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辭還沒看見人就對自己的觀眾安撫完畢後, 執法隊的隊長和成員手上的槍還是沒放下。
他們的眼神甚至有些驚恐,“你…你不是——!”
巫辭抬眼一看,喲,還是熟人。
這不昨天抓自己的執法隊嗎?
再轉頭一看, 旁邊那個眼中透露著清澈愚蠢並且還抱著槍傻笑的老哥, 不是今天上午剛在大禮堂碰見的嗎?
“啊, 這可真是個誤會,不過在下的身份屬實。”
巫辭還沒正式入職,沒拿到代表身份的證件,但他一點都不慌,說著就掏出自己的禦靈師證件,用讓人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晃了一下。
證件出現,配合上他令人信服的語氣和從容的表現,執法隊相信了他。
當然,也有可能是剛升級過的[傳道]天賦影響,加上保存檢驗處的特殊性。
保存檢驗處,因為李處長的虛假宣傳和裡面摸魚怪前輩們的偽裝,雖然人人避之不及,但不可否認,在外人眼裡確實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部門。
人少事多,乾得多拿的少,每天007,幾近萬能,還懷著幫助民眾的信念任勞任怨,並且那麼多年都沒聽見有新人進去,所以能在裡面活到現在的都是特彆牛逼的能人前輩。
這名號一出來就靠譜得令人安心。
“原來是這樣啊…”
“我就說嘛,怎麼可能這麼巧碰上個罪犯…原來是前輩…當時肯定是在執行什麼任務吧……”
巫辭抬手壓下了他們的聲音, 溫和而不容拒絕到,“魔氣還在不斷擴散,大家先把這些剛被洗腦不太清醒的淺信徒疏散出去再聊吧,等到特勤組的過來也能換一些功績。”
執法隊隊長有些為難,“您說得對,但我們暫時出不去,這門明明是破開的,一轉眼就被鎖上了,估計是汙染力量所導致。還得勞煩您先聯絡上級在外面想想辦法。”
出不去?聯絡上級?
巫辭瞬間有點慌了。
他的現實身體可沒有《天饑經》壓製魔氣,這出不去,他也得被感染。而且他哪能聯絡上級啊?他都還沒正式入職,今天純粹就是提前加班頂個人頭,這工作都是李處長那邊單線聯係打電話給他的。
黑貓在他身後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踮起腳想要湊近他耳朵說話。
“嗯?”巫辭掛著溫和的微笑,微微低頭方便聽他說。
“阿辭哥,他們看著,我的能力不好用,總不能現在當場掏一個靈魂把門炸了,你的靈力應該更管用,這種程度的魔氣封鎖可以直接打開。”
“前輩,這位是?”
巫辭當著他們的面假意揉了揉黑貓的頭,“在下的朋友,也算是弟弟,不放心在下就擅自找過來了,但請不必擔心,在下已經警告過他了,他不會影響各位的工作。”
雖然不符合規定,不過前輩都那麼說了,明顯就是不容否決,識趣的都不會繼續這個問題。
執法隊隊長立刻點頭道,“那您現在是要聯係上級長官嗎?是否需要我們加設信號增強設備?”
“不必這麼麻煩,將這些淺信眾引出去看管好等後續人員來接走就行。”巫辭說著,在他們疑惑的目光中毫無阻礙地直線走到玻璃門前,徒手擰斷了被燭台綁著的鎖鏈,打開了無法開啟的門。
……
趕來的特彆行動組穿著與執法隊同樣的製服,但胸口上多了一個代表部門的利劍標誌。
為首的特彆行動組成員嚴肅道, “執法隊彙報情況。”
執法隊的隊長小跑過去行禮彙報。
暮色酒吧所在的區域已經完全清場,甚至因為魔氣會蔓延的緣故,清場的範圍更大。
巫辭看著差不多了,打算溜。
“前輩,等等!”
他轉過頭,發現是今天上午在大禮堂見到的那位老哥。這倒黴的家夥正抱著槍急迫地追上巫辭,“請等一等,前輩。”
巫辭頓住腳步。
這老哥挺懂行啊,看見這情形沒有叫破他禦靈師身份,而是直接裝作不知道,跟著其他人一起叫前輩。
他轉身微笑,“請問有什麼是在下能為您做的?”
