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斯托爾, 你這是什麼意思?”遊俠臉上那種屬於浪子的瀟灑讓笑容的弧度有些散漫,他用饒有興趣的口吻道,“你為何會這樣想?”
遊俠不像普通人, 他的意誌和自我太過於堅定,升級後的[傳道]被動狀態都對他不怎麼起作用。
這樣的人,價值觀早已形成,要洗腦是很困難的,隻能運用他所保護的東西去使他表面屈服, 就像上一周目的那些貴族。
亦或者, 直接粉碎他的價值觀。
不過巫辭對直接粉碎價值觀這種粗暴的行為不太擅長, 他更擅長於潛移默化地留下一些暗示,引導其發揮主觀能動性。哪怕當時他所說的不被讚同, 過上一段時間, 遇到相應的事,遊俠總能想起他所說的話開始思考, 然後…逐漸深信不疑。
要知道, 巫辭上輩子再普通,歸根到底也是個英靈。
[傳道]這個天賦就像是其他英靈的能力一樣,是由名聲和傳說度生成的天賦。
意思就是說,巫辭上輩子本身就有“傳道”這樣的本事, 在全是普通人的科學世界觀裡, 這種玄學本事的名聲都被傳得神乎其神, 這輩子才能得到這個英靈天賦。
[傳道]是強製性的效果, 強製他人認同巫辭的觀點, 遇見意誌力強或本身能力超過巫辭的無法起作用。
而巫辭自帶的語言能力和各種互相配合的眼神、表情、有預謀肢體動作,雖然見效沒有那樣明顯,但他能把任何事情都說出不牽強的理由, 在維持他人原本意誌的同時,讓人不由自主地認同他的觀點。
雖然要費些力氣,沒有那麼直接,可哪怕是他公然做出冒犯天尊的行為,天尊也不會有任何懲戒。
巫辭用舌尖刮了一圈齒背,依照遊俠為人和性格構思好的主要論點醞釀在喉嚨深處,隨時準備隨著蠱惑的話語吐露,溺水般淹沒他的獵物。
他俯視黑發的遊俠,微笑道,“以撒家是征戰騎士,是人人稱讚的英雄,那麼,您覺得,什麼是戰爭呢?”
“是皇帝的命令、是榮耀的延伸、亦或是忠誠?人人皆稱讚作為征戰騎士的您是英雄,那麼您呢?您為您在戰爭中為帝國所掠奪的土地而感到驕傲嗎?”
遊俠抬起了眉眼,有些錯鄂地看一下巫辭,很是吃驚似的,“不是吧,德克斯托爾,你認為騎士是什麼?十字軍聽起來光榮,但也僅僅隻是皇帝陛下手中的劍,你瞧瞧現在吧,一旦皇帝陛下厭棄,我們就走了下坡路,怎麼會有資格去評價戰爭?”
“正因如此,您不覺得這樣的製度,稍微有些令人費解嗎?”
巫辭垂下憂鬱悲憫的眼眸,收回剛才居高臨下又微微俯身所營造的壓迫感。
他刻意收斂了所有攻擊性,一隻腿半跪在遊俠身前,雙手捧起遊俠年輕的面龐,“我親愛的遊俠,請您想一想,那麼多人的性命,還有戰爭,掠奪,所有的一切都係在皇帝一人的喜惡上,假若他是聖明之君還能勉強維係這個國家,可若是他所做的決定都是依照他那愚鈍的思維呢?”
遊俠皺了皺眉頭,“德克斯托爾,你所言太過武斷,皇帝陛下與那些貴族不一樣,父親說他是一位聖明之君。”
“您該明白的,我親愛的遊俠,世上沒有絕對的聖明之人…哪怕他真的是一位聖明之君,也總有一天會在不經意間做下錯誤的決定…正如同他因為您父親的緣故,遷怒為他打下整個所羅門帝國的以撒家族,不下發軍費,還要求您帶領我們那些裝備都未曾維護、未曾吃飽的十字軍兄弟,去與那支突然出現的、裝備精良的騎兵對抗,置十字軍的英雄們於不顧。”
“德克斯托爾,皇帝陛下是以撒家族誓死效忠的君主!以撒家族是他的財產!父親隻是暫時惹怒他,更何況現在他應當也有難處,否則他遲早會下發軍費!”遊俠不耐地咂舌,撥開巫辭捧著他臉頰的手。
巫辭察覺到遊俠的神色高傲,毫不動搖,想必還是相信皇帝不會一直這麼對他們。
看來得采用更迂回一些的語言。
巫辭的神色憂慮起來,“在下並不懷疑您的忠誠,也並不懷疑皇帝陛下的聖明,可假若他僅僅隻是一位聖人,做下錯誤決定便隻會牽扯到他一人,最嚴重的情況也隻會丟掉他自身的生命。
可,他是一位君主。
君主掌控著這整個所羅門帝國,君主的所作所為比聖人更需要思慮,君主不能做出任何錯誤的決定。
但凡是君主稍微做下任何一個錯誤的決定,受到的波及都會是數以萬計的生命。”
“您有沒有想過?假如我們十字軍的兄弟們在饑寒交迫與沒有補給的作戰中都為皇帝陛下英勇戰死了呢?”
遊俠沉聲道,“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就算發生了…自然也會有新的騎士接替我們…”
“可您有沒有想過?假若十字軍的騎士戰死,他們的扈從、他們的妻子,都會因為沒有生活來源而死。”
巫辭的聲音冷了下來,“扈從也有他們的妻子和家人,家中的頂梁柱死了,他們還有活路嗎?千千萬萬個家庭都會因此而死。
就算再次組建十字軍,也需要時間,在這漫長的時間內,所羅門帝國就將會在您輕描淡寫略過的話語中分崩離析!貴族和富商們哄抬糧價,農戶們流離失所…孩子們的悲鳴,您也會像現在一樣輕描淡寫地視而不見嗎?
