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向導25 雖遲但到。(1 / 1)

佇立一片暗紅色的泥濘裡, 韓衛深深喘息著,感覺到有什麼黏糊糊的東西從自己的額頭上滑落下來。

他伸手去摸那東西,跟著在自己攤開的手上看到了一塊帶著血的皮肉。

“啊……”

恍然回頭, 韓衛這才發現自己腳下的“泥濘”全是血肉。這些血肉中間或夾雜著本來屬於人類的骨頭。

“…………”

韓衛的喉頭滾動了一下。他說不清讓自己想要乾嘔的是這滿地的殘肢斷臂,還是空氣中混合了香甜味道的腥臭味, 亦或者是……殘留在他手上的, 那些切開了人體、把人肉絞成碎沫的觸感。

幾小時前, 韓衛帶隊來到了邊境上。

當時線人還在毒販面前裝傻賣蠢演著胸無大誌的可笑狗腿,韓衛則從隊伍裡分出幾人,讓他們穿便服到線人家,好把線人的家屬轉移到政-府安排的安全屋裡。

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到不可思議。

線人家附近雖然有毒販的人看守, 但那些看守者弱得跟雞似的,特警們一抓一個準兒。有聲音複製能力的特警接手了這些看守者手上的無線電之後, 就一人分飾四組、合計八個人向毒販報告線人家附近的情況。

線人的家屬們也很配合。讓去哪兒就去哪兒, 多的一句也不問。

很快, 到了線人和特警約好的撤出時間。線人找了個家裡孩子過生日、他要去給孩子買蛋糕的理由, 從毒販躲藏的廢工廠裡出來, 特警們不聲不響圍住了廢工廠附近一帶,準備動手。

線人能用的次數是有限製的。每用一次, 線人與線人家屬要面對的危機就呈幾何倍數增加。這線人七、八年前就配合過邊境緝毒警端過一次販毒窩點。儘管後來他和毒販一起蹲了六年監獄,毒販對他有所信任, 但這次行動之後,這個線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當線人了。

改頭換面、更名換姓, 警察部門為線人還有線人的家屬準備好了全套的新身份,也因此線人現在的身份被暴露是線人也沒關係了。

韓衛輕打手勢,特警們無聲頷首,各自就位。所有人在線人前腳踏出廢工廠的這一瞬, 都繃緊了自己渾身上下的肌肉。

「行動開始。」

伴隨著韓衛手勢變化,特警們各自使出能力。擁有飛行能力的特警一把抓住線人就飛上高空,能夠凝結空氣中的水分將之化為冰盾的特警則在毒販們舉槍的同時就已經在廢工廠門外豎起足有五米高的冰牆。

這是一場沒有疑問的碾壓戰。特警不光能力各異,人數也足夠多。在他們的面前,那些藏匿於廢工廠裡的毒販簡直就跟紙做的人偶一樣,被一吹就散。

廢工廠裡隱隱散發著甜膩的臭味。

韓衛認識這個味道。在他還不是“韓衛”時,在他還是一名學生、住在學校的宿舍裡時,他時不時就能聞到這個味道。

那是大-麻的味道。

是的,大-麻在他念書的大學裡泛濫,染上毒癮的大學生們為了能夠賺取繼續購買大-麻的錢財,甚至仗著OB、OG的身份去向幾個街區外的高中生……甚至是比高中生們更小的孩子兜售劣質的大-麻製品。

就連以比韓衛更加優異的成績考進這所大學裡的天才也無法幸免。那個曾經被幾乎所有教授一致看好的天之驕子不過短短的半年就墮-落成了一個不來上課不交報告,被人看見他流著口水翻著白眼躺在垃圾桶裡人事不知的廢物。

熟悉的味道勾起了討厭的記憶,韓衛皺著鼻子,命令快速收隊,所有人撤出廢棄工廠,不要過多停留。

特警總隊之所以一次就派出兩百名特警,這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也因此端掉這夥毒販之後,韓衛立刻帶隊轉移。把後面掃尾的工作交給了邊境緝毒警。

馬不停蹄地奔赴一處碼頭,韓衛在碼頭倉庫裡又聞到了那股味道。

甜甜的,又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臭味,像是要膩死人一樣的香氣。

為了確定自己這不是PTSD發作,韓衛皺眉去問身後的副手:“你們有沒有聞見什麼味道?”

