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是的,確實是沒有吃飯。

照例讓客棧夥計上一桌靈食,兩人一起用膳。

雪如圭胃口大開,動作還是那麼斯文優雅,善心悅目,速度快了許多,當他停下,已經不知不覺吃了桌上大半的靈食。黎采玉端著碗慢慢消磨時間,等雪如圭終於滿足,才一口喝掉碗裡剩下的湯羹,放桌上。

“圭圭今天胃口很好。”

雪如圭看著桌上的空盤空碗,郝然。

黎采玉關切問:“飽了嗎?要不要再讓夥計送點過來?”

雪如圭搖搖頭,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暴飲暴食過,夜裡修煉消耗太大,“已經夠了。倒是玉哥隻喝了一點湯,其他的幾乎沒怎麼碰。”

黎采玉不以為意,“靈食對我隻是解饞而已。”

他取出寶箱,打開蓋子露出裡面的靈藥,赤色光華流轉,房間內立即彌漫起淡淡香味。

“這是慈家送來的賠禮。慈家老祖下令打了慈椿五十家法戒鞭,讓底下的小輩專程抬著他過來道歉。慈椿性情頑劣不堪,往日慈家老祖念及他年紀尚幼,此次犯了大錯,竟異想天開,為求修煉捷徑走合歡道,勾引冒犯於我,終於痛下決心嚴加管教。”

黎采玉把寶箱往前推了推,這是慈家送給雪如圭的賠禮,他不會貪墨,“八品赤血仙蘭是難得的珍品靈藥,慈家為了賠禮道歉連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念在他們態度確實誠懇,我為慈椿解了禁製。這東西給你用正好,溫補效果極佳,客棧大廚的手藝不錯,但這樣的好寶貝可不能隨便叫個人料理。”

“等找個厲害的食修,或者丹師,再把它拿出來,做成靈食,煉成丹藥,給你溫補身子。”

慈椿是什麼人,雪如圭不知道,放在這裡其實也不重要。他垂眸望著面前散發赤色光華的靈藥,一時間竟看不出是何情緒。

當你強大的時候,世界都會變得溫柔,且說話好聽。

片刻後,雪如圭平靜道:“我聽玉哥的。”

無悲無喜,不慍不怒。

吾元宗把事情壓下來,其他上門的訪客也都遵循了某種默契,無人挑破,合歡宗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中型門派,沒有這個膽子拿玄瓊仙尊當做噱頭吸引賓客前來赴宴。中途當做驚喜,讓這次赴宴的賓客一起樂樂,殿內所有人都成共犯,出了大殿,誰都不會主動挑明,當這個出頭鳥。

受邀而來的賓客既然不是事先知曉,有人色膽包天,就有人明哲保身,未必個個都樂意跟合歡宗綁到一塊。

慈家的做派就是一種表態,不想摻和到這件事情裡去。

如果玉哥沒有來,慈家大概又是另外一種表現,雪如圭心裡想,情緒沒有一絲波瀾。進了合歡宗的大殿,慈椿不是共犯也要成為共犯,其他人不會準許他獨善其身,乾乾淨淨的離開,慈家最多下令打死慈椿,旁的隻會緘默。

事情發生在合歡宗,上門向吾元宗賠禮道歉隻會成為挑破真相的出頭鳥,撕掉所有人的遮羞布。

事到如今雪如圭已經看遍各種醜陋的嘴臉,慈家這番明哲保身的舉動雖冷漠,卻比欺辱者好太多,沒有主持正義的力量隻會招來滅頂之災,慈家承受不起這個重量。

黎采玉合攏寶箱蓋子,收起八品赤血仙蘭,“我們已經在這裡住了好幾天,該起身繼續趕路。昨天風行天來襲,其他人大概也會一一反應過來,要是前仆後繼的找麻煩,根本沒個清淨。”

“麻煩”二字宛若驚雷,讓雪如圭心頭猛然扼緊,睫毛輕輕顫了顫,袖子裡的手指用力掐住。

他就是最大的麻煩源頭,隻要跟他在一起,就會吸引欺辱者的關注。吾元宗總是睜隻眼閉隻眼,裝聾作啞粉飾太平,可不得不承認,前仆後繼上門的欺辱者們還是會顧及到吾元宗顏面,不敢在彆人的地盤做太過分。

離了吾元宗,狂蜂浪蝶失去最後的顧忌隻會更加肆無忌憚。

重逢的時間很短,卻是難得的放鬆愉悅,童年好友願意為了自己衝進合歡宗搶人,他又怎麼能為了自己的私欲心安理得把危險帶給二狗哥。

雪如圭猶如凝固的人像,呆滯茫然的望著面前之人,兩三秒後,深深閉了閉眼,“玉哥,若是不敵,你把我交……”

一隻手及時捂住他的嘴,黎采玉的聲音響起:“彆說傻話。”