這轉身太突然,白不渡猛然刹住腳,差點沒撞上他,環視四中沒人,才有些扭捏地小聲道,“那個,禦靈師大人,我叫白不渡,今天上午對您的冒犯很抱歉…”
巫辭失笑,“不必在意,小事而已,又何談冒犯?在下還沒感謝你特地沒有叫破在下的身份。”
白不渡正色,“張處長上午特地囑咐了我們,我懂的,您肯定是在執行什麼特殊任務。”
“……這麼想倒也行。”巫辭歎了口氣,“好吧,那麼,是有什麼事嗎?”
“我想——”
他的話還沒說完,執法隊隊長就帶著特彆行動組的隊長小跑過來打斷了他,“前輩,特彆行動組的同事把事情彙報給他們長官以後,那位長官想單獨和您聯絡。”
白不渡見狀閉上嘴,不再說話,有些失落地悄悄退開了。
巫辭本可以先把事情放到一邊叫住他的,但白不渡他眼裡確實是沒什麼利用價值,所以他現在懶得艸人設多管閒事兒,也沒多說什麼,把注意力轉移到那個要和他談話的長官身上。
他看了看特彆行動組組長手中的通訊器,接了下來,而周圍的人都識相地退開。
“您好,長官。”他將通訊器貼到耳邊。
“ ……”
通訊器另一頭沉默了一大段時間,就在巫辭以為通訊器出現故障或者是對面的長官不在時,通訊器終於傳來了一位青年結結巴巴的聲音:“…不,不…不是,不是長官。我們,都會是,同一期的……同學,同,事”
“嗯?”巫辭明明聽懂了,卻故意裝作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青年急了,然而他越急越說不出來話,表述還越結巴不清楚,“鎮,鎮局長…鎮,是我們,是,見,要見你,彙報,魔氣,現在!”
他努力把話說清楚,努力讓話流暢,但巫辭卻覺得他都快急得哭出來了。
“好了好了,彆急,”巫辭語氣溫和地安撫,“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們都是同事和暗星大學同期的同學,並且鎮局長要求我現在去他那裡彙報今天的魔氣問題?”
聽他聽懂了,通訊器另一頭的青年很高興地答應:“是…是的!”
青年雖然結巴,但很友善,“我叫照虛,鎮局長…現,現在,在局裡,讓…讓,讓他們送你!”
感覺很好騙啊…又是欠了錢還不起被鎮山河抓去當親衛007的禦靈師?
鎮山河這資本家可真是壞事做儘,連結巴都不放過。
這叫什麼?強迫殘疾人上崗?
“那就謝謝你了,照虛。”巫辭掛斷了通訊器,把裝著靈石的箱子和剛拿到手的契約憑證物遞給黑貓讓他拿回去,直接坐特彆行動組的武裝浮空車回了特管局。
夜晚的上城區也熄滅了通天白塔上方的太陽,營造出天幕計劃之前的天色變化,可包裹整個暗星和城市的虛假天幕上一顆星星都沒有,五顏六色的霓虹和高樓房反而更加絢爛,特管局的燈光也如白天一樣輝煌。
武裝浮空車獲得進入權限,停在了大樓左邊天台的停機坪上。
停機坪開始下陷,像電梯一樣沉入天台下方,將其運送到專屬的車庫。
等到巫辭下車,門口已經有一個特殊機器人等著了。
寬闊到望不到邊際的車庫停滿了浮空車和各種型號的武裝車輛,空氣中噴了除味劑,但仍然殘餘金屬的鐵腥味。
慘白的冷光燈下,機器人的電子眼紅光閃爍,冷硬的電子音從擴音器傳出:
[尊敬的禦靈師大人,請跟我來,局長大人已經在等候您了]
和上輩子害死自己的資本家頭子對上,估計得花上很大的力氣才能克製住自己不動手吧。
更何況這個資本家現在還憑借著那惡心的貸款合同想剝奪他的自由,給他腳腕帶上一條隨時可以控製他的電子鐐銬,讓他當直係部下天天007。
巫辭沉下心神,跟上機器人,邊走邊用大腦記住周圍的所有路線,規劃好待會兒萬一撕破了臉皮後可以利用的逃亡因素。
走了不久,他們進入了一個私人電梯。
[身份掃描完成]
[已獲得準入權限]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面前是一整層辦公室,通體灰色金屬構成的大門就在他前方。
機器人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巫辭舔了舔後槽牙,調整自己的表情,反複告訴自己要暫時忍耐,要恭敬,要隨機應變。
做好心理建設,他上前一步,金屬大門感應到他的身份信息,自動打開。
