛時,都是從裡面開始的。

人心裝下貪婪的同時,怎可能再裝下親情。

若換成褚逸清,他決不會做這些無用功。

老爺子的房間位於一樓拐角,他扶著老人家進去,在書房旁的藤椅上坐下。

做完這些,褚逸清並未離開,他倚在牆邊,了然道,“爺爺,您找我有事?”

老爺子聞言讚許地瞧了他一眼,問,“逸清,你這兩位叔叔的心思,你可看得明白?”

褚逸清頷首,“大概明白。”

褚遂良見狀從書桌底下抽出本冊子,遞過去。

褚逸清俯身接過來,並未翻開,而是挑了下眉,問,“這是?”

褚遂良道,“爺爺年輕時光顧著在外打拚,不曾好好教導你父親,你的叔叔,致使他們如今生分離心,眼中隻有權勢金錢,這是爺爺一生之憾,但爺爺不希望你重蹈覆轍,”他頓了頓,喘口氣,接著說,“逸清,你今年三十,該是成家的時候。爺爺希望你能夠找到一位合適的人生伴侶,共同經營,助你坐穩如今清和這位置。”

“這裡面是爺爺挑出來的一些婚配對象,你先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同滬城、港城那邊聯絡。”

褚逸清聞言沉默,眉頭微皺,須臾,他將那冊子遞回去,嗓音壓低,“爺爺,婚姻是大事,我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褚遂良看他一眼,並未接,老爺子是靠自己打拚出來的第一代,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氣勢,嚴肅道,“之前可以沒有,但現在該有了。你拿回去,有空瞧一瞧,等下次回來,爺爺希望能夠知道你的選擇。”

老爺子說一不二,褚逸清再無推拒可能,隻能認命收下,但他內心實則毫無任何翻閱的想法。

他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一位毫無交集,甚至從未相識的妻子。

-

另一邊,簡墨的境況也沒好到哪去。

繼葉知秋與簡父簡老爺子的層層篩選後,終於挑出八位身材樣貌家世人品樣樣皆符合的青年才俊。

而簡墨正在一一……不對,同時與其接觸。

八個人就算一天一個,那一周還得超額一天呢,林眠實在忍不住,發出靈魂質疑,“……你這跟客服有什麼區彆?”

簡墨歎口氣,“就是說啊,要不是覺得不太好,我都想直接拉個群,不然他們每個人問我一遍我在乾嘛,我都要複製粘貼八遍,一一回過去。”簡墨講完頭一歪,倒在林眠身上,哀嚎,“綿綿,我好累。”

為什麼相親比工作還要累。

簡墨不理解。

林眠:“不是,你到底為什麼要同時相八個?”

簡墨語氣愁苦,“這得問我媽呀,她說,八個人一起,有助於我能夠及時分辨,這裡面我更想跟誰見面,而不是一個一個來,等相到第八個的時候已經忘記對第一個的感覺。”

林眠“嘶”了聲,好像有點道理,但……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這道理有點歪。

林眠問,“那你什麼時候跟他們見面?”

簡墨想了想,“明天吧,有三位正好有空,到時候就上午一個下午一個晚上再一個。”

林眠聽罷忍不住鼓掌,“大小姐,你可真夠效率的。”

簡墨歎息,“沒辦法,我實在受不了這麼千篇一律的網聊,他們現在在我這,唯一的標簽就是相親對象由一排到八,那一堆數字有什麼意思,不如早日見面早日排除。”

簡墨就是這樣的性格,風風火火,說乾就乾。

她無法忍受等待的煎熬,比起互相揣測對方心意,她更願意跑到對方面前,問一句,喂,我喜歡你,你要不要考慮喜歡我?