“大-麻味啊。這不是很正常嘛。畢竟這裡是毒販躲藏的地方。毒販裡不吸-毒的,那就跟殺豬的不吃豬肉一樣少。”

副手的話逗得大家夥兒都是一樂。

這些道理韓衛不是不懂。他做特警也有小三年了,這三年裡奇形怪狀的罪犯他可沒少見。隻是他總有種感覺……一種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的感覺。

偏偏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連端了幾窩毒販,特警們一點兒癟都沒吃到。這種順利讓所有特警都放鬆下來,綁人的特警手腳變慢了許多,沒事做的特警們也不去幫忙,隻是頗有閒心地隨便翻著毒販們的東西。

在場隻有韓衛還在惦記那股香甜的臭味。

瞧見神經依舊緊繃的韓衛緊張兮兮地似乎在找尋什麼東西,楚瀟在周圍隨便轉悠了一圈,心裡想:這人真是神經質。

也是這時,一個被綁的毒販趁著綁他的特警因為旁邊特警們的閒聊而分心,用力掙開捆他的繩子,飛身撲向了地上的箱子。

那個箱子裡裝著好幾瓶“紅酒”。這些“紅酒”有幾瓶已經打開了,空了的瓶身在火盆旁邊的地上亂滾。

這毒販抄起一瓶“紅酒”就朝著一名特警砸去。那名特警笑嘻嘻地,隻拿一張紙擋在自己面前。

這名特警的能力是提升物品的表面硬度。哪怕他手裡隻有一張紙,這張紙在他能力的作用下也足夠擋下衝鋒槍的子-彈。區區一瓶“紅酒”,還真不會被他放在眼裡。

“紅酒”撞上紙發出酒瓶撞上鐵板的聲音。特警嘴角一挑,反手就拿手裡的紙拍向了毒販手裡的“紅酒”。

酒瓶破碎,其中暗紅色的液體狂湧而出。甜膩的惡臭隨之濺在了特警的身上。

特警們身著的警服警靴全是耐燒耐酸耐腐蝕的特製產品,哪怕猜到酒瓶裡的多半不是紅酒,也沒人當回事情。

這個刹那,嗅到強烈異味的韓衛敏-感地側過了頭,楚瀟順著聲音看了過來。

那個被“紅酒”濺了一身的特警卻是笑容僵在臉上,隨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

精神力突然決堤,如同岩漿一般噴湧而出,無法控製。

所有的特警在這個瞬間都呆住了,他們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同伴在一秒之間喪失理性,在一秒之間腦袋開花。

距離這名特警最近的特警正面被完全硬化,背面被完全軟化。他剛悲鳴一聲,整個人就從中間裂開,身體裡的東西稀裡嘩啦從背面流淌出來。

毒販們做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生意,見此情狀沒人被嚇到不說,還個個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昭示反擊的狼煙。

後面的事情韓衛已經想不起細節了。他能夠準確記得的隻有不止一個特警因為“紅酒”而暴走。

誠然,這個手提箱裡的“紅酒”並不多,隻是幾瓶而已。可是那些打開的“紅酒”去了哪裡?當然不是那些毒販的肚子裡。

——那些“紅酒”被倒進了火盆。他們一行兩百人總是能聞見的那股甜甜的、其中又隱著臭味的香氣,就來源於同樣的“紅酒”。

這股味道聞得多了,哪怕是韓衛的鼻子都變得比一開始麻木遲鈍了許多。到了這次行動要端掉的最後一個窩點,這裡的香氣已經濃鬱到不再是隱隱約約。

發現“紅酒”能讓特警自取滅亡,毒販們立刻發動了反擊。有些“紅酒”被直接潑到特警的身上,有些“紅酒”連著瓶子一起被扔進了火盆。

特警裡不是沒有反應快、打算製止毒販的,然而暴走的特警對周圍進行的是玉石俱焚地無差彆攻擊,而許多特警恰在此時使不出自己的能力來了。

血濺當場,特警們大多不是死在毒販手裡,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棒球帽掉在地上,韓衛紅了眼睛。

