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黎采玉沉迷擼貓不可自拔,壓低嗓音發出各種變態聲。

忽的若有所感,抬頭跟雪如圭的目光撞上。

他披著外衣,蓬鬆長辮子繞到胸前軟軟垂下,動作聲音幾不可聞,修為沒了,底子還在。

氣氛忽然尷尬。

黎采玉僵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聽我狡辯……我這是在日行一善。”聲音放低,不好意思,“是不是吵醒你了?”

雪如圭搖搖頭,“我睡不著。”

黎采玉放開小野貓,輕輕推了推,讓它走,小東西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以為是在跟自己玩,纏著他的手蹭了蹭,三催四推才不情不願的走掉,戀戀不舍。

輕輕拍了下桌上的擺燈,房間內立即亮起不大的光圈,柔和不刺眼。

修士手段萬千,能上天入地,照明手段自然不會停留在低級的油燈蠟燭,這種擺燈就是照明工具之一,跟台燈類似,拍一下就行,再拍一下便會關掉。

兩人在桌子一左一右坐下,相顧無言。

片刻後,黎采玉輕聲問:“為何睡不著,失眠?”

雪如圭沉默的點頭。

這點並不算太意外,經曆那種事情後還能倒頭就睡未免心大,失眠完全是在情理之中。隻是方才雪如圭看起來昏昏欲睡,黎采玉還以為他困的很。

所以算起來,他背著雪如圭走的那段其實是難得的睡了好覺?

現在醒了,再難入睡。

柔和的燈光下,雪如圭眉眼間仿佛籠著一層淡淡氤氳,銀發雪膚,纖長的睫毛猶如蝴蝶的翅膀輕輕顫動,周身縈繞朦朧光暈,晃的人眼花,心頭亂顫。

曾經高高在上的仙尊如今是個修為儘失的廢人,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一劍驅趕狂蜂浪蝶,孤高清冷,猶如端坐的神明。

將神壇上的明月拉下來儘情褻瀆,這種刺激感和愉悅感令狂徒瘋狂沉迷。

雪如圭輕聲道:“王師傅待你不好?”

黎采玉無所謂的點下頭:“他還算有點本事,不知道從哪個秘境撿漏帶出本修煉秘籍,但是自己不敢練,收了個弟子替自己踩坑。”停頓一下,接著道:“其實那天夜裡他發現我了,看我一直老老實實沒有到處說,覺得是個能保守秘密的,才決定收我做徒弟。”

不知道雪如圭還記不記得,反正說了先。

雪如圭眉頭蹙起淡淡皺痕,“那你現在……?”

黎采玉搖搖頭,對他笑了笑,“你看我現在活蹦亂跳的就知道沒事。他看我練的這樣好,以為自己也能行,結果走火入魔差點當場嗝屁,還把主意打到我頭上,想奪舍。所以現在我是自己當打鐵師父,上頭沒有人。”

“一個人久了,帶幾個小弟子,也算有趣,等回去了你就會見到。我收徒可嚴格了,想著要是哪天舉辦英才大會什麼的,散修也能參加,就讓我的徒弟去和你的徒弟比比,看誰的弟子厲害。”

想起雪如圭收的三個孽徒,黎采玉把嘴巴閉上,哪壺不開提哪壺。

絞儘腦汁想找點話題,一堆的雷,徒弟是雷,宗門是雷,師父大概也是雷。

雪如圭神色自若,“我師尊是吾元宗的長老之一,自我被提拔為長老,他便隱居去了。像這樣的隱居長老各個門派多少都會有,修為停頓再無長進,將餘生時間都用來突破,閉死關。要麼成功,要麼壽終仙去。”

黎采玉遲疑:“那豈不是隻要不出關,無人知道是死是活?”

雪如圭點點頭。

黎采玉暗想:這種修為停頓太久開始生命倒計時的老前輩,想也知道突破境界的可能性非常低,所謂的閉死關其實是好聽的說法,吾元宗估計已經當這個長老死了。

即便沒死,真的抓住那極為渺小的概率突破成功,大可以推幾個替死鬼出來擋災。

何況這位長老是什麼態度還未可知,都是吾元宗的長老,不好說。

他單手托腮,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王師傅給了我父母一筆銀子,還有延年益壽的丹藥,替我斷了親緣,之後帶著我離開去了彆處。可能是因為他不懷好意,這樣好拿捏吧,省事乾淨。”

“我後來去吾元宗找過你,大宗門根本不讓閒雜人等進,送了靈石,千拜托萬拜托,結果還是沒能把口信捎給你。”

雪如圭道歉:“是我的錯。”

黎采玉嘖一聲:“你有什麼錯。是底下人瞧不起散修,不肯跑腿。再說了,吾元宗規矩那麼大,也許人家根本見不到你。”

“不說這個,你頭發怎麼回事?”

