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裡沒法傳音,沒法禦劍,一些符、訣也隻能在短距離內使用才能奏效,施應玄等人光靠雙腿顯然跑不過奔湧的獸潮,不過瞬息之間,那穿雲裂石的咆哮聲便已至三人身後,幾乎震耳欲聾,施應玄甚至能感覺到獸群奔跑間狂亂的吐息,用力地拍打在她的背後。
眼看就要被獸潮吞沒,施應玄也來不及多想,握住劍柄向前一揮,不用她多說什麼,張絎青便伸手抓住劍鞘為她借力,兩人相握的手也瞬間分開,施應玄往後一退,寒劍出鞘,身形翻飛間將靈力注入劍身向後用力一揮,鋒銳的劍氣向獸潮斬去,阻礙了他們半息時間。
不過半息也已足夠,一旁的張絎青抓住時機,凝訣催動了一張照乾護坤符,明黃色的符籙飛向半空中,以其為中心的一丈距離瞬間形成了一個類似穹頂的半圓結界,暫時將他們的身形穩固地保護在其中,一隻狼妖躲閃不及,被結界的靈力攔腰斬成兩半。
其後的獸潮也像是撞到牆一樣被擋在了結界之外,愈發暴躁激動地嘶吼著,施應玄退後兩步,忙回頭催促道:“循墨!”
被施應玄一喚,循墨這才反應過來,立時盤腿坐下,閉眼凝訣,泛著異光的線條從他身下不斷地蔓延出來,慢慢地凝成一個繁複的陣法,當最外圍的滿圓交彙,一個堅固的陣法也已經形成。
天地樊籠陣。
仙京道最堅固的防護陣之一。
循墨放下凝訣的手,勉強鬆了口氣,一向平靜的表情微微有些崩裂,對著不遠處並肩的二人道:“你們倆真的……嚇我一跳。”
一句話沒說就能配合到如此地步,他差點沒反應過來。
施應玄神色凝重地看著結界外狂亂的猛獸,說:“這次來不及了,下次一定。”
雖然有兩道結界防護,但三人也沒敢鬆懈,洶湧而來的獸潮已經將他們包圍,更有甚者還爬到了穹頂之上,湛藍的天空被密密麻麻的身影吞沒,濃重的黑暗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施應玄施了個引光訣,看著那一張張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說:“不能一直這麼下去。”
就算張絎青儲物符裡的符籙足夠,他們的靈力也是有限的。
循墨說:“我們沒辦法遠距離轉移,空間陣法也隻有太華夜碧陣能用,要不就等葉還盈找到我們,把我們帶走,要不就隻能自己殺出去。”
聞言,幾個人俱都沉默了,施應玄目光仍凝在高處,張絎青抓著她的手,有些焦慮的蹭了蹭,她感覺到了,回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說:“彆怕。”
咆哮聲從四面八方塞入耳朵,極其影響人的心智,但施應玄仍神色冷靜,看著那一雙雙凶狠的獸目,思忖了幾息,開口問道:“試試控火符怎麼樣?”
控火符是最基礎的符籙之一,也是他們入內門的考校中必考的。
獸懼明火,就算它們並非普通的野獸,可他們也並不是凡人。
張絎青眼睛亮起來,說:“或許可以。”
說著,他便從懷中的儲物符裡抽出一遝符籙,分出一部分正要遞給循墨,卻被施應玄阻止,道:“我們用符籙太慢了,都給你。”
他們非符修,想使用符籙隻能一張張凝訣催動,恐怕還沒抬手就被獸潮淹沒了。
張絎青皺眉,說:“那你們怎麼辦?”
施應玄沉默了兩息,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劍,又扭頭看向站在一邊的循墨,說:“你用盾陣。”
盾陣也是基礎陣法之一,它不像彆的陣法,需要有一個固定的陣眼,而是可以隨著修者移動,很多法衣之上就是用的此陣。
循墨沒有當即點頭,而是先問了一句:“那你呢。”
聞言,施應玄也沒有立刻回答,仍定定地望著他,問:“我們可以相信你嗎?”