入目是比幾個足球場還要寬闊的辦公室,遠方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視整個璀璨的暗星城。
或許正因如此,這樣寬闊的辦公室內甚至沒有主光源。
不過說俯視可能有些不準確,準確來說,是這樓層太高了,透過那麼大的落地窗也隻能看到高處的霓虹燈和軍刀一樣密密麻麻的冰冷高樓,偶爾有獲得此高度飛行權限的武裝浮空車急速掠過,完全看不到地面的情形。好像一切都在絢麗霓虹構成的雲端懸空,沒有腳踏實地的真實感和安全感。
落地窗隔絕了外面的所有聲音,明明有廣播,明明有天際財團通天徹地的吸血、斂財、壓迫廣告……明明有虛幻的黃色全息警戒線禁止外來浮空車靠近英靈特彆事務管理局這棟高樓…明明窗外,似乎還在下雨。
可辦公室寂靜無聲,配合上那落地窗外的光景,讓巫辭感到一陣在這個世界突如其來的巨物恐懼與窒息。
是一種不被包容的排斥感和孤獨、恐懼、壓迫等一係列負面詞語構成的窒息,讓人……感受不到自己還活著。
一個穿著黑色軍裝製服的男人背對巫辭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把玩一顆被拋光成玉石質地的鵝卵石。
他周圍的地上還擺滿了各種石頭,有的怪奇嶙峋,有的已經被打磨了一半,迷蒙地折射著拍打落地窗的雨跡彩光,似名貴珍玉寶石。
這大概就是鎮山河了。
資本家的頭子,天際財團的理事長,兼任特管局的局長。
巫辭謹慎地沒有跨過那些石頭,隔了一段距離,低頭行禮,“鎮局長。”
男人轉過頭來,“你是巫辭?”
傳到耳朵內的聲音嘶啞得好似殘破風箱。巫辭抬起頭,飛快地晃過一眼鎮山河。
大概是30幾歲的年紀,理著乾淨利落的寸頭,有一雙暗金色的眼睛,喉嚨上留著一條像是曾經被劃破喉管的長長疤痕。
他站得筆直,衣著板正,身高大概有一米九往上,比巫辭還高一個頭,站在人面前自帶一股壓迫感,似乎他就是落地窗外那些構成軍刀叢林的城市,氣質和身型比起一個資本家來說更像是軍人。
至於臉,連帶著的骨相都普普通通,隱沒在落地窗外霓虹透進來的光線中明明滅滅,看不太清晰。五官組合起來,除了那雙暗金色的眼睛,幾乎就是讓人看一眼就能忘的程度。
他這張普通的臉和氣質太過違和,就像是…一張帶上去的假臉。
說實話,這和巫辭想象中的資本家不太一樣。但,是個資本家這一事實就已經足夠讓人厭惡了。
巫辭想起上輩子被玩弄的人生,恨不得現在就不顧一切調用所剩不多的靈力讓英靈附身掐住鎮山河的脖子,狠狠的撕下那些皮肉!把這家夥絞殺成片!
帶著上輩子的執念與仇怨,這念頭一生起就如同紮根的野草瘋狂生長。
“頭抬起來。”
如殘破風箱的嘶啞聲音道。
沒有尊重,沒有稱呼,口吻不像是對一個人說話,而像是對一個可以隨意觀賞的物件兒。
巫辭掩下眼中的恨意和怒火,忍住暴虐的殺意,恭敬地抬起頭,甚至費力扯動臉部肌肉,勉強自己露出一個仰慕的笑容。
他的下巴被捏住,強硬地抬起臉。
鎮山河用另一隻手撥開擋住巫辭眉眼的頭發。
看見那雙蒼青色的眼睛和左眼下方宛若淚跡的紅色疤痕,他愣了愣,暗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有些恍惚,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輕易被巫辭加上兩三句話蠱惑,反應過來後立刻厭惡地甩開巫辭的臉。
他轉身離開擺滿石頭的落地窗,走了一段距離,終於冷聲對巫辭道,“過來。”
巫辭習慣於無聲承受的適應力、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克製、忍耐、涵養在鎮山河這個昔日與現在的仇敵面前似乎都不太起作用了。
無聲忍耐了太多,暗自吞下了太多怨恨與苦痛,待到遇到誘發他遭遇這一切的導火索,就會無可抑製地爆發出來。
假如不能殺了面前這個人,他會無可救藥且不可逆轉地瘋掉。
但,還不是時候。
巫辭咬著舌尖,捏緊的拳頭指甲陷入掌心,用儘了所有的理智,自我懲罰一樣反複警告自己不要動手,直到自己都相信腦子裡被打上了禁止動手的思想鋼印。
終於,他垂下眼眸,默不吭聲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