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有時候會覺得命運像是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成年前的二十年青年都過得順風順水, 他有疼愛自己的父母、有許多關係不錯的好友、有一份體面穩定的工作。
如果按照這樣的人生軌跡繼續走下去、如果他沒有期待所謂的愛情,或許到了年齡,父母會為他介紹一個合適的妻子, 他們會組成一個無比幸福的家庭。
這理應是他的一生。
可是鄭雲偏偏被安排到周眠的身邊。
鄭雲隻是個年輕的、剛出社會不久的孩子, 他還沒有經曆過社會上的挫折、欺騙、憋屈, 他遇見了一位彬彬有禮、斯文清雋的青年。
周眠幾乎不會有出錯的時候,他永遠從容、情緒穩定,冷淡卻又處處透著溫柔的意味。
人總是慕強的, 鄭雲也不例外。
其實, 一開始他或許會驚歎於青年外貌美麗, 卻從不認為那如漂亮青鳥般的青年眼中會映照出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的普通、無趣,所以從不期待。
但如同電視劇中的情節在現實中上演, 高處雲端的青年紆尊降貴地將手遞給他, 詢問能否占用他的私人時間。
鄭雲後來總是想, 如果當初他沒有愚蠢地撞上去就好了。
他隻是這樣想, 心中卻比誰都明白,他拒絕不了的。
有些人光是站在那裡,便足以令人飛蛾撲火。
周越彬離開後, 青年的臉依然陰沉的難看。
鄭雲其實心裡一直都很清楚, 相比較周越彬, 周眠注定不會在他的身上下的什麼功夫, 甚至連對方偶爾的垂憐他都要靠著生病這種可笑的手段。
刨除其他原因, 歸根究底是因為周越彬比他更有利用價值。
是啊,誰不希望身邊站著的是能夠與自己並肩作戰的人呢?
鄭雲心口酸澀,忽的聽到耳畔傳來一道平靜而陌生的聲音。
“鄭先生,周先生讓我提醒您一句話。”
一直沉默的看不清面容的助理慢慢抬起下頜,鄭雲微微皺眉看了過去, 心裡莫名泛起幾分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臉,沉默、毫無特色,一眼看過去,鄭雲甚至記不住助理的臉。
助理的眼睛沉悶烏黑,他盯著青年道:“如果您不想周先生知道您最初接近周先生的目的,就離他遠一些。否則,您會失去現在享有的一切權力。”
他說著,與青年擦肩而過的時候微頓,隨後才腳步不疾不徐地離開。
鄭雲微微垂眼,他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手中揉成一團的褶皺紙團,青年狀似不經意一般地掃了眼四周,隨後面色稍冷得進了衛生間。
褶皺紙團很小,隻寫了幾個字。
“今晚十點,培養皿研究室。”
上面的字跡是被專門打印出來的,十分謹慎。
鄭雲知道這個培養皿研究室,整個研究院機械中心各個區域劃分的十分清晰,幾乎走幾步就有小型機械人的監控。
而培養皿研究室源頭算是隸屬於周越彬的管轄區。
研究院機械中心的人類並不多,除卻周越彬來帶的團隊,基本上全部都是機械人。
鄭雲一瞬間便明白了這個助理是誰。
他忍不住扯出一抹諷刺的笑。
青年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少,他忍不住想,任你周越彬能力出眾又怎麼樣,到底年紀大了,連手下的人叛變了都不清楚。
簡直可笑。
*
夜晚的研究院走廊上隻餘下一盞盞熒綠的夜燈,映襯著玻璃建築中的星點藍白光芒,莫名顯出幾分陰森詭譎來。
已經十點了,鄭雲慢慢推開培養皿研究室的門。
他大致發現,今天晚上一路上自己似乎都沒有碰到小型機械人監控。
鄭雲垂眼,眸底嘲色更重。
淺淡模擬出的月色星光照在研究室內,鄭雲看見了一個穿著黑色上衣的男人,不是助理又是誰?
不知是光線原因,還是什麼其他原因,助理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蒼白,在看到鄭雲的一瞬間,男人的眼眸微微閃爍,隨後點頭頷首,伸出右手禮節性的道:“鄭先生,您好,我是此次被委派幫助您完成任務的人,您可以叫我三號。”
鄭雲微微抿唇,與三號接觸的手掌一觸即發。
三號並沒有說太多的寒暄,隻是長話短說,直接開門見山道:“您放心,培養皿研究室已經完全被切斷了能源,今晚的監視器也不會拍到我們的任何異常行為。”
“隻是......”男人微微動了動黑眸,直直盯向鄭雲道:“鄭先生,您應該清楚,現在的周眠並不是您真正的未婚夫這回事吧?”