他抬高手,用力按住雪如圭的腦袋,揉兩把蓬鬆柔順的銀發,關懷憐愛道:“璋弟自小聰慧,與你兄友弟恭,發生這種事情我知道你很難過,悲痛欲絕,所以才想著帶你出來散散心。你與璋弟是孿生子,彼此之間有特彆的感應,感情遠超一般的兄弟,即便相隔千裡之遠依舊隱約有聯係。”

“既然璋弟最後的遺願是讓你遠離吾元宗,好好活下來,就不要因為不相關的人傷神。”

黎采玉深深歎氣,黯然神傷道:“不管外頭怎麼傳的玄瓊仙尊,人死如燈滅,有那麼大的名聲又有何用,留給至親之人的隻有悲傷痛苦。璋弟若知道你這樣,怕是在九泉之下也無法安息。”

“彆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身子,旁的都交給我。”

雪如圭:“……”

黎采玉傷感緬懷,“如圭如璋,令聞令望。璋弟當真是做到了。你身子弱,無法通過考驗拜入仙門,他便頂了你的名字去,如今這個名字人儘皆知,又有幾個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玄瓊仙尊分明補天窟時便隕落,吾元宗偏要說他還活著,這些大宗門,滿肚子的心機算計,誰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偌大的宗門,那麼多的長老,竟然沒有一個頂用的,讓最年輕,根基也最淺的長老衝在最前頭。”

說到傷心處,聲音竟有些哽咽,潸然淚下。

雪如圭腦子裡一片空白,眼睛微微睜大,張張嘴,“玉哥……”

黎采伸手抱住雪如圭,忍痛勸慰,“哭吧,哭出來就過去了,你一直這樣呆呆木木的,沒什麼反應,夜裡卻總是睡不著覺,像失了魂似的,我看的難受。”

“雖然璋弟沒了,但我還在。你叫我一聲玉哥,我豈會對你置之不理。”

雪如圭被按著腦袋靠在黎采玉懷中,臉半埋在肩窩,一雙眼睛直愣愣,莫名的,真紅了眼眶。

無聲無息,安安靜靜,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一滴,兩滴,三滴……

他反手攀住黎采玉的肩膀,眼睛凝望前方,看向虛空,空茫茫的,淚水越聚越多,靜靜的淌著,模糊了視線,神色卻並無變化,隻是枕著黎采玉的肩窩,越抱越緊。

“……吾元宗不會善罷甘休。”

“嗯,我知道。”

“他們很厲害,人還多……”

“你玉哥更厲害。”

雪如圭死死咬著唇,用力咬緊,破了皮,嘗到血腥味。身體輕輕顫抖,腦子裡亂糟糟,仿佛有一雙手將裡面攪弄的天翻地覆,也攪混了他的心田,不能平靜。

黎采玉看不到雪如圭此刻的表情,肩膀處的濡濕偷偷告訴了他,鏗鏘有力道:“你采玉哥哥這麼多年的修煉成果,是時候展現給天下人看。吾元宗沒你以為的那麼厲害,若是吾元祖師還能叫我高看一眼。現在這些貪生怕死的東西,還有那些下賤玩意,有誰能挺得過打神鞭。”

“玉哥……”

“嗯?”

“玉哥。”

“嗯。”

雪如圭閉上眼,“玄瓊仙尊不後悔修補天窟。”

黎采玉安撫的輕輕撫摸他後背,“我知道。”

“可是我害怕玉哥哪天會沒了。”雪如圭的聲音很輕很輕。

吾元宗是東洲最強的三派之一,能讓吾元宗閉口緘默的自然不會是尋常修士,有權有勢有實力,至少得占一樣,甚至是三樣都占。這些人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令人頭痛的存在,當他們的目光聚集到一個人身上,無疑是種災難。

玄瓊仙尊能一劍將其擊退,無人可近身,最後還是在他們身上栽了大跟頭。

黎采玉名聲不顯,目前的戰績隻有打入合歡宗,擊潰風家老祖元神,過於單薄。雪如圭自己曾經就是傲視群雄的強者,不會天真的以為隻靠一時意氣就能跟那些人鬥。

想要折辱玄瓊仙尊的人會跟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樣纏上來,撕碎守護者,掠奪戰利品。

越是貪戀,越懼怕失去。

“那到時候,咱倆一起走。”黎采玉這樣道。

語言是蒼白的,不論如何強調,對現在的雪如圭而言可靠依據都太少,無法說服他,所以他放棄了,反其道而行。

觸底反彈,振聾發聵!

雪如圭怔了,這句話很不詳,可奇異的安撫住了他。同生共死的允諾份量很重,重到讓他顫抖,重到不安的心一下子有了錨點。

最壞不過是兩個人一起死,不會留他一個人。

“怕不怕?”

雪如圭輕輕道:“不怕。”

他用力抱住黎采玉,“玉哥先殺了我,摧毀掉屍體,不要有任何殘留。”

“好,我答應你。”黎采玉輕輕撫摸他的後背,認真道:“所以圭圭也要答應我,好好修煉金光神咒,咱們倆一起健康長壽,快樂無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