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許靜深早就備好了, 炸的金黃的酸奶塊、醬料豐足的上層牛肉餅,除此之外還有一碗色澤漂亮的紫菜蝦皮餛飩。
周眠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鐘,八點多。
這還隻是許靜深準備給他的早餐, 周嘉和早讀時間更早一些, 六點五十就要從家出發, 少年人食量更大, 許靜深擔心他吃不飽、來不及,隻要不是出差,一定會給周嘉和做好早餐。
按照這個時間推算,起碼早晨六點就要起床。
簡直是比當爹當媽的還要操心。
周眠確實覺得不好意思,但他大多上夜班,實在起不來床。
許靜深很了解青年, 他的目光順著青年滑向時鐘, 很快又挪移開。
男人面上柔軟,像是想起什麼一般,金絲眼鏡下暖黑的眼眸看向青年, 溫聲道:“說起來, 昨晚嘉和也等了你許久,那孩子最近學習愈發發奮,可能是太累了, 昨晚有些發燒,我勸他休息也不肯, 說是要等你下班回來才放心。”
周眠頓時眉頭微蹙,但語氣到底還是帶上幾分焦急:“生病了也不肯休息?他就是這倔脾氣,也不知道怎麼養成的.......吃了藥嗎?”
許靜深輕聲歎氣:“吃了,我怕他撐不住,喂下去兩粒, 然後接到你的電話,保證去接你他才放心下來。那孩子擔心你,那會兒又起不來身,估計給你發了不少消息。”
周眠心疼孩子,趕緊拿起手機,果然有許多周嘉和關心的信息。
偏偏沒有一條是提起自己生病的事。
周眠看得又暖心又焦急,忍不住問:“今早好些沒有?”
許靜深抿唇道:“今早燒就退了,估計還有些虛弱,但他堅持說不影響,不能缺課。”
周眠一時間沒說話,半晌低著嗓子道:“這孩子,回頭我一定要說說他。”
男人微微搖頭道:“眠眠,不要太擔心,嘉和的身體你也清楚,他願意發奮,就讓他試試吧。”
周眠忽的就想起少年亮著眼說要養他的模樣,他垂眼看了眼手機屏幕上一連串關心的話語,心下暖意升騰,唇角也不由得彎起幾分。
他退出界面,一眼就掃到了手機置頂的一個頭像,藍色的沙灘和海洋。
薑元致。
對方依舊沒有發來一條信息,哪怕是質問都沒有。
沉靜的像是一個頑固的教徒陡然鬆開了手,默契的放棄。
周眠心下生出幾分鈍痛般的錯覺,他知道自己又矯情又膽小的,是他讓男人離開的。
所以現在的情況,他怪不了任何人。
更何況.......周眠的思緒微微飄遠。
談向文不是什麼好惹的人。
說來也巧,如果不是薑元致之前一定要下載那個互相定位的軟件,他也不會發現薑元致去了酒吧,也不會知道自己苦苦隱瞞的事情就這樣難堪地暴露出來。
周眠到的時候,正巧聽到了談向文提起周嘉致。
他無法再回憶起那一瞬的感受,就像是頭頂懸掛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了下來,將他的血肉連同筋骨一同決絕地斬斷。
他的卑劣、荒唐、可恨一齊赤.裸.裸地展露在毫不知情的愛人面前。
其實談向文說的沒錯,他和薑元致根本就不合適。
對方的工作體面,家庭家世那樣溫暖和煦,又是書香門第,薑元致的母親甚至是一位還有望升遷的兼具政治教育意義的學校領導人物。
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有資格融入其中,他隻會成為薑元致的負擔和拖累。
薑父薑母那樣的人大約也不會接受一個出賣自己、以色侍人的酒吧調酒師。
周眠根本不記得自己和多少人調笑曖昧過,他或許是言不由衷、逢場作戲。可是,真的太多了,多到他隻要一想到有一天碰到薑元致哪個認識他的朋友或是商業夥伴,對方可能會揭露他醜陋的過往、甚至是輕佻地問他還賣不賣。
青年就會覺得窒息、甚至是作嘔。
更不用說,談向文半帶威脅地用薑元致的前途作為威脅。
周眠待在‘夜色’近兩年,他太明白這個圈子裡惡心的手段了,以談向文的身份,甚至不需要多說,動動手指,薑元致付出的諸多努力可能就會全部付諸東流。
青年費力地輕輕呼氣,他回想與薑元致在一起的幾個月,心頭生出一種近乎刺骨的、戲劇性的荒誕。
前幾個月,他欺瞞對方,將對方當做丈夫的替身;後幾個月,他們隱約萌發的愛情又摻雜了太多了猜忌、不信任、欺騙、背叛。
所以,算了吧。
周眠勉強握緊手指,垂下的眼睫顫動的像是即將被碾碎的枯葉。
他的喉頭像是被什麼哽住了一般,鼻尖仿佛被熏染了什麼糟糕的藥物,酸澀的要命,連眼眶中都好似有霧氣凝成霜。
青年用力眨了眨眼,回過神來,慢吞吞地、無力地長按那抹藍色的頭像。
他最後也沒舍得刪除,隻是沉默地取消置頂,任由對方沉沒入陌生的人海中。
“眠眠?怎麼了?”