鄭雲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微微沁出汗水,他動了動喉結,語氣隱忍而冷淡道:“我知道。”
得到肯定的答複,三號這才低聲道:“好的,鄭先生,我現在要說的話請您務必牢記。我在研究院機械中心潛伏許久,因為區域劃分嚴明,智能化近乎覆蓋至每一寸地域,所以我很少有機會能夠混去其他區域。”
“但目前通過猜測與驗證,我可以大致確定,研究院重組之後,建材與建築結構的方位並沒有大幅改變,當初設置的□□應該就在中心研究室。”
鄭雲眸光微動,忽地提出質疑道:“我有一個問題,按照你們所說的,主腦能夠操控一切能源、機械與聯網器具,那麼你們所謂的爆.炸裝置是否早已被察覺清理掉了。”
“不可能!”三號的語氣冷沉道:“爆.炸裝置在最初就設立了全真模擬隱匿程序,本身就是為了規避主腦的數據搜查而存在,這是守住人類防線的最後機會,當初研究院耗費了大半的核心能量才設立成功。”
三號說著,臉色愈發陰沉,他的眼眸漆黑中透著隱隱的猩紅,像是一灘即將腐化的淤泥。
鄭雲摩挲了一下指節,突兀的詢問道:“你是研究院的人?”
三號動作微頓,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嘶啞著嗓音道:“鄭先生,您擁有研究院機械中心的一切通行權限,我的希望、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全部都交付在您的身上。”
“您可以儘管放心,您找到按鈕後直接按下即可,主腦不會有反抗的餘地,帝國也會有人保護您離開這裡。”
*
鄭雲幾乎徹夜未眠。
或許是心裡負擔、對愛人的擔憂、又或是出於對未來的迷茫,他根本無法繼續入眠。
直到天明,鄭雲才慢慢睡下。
隻是,許是憂思太過,他做了一個十分糟糕的夢。
鄭雲猛地睜眼,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鬢角細微的短發被汗水粘黏在一起,黑發與白膚對比強烈,顯得他整張臉愈發蒼白憔悴。
他劇烈地喘息著,想到那個夢甚至生出一種心悸的錯覺。
他夢見了周眠被帝國圍剿,夢見按下□□後愛人慘死面前的場景。
那夢境太過真實,真實地令青年一度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鄭雲隻記得周眠倒在他面前的痛感,愛人長發彌散,他依然斯文、溫雅,笑起來令人怦然心動。
可他們卻連最後的告彆都沒有說出口,隻匆匆的一眼,一切都歸於平寂。
那一瞬間,鄭雲甚至產生了一種世界崩塌的錯覺。
他一直以來的信念、理想、期待與希望,似乎都隨著那陣湮滅的煙火被摧枯拉朽地毀滅。
鄭雲跌跌撞撞地下地,腦子中一片混沌。
直到他赤.裸的腳踝撞到了桌角,理智才慢慢複蘇。
鑽心的痛感隨著肢體慢慢上升,鄭雲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一般,他蒼白著臉去洗漱,黑色的帽子壓住他亂糟糟的烏發後,青年才匆匆離開了房間。
他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中心研究室。
機械大門緩緩打開,冷淡的機械音如此道:“掌紋正確,門鎖已為您解開。”
鄭雲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明明他們站在對立面,周眠卻從未攔過他。
無論是哪裡,哪怕他試探的想要離開研究院,青年都沒有拒絕過。
周眠給予了他足夠的尊重、禮節,鄭雲總是忍不住的想,或許在青年次次冷淡的話語中,偶爾也會掩藏著關心與愛護。
他明明可以完全不管自己的,可見到自己生病了,周眠還是會去看望他。
甚至,青年沒有拒絕那個出格的吻。
鄭雲隻覺得自己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他沉浸在自己的猜測中,一味地認同青年對自己的‘深愛’的證據。
他在中心研究室中翻找著,他想,他應該毀了那個裝置。
是的,他就是自私自利、他就是沒出息。
他不想他的眠眠受傷,不想那個夢變成現實。
鄭雲翻找了很久,卻一直都沒有找到任何一個疑似□□的按鈕。
青年慢慢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或許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那個裝置的。
也許三號還有什麼話沒有說清楚。
這沒什麼,他完全可以將這個消息告訴眠眠。
他的眠眠那樣優秀,隻要知道了具體位置,一定能夠想辦法將那個裝置找出來。
隻是........他實在是太不安了。
他什麼都沒有,也不夠聰明、不夠有能力,如今愛人也對他如此冷淡,甚至旁邊還有一個周越彬在虎視眈眈。
鄭雲想,他必須要利用好這個消息。
他的眠眠如此聰明,絕對不會放任這樣的危險在身邊存在的。
而且,他們之間也並非全無感情。
隻是需要一個在一起的理由。
於是,在一番思想鬥爭之後,鄭雲選擇將消息告訴給周眠,但他唯一的要求是,周眠要與他締結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