大家都少些套路,多些真誠,是她唯一的訴求。

……

第二天,她按照約定時間赴約,尚未坐下,身後便忽然出現一捧玫瑰。

簡墨回頭看去,見到一張與照片相差無幾的面龐。

很清秀,頭發不知是自來卷還是打理過,蓬鬆有度,那眼眸看向她時帶著點點笑意,有一些明亮。

簡墨笑了下,打招呼,“嗨。”隨即雙手接過花束,不好意思道,“你太隆重了,我什麼都沒準備。”

楚澤笑道,“沒事沒事,其實不該送你這個,但我去太早,店裡隻新到了玫瑰,總之,希望你不要覺得冒犯。”

簡墨確實覺得有點過分誇張,但人家都這麼說了,她倒也不好再講什麼,隻笑著回,“沒事,花很漂亮。”

楚澤聞言笑了聲,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你喜歡就好。”

他聲線偏少年,光看外形,絲毫感知不到年齡,簡墨說,“總感覺在你面前,我好像更像姐姐。”分明這人還比他大幾個月。

楚澤見狀,狀似無意問,“那你會喜歡成熟點的男孩子還是年輕點的?”

“可能……偏成熟一點的?”簡墨思索良久,還是決定如實以告。

楚澤倒也不氣餒,笑道,“了解。”

“了解什麼?”

“下次見你,我準備穿西裝。”

簡墨不由也笑了笑,她好像有點無法想象那場景。

-

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約會”,簡墨壓根沒回家,打車直奔林眠那邊。

她有太多話想吐槽。

林眠給她拿了瓶喝的,問,“怎麼樣?”

簡墨“嗬嗬”兩聲,“這親你就相吧,一相一個不吱聲。”

林眠皺眉,“怎麼了,叔叔和阿姨挑這麼久也會翻車?”

簡墨搖頭,喝口水,“不是翻車,他們無一例外都很有禮貌,但是怎麼說呢,我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第一個長得像我弟,跟他聊天是挺開心的,但我一點都不心動,因為他完全不是我的菜。”

“第二個行為舉止像我爸,剛見面就說我太瘦,硬要給我點兩份主食,我好說歹說才攔下來。”

“第三個……第三個我單純欣賞不來他的穿搭與小動作,他吃飯的時候竟然會吧唧嘴,雖然不是什麼大毛病,但是我的天,我一點都接受不了會抖腿吧唧嘴以及打呼的男生。”

簡墨說完,林眠總結道,“看來隻有第一個能夠繼續接觸,至少你們可以先從朋友做起。”

簡墨頹喪點頭,“大概吧。”

話沒說完,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接二連三響了起來。

簡墨拿起一看,立刻將其放下。

……她的那八個相親對象怎麼又來了。

如果說第一天,她對此事尚有些新鮮,那今天一連串的接觸下來,那僅存的探究欲已蕩然無存。

簡墨現在一點都不想聊天,她隻想好好洗個澡,消除這一天由身到心的全方位疲憊。

吹完頭發,她熟門熟路推開客臥,仰倒在熟悉的床上。

——她跟林眠有給對方專門整理一間與家中布局無異的客臥,方便隨時去對方那裡休息。

正躺下沒多久,那手機又接連震動兩聲,其中一條,還是葉知秋發來詢問情況的。

簡墨無奈,隻得一一瀏覽回複。

今天見面的三位,如出一轍都是表達對今後見面的期待,簡墨言簡意賅回過去三個可愛的表情包。

而另外五位,則是詢問她今晚吃的什麼,有無其他活動。

簡墨扯出假笑回複其中一位:晚上好,今天吃的日料,沒有活動,正準備休息。

發完,她直接選中這條消息,轉發給其餘四位。

新一輪消息轟炸前夕,簡墨隨手翻了翻消息列表,忽然手指一頓,愣了下。

她看到褚逸清那沉默的黑色頭像移了上來,而那裡面出現的,是一個言簡意賅的問號。

簡墨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當她點進去,那問號上方赫然便是她方才轉發的消息,她好像……錯發給他了。

頃刻,簡墨面色凝滯,神情崩潰。

幾乎是一種本能反應,她迅速按下撤回。

消息撤回一刹那,簡墨拚命祈禱,千萬千萬不要再發消息讓她社死了。

然而事與願違,那聊天框內再次出現一條消息。

當然還是褚逸清的。

他問,“所以原來是發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