循墨攤了攤手,反問道:“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現在已經不是小打小鬨的冒險或是曆練了,而是真的會威脅到生命的一場戰鬥,如果不能全身心的信任隊友,那和找死無異。
氣氛一下子凝滯下來,耳邊隻餘野獸的凶猛的吼叫聲,連帶著空氣都在震顫,二人對視了幾息,似乎在沉默的博弈。
直到施應玄點點頭,堅定平靜地說:“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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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絎青割破指尖,以血作符,將控火符的符文附著在了施應玄的劍上,循墨左手凝出一個一人高的盾陣,右手凝訣嚴陣以待,無數明黃的符籙也浮在半空中,繞著三人的身形飄動。
見一切俱備,施應玄也握緊了劍柄,抬步走到陣法邊緣,與一雙近在咫尺的嗜血獸目對上了視線。
“砰!砰!砰!”
野獸龐大的身軀拍打在結界上的聲音接連響起,施應玄凝目望著,耳邊卻越來越沉寂,一息之內的時間好像被拉到無限長,緊張地能在這片轟鳴聲中聽見胸腔裡的一聲接著一聲的心跳。
施應玄緩慢舉劍。
劍身上的符文受到召動,慢慢凝出了一團暗火。
那猛獸再次起身,巨大的獸爪緩緩抬起,如山一般向結界用力砸來——
“就現在!”
隨著一聲高喝,循墨揮抬右手,打開了施應玄面前的那一角結界,那群野獸失了倚靠,爭先恐後地向縫隙裡擠進來,施應玄看準時機,縱身一躍,銀若流光的劍身上瞬間蓬出一朵碩大的火花,劈頭蓋臉地朝向那一張張血盆大口燎去。
瘋狂的怒吼變為慘叫,眼前的陰影向後退散,終於現出了一線天光,施應玄揮劍朝前衝去,一個堅固的盾陣始終牢牢擋在她的面前,無數的流火從她身後飛來,為她抵擋了一部分凶猛的攻擊。
火光燒出一條狹窄的出路,通往前方幽深的密林,三人衝出獸群的同時,那群猛獸也被激怒,在身後窮追不舍。
施應玄未曾回頭,單手持劍目視前方,另一隻手抽出纏在腰間的回雪,用力地向一顆巨樹的枝頭揮去,回雪緊緊纏上樹身,張、循二人看準時機,飛身踏上回雪,借力朝樹梢掠去,施應玄也單手抓緊回雪起躍,回身再次揮下重重一劍。
符文儘散,熊熊烈火從她劍尖衝出,頃刻間劃下了一道火牆,將黑壓壓的獸潮擋在了一線之外。
衝天的火焰不斷跳動,掠上了兩邊的樹木,回雪也被火舌舔上,有了崩裂之勢,張絎青瞳孔皺縮,立刻俯身抓著回雪施力,施應玄也借著這道力氣迅速踩著樹身向上,在回雪斷裂之前抓住了張絎青向她伸出的手。
裂帛之聲響起,一段潔白的絲緞向下落去,很快被火牆舔入其中消失蹤影,但手中的回雪又迅速生長,恢複了原來的長度。
張絎青將她拉上樹梢抱進懷裡,雙臂緊緊箍在她腰間,臉色發白,心有餘悸地在她耳畔喘氣。
“你嚇死我了。”他聲音幾不可察,似乎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好幾息才緩了臉色,低頭在她側臉上用力印了一下。
循墨收回目光,沒說什麼,隻道:“快走吧。”
施應玄點點頭,摸了摸張絎青的臉以示安慰,伸手與他十指相扣。
……
三人沒有落地,隻借著回雪在樹梢上行走,身在高處,原本複雜的秘境也變得簡單了起來,甚至能親眼看見一些樹木或是大石消失,然後又出現在其它地方。
“秘境裡的東西真的會變。”張絎青收回遠眺的目光,坐回施應玄的身邊。
他們暫時尋了個安全的地方休憩,重新商議對策。
施應玄說:“葉師兄說過,扶搖榜本身並不危險,但其中變化莫測,沒有固定的路線和地點參考,所以隻能靠自身的機緣。”
秘境的運轉都大差不差,唯有危險程度不一,一般來說秘境每次開啟時裡面所衍生出的法寶都不多,若是有人取得了機緣身邊會直接出現出口,而這不多的法寶中又有一個最核心的物品,若是此物被人取得,那身處其中的所有修士的身邊就都會出現出口,代表此個秘境已經無物可探了,所以每次秘境開啟時大家都忙不迭地衝進去,就是怕有人搶先,自己又無功而返。
平銜雲的本命劍浮翠就曾是扶搖榜的法寶之一,他當年拿到浮翠之後便啟開了所有出口,沒多久扶搖榜也消失了。
循墨說:“現在要麼等,要麼找,隻有這兩個辦法。”
施應玄說:“等得越久越危險,我記得有一年扶搖榜整整開了數月才關閉,若是這次也是一樣……”
她沒說下去了,但其他兩個人都明白。
浮幻境的生存環境惡劣,妖修極易走火入魔,淪為隻知道廝殺或是泄欲的猛獸,就好比剛剛的獸潮,若是它們進入仙京道,或許人修還有一戰之力,那如果進入凡間呢?