儘管他明白自己不能放任自己的情緒,否則那“紅酒”催化情緒的效果會更快更激烈。儘管他知道他應該屏住呼吸撤出去,先保住性命再說。

可是,不行。

看著自己的同伴、看著那些平日裡總是和自己插科打諢的戰友們一個個不是暴走就是被暴走的同伴攻擊、殺死,韓衛的眼角流下兩道血淚。

等韓衛回過神來,所有毒販都死光了。

他們都被他的能力“切割”做成了肉泥。整個建築物從房頂到牆壁也被韓衛削成了壞掉的積木。

那股香甜的惡臭被風一吹,頓時稀薄了許多。

還有多少同伴活著?

韓衛回頭,目光所及之處卻又有幾個特警被他的能力切割得渾身冒血、生死不知。

韓衛愕然。他這才發現,自己也暴走了。

哪怕現在他找回了理智與理性,他的精神力仍然自行暴走著,不聽話地往外溢出。

情緒在翻騰,思維在奔湧。身體像是被大火燒過又落入冰水之中,每一個關節都好像不長在自己身上。明明應當是屬於自己的身體,現在的韓衛卻沒有權利去調動哪怕隻是一個指節。

浮現在韓衛眼前的是他的過去,那些在最深沉最黑暗的夜裡韓衛都不願意想起來的往事如同黑色的巨蟒遊到他腳邊,爬上他的雙-腿,纏住他的身體,絞住他的脖子,然後吐著信子虎視眈眈地想要咬碎他的頭顱。

韓衛理解了。

他的理性不過是回光返照,再過幾分鐘,或許是幾秒鐘,他的這份人性就會消失殆儘。他會徹底淪為殘殺一切的怪物。

“……走……”

乾啞、滯澀,韓衛艱難地吐出一個渾濁的音節。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還能聽到他的這句話。他隻希望能多一個特警活下去。

“快、走……”

楚瀟一張嘴就嘔出一大口血來,他想要壓製住失控的韓衛,他那引以為傲的氣流操控能力卻是時有時無,像極了老化嚴重的機器。

“該死……!”

呲著一口被血染紅的白牙,捂住自己肚子上被韓衛能力拉出的一長道血口,楚瀟歪歪斜斜地撐起身體、甚至還沒站起,韓衛的能力已再次割傷他的手臂大-腿,讓他鮮血長流。

要交代在這裡了嗎?

楚瀟長喘一聲,竟產生出一種奇特的釋然。

他是怪胎,是在怪物堆裡也不合群的怪胎。他很早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不論他是自我毀滅,還是被人當沒用了的垃圾處理掉,殊途同歸,終究他隻有在孤獨中死去這一種命運。

現在就是這個時刻了嗎?

楚瀟想笑。

所有向導的安撫都對他不起作用,沒有向導能夠治療他,所以他一直以為比起死亡更先找上他的應當是瘋狂。他倒是沒想到自己赴死時還能有擁有完整的人性與理性。……當然,這倒也不枉他生而為人一場。

喀嚓——

有鞋跟落地的聲音出現在楚瀟身後。

隨後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從楚瀟身邊走過。

迎著令人嗆咳的血腥味,葉棠走向韓衛這個秒秒鐘能夠取走她性命的死神。她唇角是一抹淡淡的笑。

“抱歉,我來晚了。”

溫和的口吻如同在談論今天的班不好上。

“這邊也遇上了點棘手的事情。”

肩頭被割開,胳膊上一道兩道三四道血痕同時浮現。

船形帽被撕裂成一團破布從葉棠的頭上飛旋而下,就連原本盤在腦後的頭發都散落下來,又被割得七長八短。

“彆——……”

彆靠近。彆過來。

韓衛殘存的理性隻能將將讓自己的攻擊從葉棠身上的致命區域偏開。然而就連這點事情,他都漸漸快做不到了。

然而葉棠無視韓衛能力在她身上造成的一切傷害,一步一步地,始終堅定地走向韓衛。

“但我來了。”

“所以你就原諒我的遲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