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隔日陳大夫給姚庭川看過後來方府稟話了,診出的結果與先前姚母請的那幾位說的差不多。方彆霜心裡有數了,決定下次去就把螣馗給的仙露帶給姚庭川試試。

螣馗的那番話原本讓她很是心有餘悸的,但怕過之後再想,她又覺得沒什麼了。

怪隻能怪她命太薄,有他沒他,她都很容易死。甚至因為有他在,她才能平安渡過上次的風波。在這種邏輯下,他要取她的命,她實在躲不過也認了。

大不了,到時候求他晚點帶她走?

下過一場雨後,天氣短暫的涼快了兩日。方彆霜去姚府把仙露送給了姚庭川。

姚庭川接過玉瓶,問也不問裡面裝的是什麼,她要他喝,他便直接飲儘了,當下便將先前吃下的藥都嘔了出來,發起高熱,悶得被子被褥都濕出了深印。

姚母嚇得又哭又喊,著人快把大夫都請過來,雖未對方彆霜說什麼,但看她的眼神明顯變了。

方彆霜也有那麼一刻懷疑那玉瓶裡裝的會不會是什麼彆的不太好的東西,但不至於吧?螣馗大人的脾性是有些古怪,卻絕談不上壞。

所以她定了心神,試圖安撫姚夫人不要太過擔憂,姚夫人卻一把推開她,涕淚俱下道:“我兒子都要死了,你讓我怎麼不擔心?左右你是個沒心腸的,誰死了都與你無乾!”

這話說出來姚夫人也有些後悔了,偏過臉哭著。

方彆霜沉默幾息,先出去了。

大夫剛趕到,還沒來得及打開藥箱,蹲在床邊服侍姚庭川的李哥兒忽然驚喜道:“公子公子,您可算醒了!”

姚夫人立馬奔到榻前,便見剛才還昏昏不醒的青年臉上竟有了血色,坐起來就指著桌上的茶壺喊水。

姚夫人趕緊端了水要喂他,他一把抓過碗三兩口飲儘,遞回去還要,連飲了數碗。正為他診脈的大夫驚訝道:“令郎的脈象平穩有力,已是痊愈了呀!”

接著陸陸續續又來幾個大夫,把過脈後都說姚庭川已脫死境,無性命之憂了。眾人喜極而泣,包上厚重診金送大夫們離了府。

姚夫人想讓姚庭川好好臥床休息,姚庭川覺得渾身都熱,根本臥不住,敞著兩袖站在院前吹風,看假山石上的野狸花舔爪。吹了會兒風他又喊餓,把下人們端來的一桌膳食都吃了個乾淨。

姚夫人樂得恨不得親自喂他吃,姚庭川慨然道:“我原以為霜霜心裡真的半點無我,沒想到,她還是記掛我的。這種解百毒的藥,便是有萬兩黃金,豈能換來一滴?不知她是如何得到的,一定沒少費心思。對了,我睡了多久?霜霜呢?”

姚夫人面露驚悟之色,問人可有看見方二小姐,周圍竟沒人答得上來。姚庭川看明白了,憤然起身要去找她,李哥兒卻把他拉住道:“方二小姐聽大夫說公子沒事後就走了,臨走前說見您平安她就放心了。她要您好好休息,切勿再勞損了身子,讓老夫人擔心。”

姚庭川壓不住嘴角的笑意:“娘,您都聽見了?霜霜她心裡,大概是有我的……我們日後定不能輕怠了她。”

姚夫人不是滋味兒地點了點頭。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芙雁有些忿忿不平:“您乾嘛急著回?他姚庭川能醒,全靠您那瓶求神拜佛多日真浸了靈氣的藥水,那是佛祖看在您的誠心上才救了他!我倒想看看這姚夫人臉上羞不羞。她著急可以,怎麼能那麼重地搡您,還說那種話。”

“沒什麼不能理解的,她著急嘛。沒必要落她的面子。”方彆霜不甚在意道。

畢竟她們往後有可能要同處一個屋簷下數年的。

“最是情急關頭能顯出一個人的真實品性!我怕她是借著氣頭衝您說心裡話呢。說真的,姚公子雖好,但往後姚夫人做了婆母,還以這般態度對您的話,那……”芙雁住了嘴,“算了算了,我不該提這些的。說起來這回真是遇著佛祖顯靈了!那藥水竟真管用,小姐您一定是受老天庇佑的!”