在下本以為您與其他人不一樣,可是,您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樣的情況嗎?
在您眼中,那些下等人的命都不是命?並且,您可以為那些十字軍的兄弟們做出決定,肆意揮霍他們的生命,按照自己的意願和自己所謂的忠誠替他們定下死亡的命運。
您有資格承擔他們死亡後的責任嗎?您有資格承擔因他們而死之人的罪責嗎?”
巫辭偷換概念PUA,質問的語氣越來越快,神情失望,吐詞憤怒而鏗鏘有力,“恕在下直言,那些道貌岸然的貴族根本比不過您自我欺騙的所作所為。
您的行為,購買再多贖罪券都無法被赦免,哪怕您被銀爵士原諒,您也絕不會被那些因您而死的亡魂所原諒!
沒有錢購買贖罪券卻慘死的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你這個害死他們、害死他們親人、害得所羅門帝國破碎的凶手,洋洋得意地因為身份地位所帶來的資產被所謂的銀爵士收錢之後代替他們將你赦免無罪,使您被稱作是英雄,表彰功績,帶著您的傲慢走進天國的大門!”
遊俠被這一連串的質問給問蒙了,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後果。
他確實…如巫辭所說的一樣,根本就沒有想到過那些可能會因此死去的下等人。
他本以為,自己和那些貴族是不一樣的,他和父親一起帶領十字軍為所羅門帝國征戰,得到遼闊的土地後,帶著英雄的名頭逃離家族,努力地幫助那些下等人,他幫農戶們鋤地,搶奪富人的財物,分發給窮人,拯救那些可憐的姑娘…可現在,他竟然是比那些貴族還要罪孽深重的存在嗎?
他恍惚的眼睛求助般地望向巫辭,卻對上了那雙蒼青色的眼眸。
——不知何時,巫辭剛才還半跪著的姿勢又變為俯視。
他的一隻膝蓋強硬地跪在了遊俠兩腿之間的椅子上,雙臂環繞椅子,撐在椅子的椅背上,身體打下一片陰影。
他俯下身,垂下眸子,低聲輕歎道,“果然啊,您甚至,不知道自己可恥。”
巫辭靠得極近,溫熱而輕微的吐息打在遊俠的額頭上,遊俠卻覺得額頭一陣發疼,深不見底的冷意被從吐息所燙傷的皮膚一路向下蔓延,刺入骨髓,難以驅除。
“您不會以為,至少您作為征戰騎士的功績是榮耀的吧?”巫辭忽然捏起他的下巴,啞聲陳述,“戰爭的本質是為了利益的掠奪與死亡,無論被君主的話包裝得再怎樣冠冕堂皇,它帶給人們的苦痛也都是罪惡的。”
“你是皇帝的幫凶啊,遊俠,”巫辭輕言下了定義,赫然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失笑歎息,“噢,不…我說錯了,以撒閣下…您是皇帝的騎士,銀爵士的聖徒,您會站在高處,滿身光輝與榮耀地站在被赦免罪孽的天國,唯獨不會站在因您而死的下等人身邊。
沉浸在你為自我營造的謊言中去榮耀吧。
你並沒有悲憫之心,並未用雙腳踏在這切實的土地、踏進我們的汙泥,你不配做我的遊俠。”
巫辭輕而易舉地破碎了遊俠的自我認知,為其附加了無可寬解的罪孽,又將手輕輕搭在遊俠的脖頸上。
纖長的食指按在喉結上輕輕一點,略微留長一些的指甲漫不經心刮蹭皮膚,像一條隨時都會收緊、吐著蛇信子的毒蛇,曖昧而纏綿,稍不注意就會用利齒刺破皮膚,在血管中注射毒汁。
“彆讓我失望啊。”巫辭將嘴唇輕輕抵在遊俠的額頭,輕聲道,“那麼,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吧,您是如何評價戰爭?榮耀,亦或是罪惡。”
年輕的遊俠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被逼退在巫辭的陰影中。
喉嚨發癢…巫辭所觸碰的皮膚,讓內裡的喉嚨發癢,有什麼東西,想要從中傾吐而出。
他太過於年輕了,他的腦子昏昏沉沉,找不到為之努力的信念了。
“沒關係,我親愛的遊俠…”巫辭收緊了放在遊俠脖頸上的五指,微笑著,仿若在世的聖靈般慈悲,蒼青色的眼睛正垂眸看遊俠窒息的下意識掙紮和小聲嗚咽,“正如我所說,人都是會犯錯的,哪怕是聖人…這也僅僅隻是個想法,還未付出行動,不是嗎?隻要你願意改正這個未發生的錯誤……”
掙紮的脈搏在指尖的皮膚下跳動,他悲憫地輕吻迷途羔羊的額頭,“那麼,我將為你赦免。”
年輕的黑發遊俠睜大眼睛,那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不可抑製地落下淚來,他隻是空洞地落淚,然後在巫辭如天父般仁慈的寬恕下,他的黑眼睛亮得驚人。
“但凡戰爭…就必然是罪惡的……”他喃喃道,“做下罪惡決定,就該被清除,皇帝的存在是錯誤的。”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巫辭獎勵性親吻他的額頭,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到一個詭異的弧度,“你說得很對,我親愛的孩子,我親愛的…遊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