仙京道和凡間的結界可不似浮幻境和兩界的結界一樣穩固,各大宗門的地盤都會給凡人留一條專門的路,就像施應玄和張絎青第一次上落霞山那樣。
儘管施應玄不喜歡凡間,但她也不會任由那些沒有理智的野獸殘殺凡人。
“那就找吧,”張絎青說:“就算不是最核心的那樣東西,隨便找到一個也行,隻要我們出去了,就能叫師父他們過來。”
……
做好了決定,三人再次整裝待發,依舊是靠著回雪在樹與樹之間行走,時不時地停下來觀察周邊的情況。
“你看那裡是不是有個人?”
三人又落到下一顆樹上,施應玄收回回雪,聽見循墨輕聲問了一句。
她依言看過去,果然在不遠處的樹下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和一個影子。
然而就當循墨想要換個位置看看能不能看清對方全貌的時候,那個影子居然憑空消失了。
張絎青道:“秘境一直在變,怪不得一路上看不到什麼人。”
施應玄收回目光,說:“早點找出口吧,現在提醒了也無濟於事,不要浪費時間。”
循墨點點頭,說:“走罷。”
施應玄環顧四周,選中了下一顆樹,將手中的回雪向其一擲,回雪被靈力所控,緊緊的纏上樹乾,循墨借力其上,身形輕盈地朝其掠去。
在下一顆樹上站穩後,循墨又在樹枝的丫杈間起躍,仔細地觀望周邊的情況,下一息卻驀然感覺到一抹熟悉的氣息。
他眉頭一簇,仔細向下看去,便見那粗壯的樹乾上正凝著一抹熟悉的靈息,他眼睛一亮,回頭向二人道:“我看見葉還盈的記號了!”
彼時張絎青已經行至回雪中段,聽聞此言也鬆了口氣,開口剛想說什麼,腳下的支撐卻突然一鬆——
回雪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斷成兩半,而身後的施應玄和那顆樹木正在一起消失!
千鈞一發之際,張絎青飛身前撲,一把抓住了回雪的殘影,兩人一樹頓時消失在了原地。
循墨:“……”
變故隻發生在一瞬間,但他卻好幾息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樹木消失,變成了一塊大石頭,他伸手解下斷成半截的回雪,起身躍下了樹乾。
施應玄的法器,自然有她的靈息,但思及二人剛剛那樣危險的樣子,他就算開了太華夜碧陣估計他們也沒法一起啟動陣法,不如先找葉還盈。
想定後,他便將那半截回雪綁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站在樹下盤腿而坐,開始凝訣啟陣。
……
隨著樹木消失的感覺和太華夜碧陣沒什麼兩樣,甚至比太華夜碧陣還要快一些,眼前劃過一道殘影,然後就出現在了另一個地方。
施應玄凝目一看,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湖泊,零星幾棵樹綴在一旁。
手中的回雪被拉動,一個身影掠上樹乾,一把把她抱在了懷裡。
施應玄有些詫異,說:“你不是……”往前走了嗎,然而未等她把話說完,張絎青已經眼睛一紅,傾身親住了她。
他隻吻了一下就退了回去,有些難受地捂了捂眼睛,說:“我遲早有一天要被你嚇死。”
施應玄把他手拿下來,替他擦了擦眼角的薄淚,說:“這回我也沒想到啊。”
“山下怎麼這麼危險啊,”張絎青有些崩潰,說:“我再也不想下山了。”
施應玄好笑,摸了摸他的頭發哄他,說:“好好好,這次回去我們就不下來了。”
張絎青悶悶地嗯了一聲,抓著她的手給自己擦了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