雪如圭垂眸,淡淡道:“補了天窟後就變成這個樣子。”

黎采玉僵住。

補天窟可以說是雪如圭人生的轉折點,補天窟前風光無限,補天窟後淪落成泥。吾元宗看似什麼都沒做,恰恰不作為就是最大的放縱,讓欺辱者越來越肆無忌憚。

“銀發銀眼挺好看的,很合適你。”黎采玉乾巴巴說了一句,轉移話題,“一點睡意都沒有?”

雪如圭已經習慣,語氣波瀾不驚,“經常這樣,精神困乏,但躺上去毫無睡意。”

可黎采玉感覺自己背著雪如圭趕路的時候他睡的很熟,呼吸綿長,醒來後那副睡意綿綿的樣子也不是假的。他偷偷爬起來擼貓的時候就是以為雪如圭肯定睡死了,不會輕易被吵醒。

琢磨片刻,對雪如圭道:“我有個想法,咱們試一試?”

雪如圭面色如常,睫毛顫了顫,似受到驚嚇的蝶翼輕攏,藏在袖子裡的雙手用力掐緊。

“明早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夜裡睡不著是大問題,總不能以後也一直這樣。休息不好對精神身體損害大,不能這樣乾熬著。”黎采玉起身,繞過屏風走到床邊,把被子重新鋪整齊,掀開一個位置,“你過來躺著。”

雪如圭一動不動,看著桌上的擺燈,仿佛凝固了。黎采玉走過來扶起他,雙手推著他的後背走到床邊,讓他躺下後重新給蓋上被子,捋的平平整整,小心的不讓腦袋壓著辮子。

直到手被握住,從交握處傳來溫暖的力量,淡淡金光從黎采玉的手蔓延到他身上,雪如圭的神色才鬆動,愣怔怔看他。

黎采玉為他解釋:“我想了一下,你剛才睡得熟可能是因為受金光神咒的影響。金光神咒有修身辟邪護元神的效果,可祛除魔障淨化身心。你現在體質空虛,心神不寧,身心都受到巨大壓力,正合了金光神咒的作用。”

“安心睡吧,我會一直守在這裡,為你驅散夢魘,安撫元神。”

雪如圭想說什麼,濃濃的睡意像潮水一樣湧上來,身體暖洋洋的,一直纏繞他的冰冷沉重都被驅散,輕飄飄的。

他很累,很困,長時間積累的疲倦一股腦傾泄,緊繃的神經放鬆後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累。

撐不住眼皮,沉沉睡過去。

看到雪如圭簡直是秒睡,黎采玉幾乎要控製不住手上的力道捏疼他。

即便是沒了修為,這副身子也是經過長時間淬煉的強者之軀,不會因為修為散儘一下子退化。元神亦是如此,經過反複強化的元神質量強大,輕易不會損傷。

雪如圭熬成這副模樣,損耗的都是生命力。

修為廢了壽命確實會大受影響,但他依舊能活相當長一段時間,如果每天好吃好喝好睡,有天材地寶養著,活到壽終正寢完全是可能的。

吾元宗是真的連點面子工程都不願意做,廢了就當成垃圾視而不見。

天下修士都在敬佩吾元宗的玄瓊仙尊以身修補天窟,好處是半點都沒有落到真正應該享受的英雄身上,全進了吾元宗的口袋。

雪如圭修補天窟的時候沒有直接以身殉道,反而殘存下來,吾元宗肯定大為意外,懊惱壞了吧。

如果當場死了,以身補天帶來的名聲將會達到巔峰,吾元宗正好可以全部接收了。

半死不活效果差了點,而且聲望是玄瓊仙尊的,宗門隻能沾沾光。

他們根本不是睜隻眼閉隻眼,而是故意等雪如圭死。

一開始隻是不聞不問,那三個孽徒定然是看出宗門的打算,才敢這樣膽大包天,肆無忌憚。

吾元宗每一次的睜隻眼閉隻眼,其實都在逼雪如圭早點死。

當他徹底沒了,吾元宗必定會痛心疾首的向天下修士宣布,玄瓊仙尊重傷不治駕鶴西歸,然後廣發請帖邀請天下豪傑前來吊唁,舉辦一場轟轟烈烈的葬禮,以前所未有的殊榮將他下葬。

到時候三個孽徒會哭的肝腸寸斷,悲痛欲絕,欺辱過雪如圭的訪客聲淚俱下,感念玄瓊仙尊的大功德,悼念他生前的英姿,音容宛在。

一場莊嚴盛大的葬禮,上演一幕幕荒誕滑稽的好戲,演技個個入木三分。

揭露那些肮臟事他們不一定有事,能乾出這種事情難道還指望他們會因為羞愧自儘而亡嗎,但玄瓊仙尊的名聲肯定會因此大受影響,在茶餘飯後的閒言碎語中跌入泥潭,淪為顏色事件的主角,再也洗不乾淨。

這就是人性的劣根性,無可避免。

名聲能把人高高架起,也能把人重重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