方彆霜不太笑得出來。她隨口扯的用來解釋仙露來曆的謊,芙雁竟深信不疑了。

這些年她看得出來,姚母絕不算什麼好的婆母人選。可什麼才叫好呢?反正女子不論嫁給誰,嫁的都是彆人家,寄居彆人家中,能不受人磋磨地過一輩子,已算有幸了。姚家是書香門第,至少十來年內,他們做不出那種喪門風的事。

不求萬事皆圓,但求安穩吧。

自打知道方彆霜有了“靠山”,方仕承就總想探探她的虛實,後來一兩個月間,軟硬招都對她試了個遍。方彆霜不想費心與他周旋,能窩在溪汀閣就儘量不出去,他拿她沒辦法,隻能繼續客客氣氣地待她。

再加上自從端午之後,吳氏方問雪母女兩個與蘇府的走動愈加頻繁,聽她們的口風,蘇家長輩似乎還挺中意方問雪的,方仕承就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方問雪身上。

既無變故,方彆霜很少再呼喚螣馗了。她想著還是能不麻煩他就不麻煩的好,省得日後到關鍵時候了,不好與他談條件。

每日她閒了就摟著銜燭與它玩,撥它的鈴鐺,扯它的尾巴。也是神奇,如今她隨便把鈴鐺掛它身上的哪一段兒,都不會輕易脫落了。想找它容易得很,進了屋喚一聲就能遠遠地聽到角落裡有鈴鐺在響。

就這麼過了兩個月,漸漸日短夜長,入了秋。

七夕這日一早,蘇夫人便遣人來與吳氏約定好夜間一同攜女遊逛燈會了。

方彆霜本不打算去的,李哥兒卻偷偷傳話來了,說自家公子想方二小姐想得不得了,今夜想借織女牛郎的鵲橋見她一見。

芙雁笑話李哥兒說話輕浮,姚庭川說話酸腐,方彆霜也聽得直搓雞皮疙瘩。不過想想今年都過去一半了,姚庭川可能是想與她商量提親的事,她還是決定去一趟。

本朝素以女子恪守女德,不下繡樓、不出二門為讚,唯至七夕這日算個例外,幾乎各家有女兒的都會攜女出來遊玩,也算一個約定成俗的,給適齡的少男少女們相看的機會。

天黑之後,方彆霜戴上幕離,與吳氏母女一起出了門。

馬車到街口停下了,人群熱鬨喧嚷,摩肩擦踵,丫鬟婆子團團圍著她們往裡走,一直走到街巷拐角處,視野豁然開朗,終於與蘇府眾人彙合了。

蘇家幾位公子也在,方問雪透過幕離看眼蘇二公子,低頭羞澀一笑。

方彆霜儘量躲在她們身後,讓芙雁幫她注意著點姚庭川有沒有來。

蘇夫人提議說讓孩子們一塊兒玩玩去,方問雪便主動站到了蘇二公子身邊。眾人眼神微妙,說說笑笑地起著哄。

方彆霜不想混進蘇家那個渾水坑裡,正猶豫著使個什麼借口跟在吳氏身邊,芙雁往前方一指,對吳氏道:“夫人您看,那不是姚公子嘛!”

方彆霜即刻掀起幕離一角抬眸看去,光影明滅,熙攘人群中一下投來了不少驚豔目光。

吳氏樂得成全她,待姚庭川過來打過招呼了,笑著提議道:“彆霜想必有不少話要對你姚哥哥說吧?姚郎啊,她一個人我不放心,勞你幫忙照看一二了。”

姚庭川紅著臉應下了,方彆霜跟著他一道往燈街的方向走了過去。

都走出幾丈遠了,姚庭川顧著有旁人在,一直沒好意思與她主動說話。有眼前一道幕離在,方彆霜視物有礙,不得不低頭緊盯他的腳來判斷方向。

芙雁怕弄丟了她,始終緊挽著她的胳膊不敢撒手,可她個頭偏矮,踮著腳都望不儘人群,隻能喊姚庭川慢點走,她們就要跟不上了。

說話間前方人群忽地爆出一聲笑,舞龍舞獅的隊伍乒鈴乓啷地扭過來了,這麼一擠把芙雁撞得不輕。方彆霜想去拉她,手卻不知該往哪伸,轉頭想叫姚庭川,卻已尋不到他人影了。

方彆霜一把扯下幕離,衝四處喊芙雁的名字,開始還能聽到兩聲回應,但人群越吵越歡,竟把她們兩人的聲音都淹沒了。

人群一直在湧動,方彆霜隻能跟著往前挪。她怕擠出事來,想伺機脫開人群,卻總找不到機會,幕離拿在手上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她喊姚庭川,喊了多少遍都聽不見應答。

正是心慌意亂不知怎麼辦的時候,她肩膀驀地一緊,脊背貼上了一抹熟悉的冰冷。

就在這一瞬間,她懸著的心一下安定了。

仿佛迷途扁舟無意中靠到了岸邊。

她緊抓住身後人的袖子,剛要回頭看,手裡的幕離卻被他拿了去。

輕紗微掀一角,露出了少年線條分明的下巴。這一幕稍縱即逝。

銜燭戴著她的幕離,哼了聲:“喊他有什麼用,要喊我。”

方彆霜不知該說什麼,視線一移開,才發現他們已到了一處人跡寥落的地方。不遠處是蓮燈漂泊的護城河,橋上人影錯落。

“謝謝您。”她鬆開手退了幾步,往周圍望了望,企圖尋找芙雁和姚庭川的身影。

她有些猶豫要不要請求螣馗幫忙找找。萬一與他們失散太久,出什麼事就不好了。

沒等她猶豫出個結果,頭頂傳來少年的聲音:“我要走了,好多天不回來。”

語氣沒什麼情緒。

方彆霜愣住。

他朝她攤開了掌心:“拿去。”

燈影幢幢,月光皎皎,少年白淨漂亮的掌心裡躺著一片瑩瑩泛光的白璧。

方彆霜心底湧上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意。他猛地說要走,她差點以為他這就要取她的命了呢。

她躊躇片刻,想問又覺得沒必要問,伸手小心地拿過了白璧。

等拿到手上,她才發覺這好像不是什麼璧玉。質地太驚豔了,溫潤剛韌,光彩瑰異,像是什麼神話古籍裡才會有的神物。還散發一股淡淡的,她隻在螣馗身上聞到過的冷香。

“有它在,沒人傷得了你。你想去任何地方,握住它默念一遍,它會帶你去。”銜燭看著她的眼睛,笑了聲,“你再沒什麼好怕的了。”

方彆霜心口一窒:“您要去哪兒?有危險嗎?”

少年偏了偏頭:“你好像有點擔心我呢。”

“當然的。”

銜燭收了笑,目光溫和:“不必說違心的話。你怕我不是一天兩天了。”

方彆霜頓口無言。

沉默在空氣中彌漫。

銜燭等不到她的追問,隔著輕紗用目光細細描摹過她的眉眼,淡聲道:“過一會兒他們會找到你的。我走了。”

“等等!”

她又抓住了他的袖子。

粼粼水光映著她的臉。

銜燭眼睫微動。

方彆霜沉吟須臾,據實道:“我的確怕您,但有您在的時候,我很安心。我的話不違心。”

銜燭透過輕紗凝望著她的眼睛。很久之後,他喉間發出了一點低低的、悶悶的哼氣聲。

有不易令人察覺的委屈。

他本來就沒什麼好怕的啊。

橋上響起一片歡聲笑語,有三五孩童挑著小扁擔、小竹籃賣蓮燈,幾張小嘴把客人們哄得眉開眼笑,好不熱鬨。

銜燭看眼河面上流淌著的無數燈盞,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方彆霜面露不解。

銜燭不想走了。

他借口問:“想放燈嗎?”

“啊?好啊。”方彆霜盯著他的手,鬆開袖子輕掙了兩下,“我去買燈。”

銜燭放她去買燈了,遠遠看著她。

方彆霜回頭看他兩眼,直至跑到橋上,她才發覺自己這一路竟暢通無阻。明明哪裡都擁擠,路過的人卻連她的一片衣角都觸碰不到。

方彆霜看眼手中白璧,大概明白了,這都是它的功勞。

買完了燈,她趁無人注意,對白璧默念了一句。剛念完,晃個眼的功夫,面前就黑了,她整張臉都觸進了一片柔軟的冰涼裡。

鼻尖有獨屬於少年的冷香。

方彆霜意識到什麼,登時發了窘,不及站穩就要快步往後退,後腦卻被他捧住了。

一抬頭,頭戴幕離的少年站在她面前,靜靜地望著她。

“‘回到他身邊’?”他話音裡帶了笑意,“以後要直接說地方。不要回到彆人身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