輕柔的聲音在耳畔呼喚,周眠原本刻意壓抑的情緒忽地有些忍耐不住了。
他輕輕抬頭,眼眶有些紅。
許靜深動作微頓、溫柔的神色陡然慌亂起來,可即便是這樣,男人杏白色的開衫卻襯得他愈發白潤,像玉山在陽光照耀下的光彩。
這樣的許靜深在青年潛意識中,是完全可信任的、可傾訴的類似神父般的角色。
青年面容慘白、神色脆弱,像是重新回到四五年前周嘉致剛剛離開時的模樣。
他任由許靜深憐惜般地撫摸自己的額頭、臉頰,對方低低的絮語溫柔的像是某種神聖的禱告。
周眠沒辦法拒絕,他的臉頰與上半身慢慢埋進男人的懷中。
溫柔的氣息湧動地包裹住他。
青年啞聲道:“靜深,我好難受,我不想、不想分手。可是,沒辦法、沒辦法的。”
許靜深慢慢、慢慢地順著他的脊背,他聲音如哄著嬰兒般溫柔:“眠眠,遵從你的內心.......你還有我、還有嘉和,嘉致也會一直陪著你.......”
所以,放棄吧。
周眠細細地抽泣,這樣的他與平日離敏銳鋒利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他像是真正的孩子一般,蜷縮起脊背,攀在許靜深的懷裡,試圖汲取可憐到微小的暖意。
周眠的狀態很差,陷入到這樣情緒中的他完全無法靠自救來解脫,像是癮.君子吸食了藥物一般,許靜深就是他的藥。
他需要時刻牽著男人的手、衣角、褲腿,什麼都好,隻要沾著對方的氣息,像是自然界陷入發.情期的動物一般,需要伴侶的氣息築巢才能夠安穩下來。
這是一種依戀型人格障礙,在周眠的身上具有短時效應,表現為當青年陷入一種難以解決的困境情緒中,他對許靜深會發展出一種強迫的、盲目的、非理性的,甚至是與真實感情相違背的渴求。【注1】
若是強行分離開來,青年甚至會陷入一種攻擊性的鬱躁狀態。
許靜深對這樣的青年毫無疑問是憐惜的,他讓青年坐在自己的懷裡,一口一口輔助般地喂食早餐。
男人的臉上甚至顯現出一種母性的光輝,他輕柔地擦拭青年的唇角,哄著盯著他目不轉睛的乖乖。
“眠眠。”許靜深柔聲道:“我馬上得去研究所,眠眠要跟我一起去嗎?”
周眠眼眶依舊紅紅的,鼻尖也粉粉的,聞言幾乎迫不及待地點頭。他的理智大部分被本我意識占據,但還是留有部分自我意識的,能夠聽得明白男人話語中的意思。
青年的依戀情緒障礙持續時間並沒有準確的時間長短,也沒有什麼藥物可以治療,當然,許靜深就是他最好的藥物。
周眠混混沌沌的狀態一直在臨近下午兩三點才慢慢緩和過來。
恢複自我意識的感覺像是半具身體淹沒在鹹腥的海水中,意識的軀體隨著海水漂浮,偶爾會有浪花試圖將他拋棄。
周眠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眼中生理性的水霧沿著眼瞼落下。
也是在此時,他才能夠完全理解面前的場景。
他正坐在許靜深的單人辦公室中。
入目是一片白色與原木色的重疊,原木桌上擺著一台稍大的台式電腦,隱約有數據流淌的聲音,頗有一種嚴肅的學術風。
許靜深就坐在黑色的座椅上,他身上穿著白色大褂,胸前彆著黑色銘牌,上面寫著幾個小字‘許研究員’。
男人面上架著金絲眼鏡,額前黑色的發絲隱約散下幾分,那樣溫馴柔軟的人在工作的時候卻顯出一種彆樣的魅力,斯文的讓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似乎是察覺到青年的注視,許靜深嚴肅的面容陡然柔軟了下來,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鍵盤的聲音便也陡然停住。
男人走到青年面前,單手插在白色大褂的兜中,拿出一個粉色的糖果,微微彎下腰湊近青年。
他的語氣太溫柔的,眼神仿若能夠傾瀉出某種蠱惑的情愫。
“眠眠,吃不吃糖果?”
周眠眨了眨眼,或許是靠的太近,又或許是記憶中自己沒斷奶的模樣太過羞恥,他的臉紅的像是被上了一層胭脂。
“咳.......靜深,我沒事了。”
許靜深慢條斯理地用修長的手指剝開糖果,粉色的糖果抵在青年的唇邊,他彎眸笑道:“我知道。”
周眠動了動喉嚨,鬼使神差地含下糖果。
男人將糖紙捏緊,隨後將手放入白色大褂的口袋中。
他微微直起身,笑道:“好吃嗎?你最喜歡的草莓味。”
周眠下意識用手背冰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眼神偏開,聲音有些半卡:“嗯.....謝謝,靜深,又給你添麻煩了。”
青年有時候真的覺得許靜深有一種很獨特的魅力,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近似無辜的蠱惑,就連他有時都會忍不住臉紅,這樣的靜深怎麼就沒有找到對象。青年有些納悶。
周眠這樣想著,陡然聽到耳畔的許靜深輕笑的嗓音,低低的,甚至讓人覺得耳蝸發麻。
他說:“眠眠,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
周眠意識到自己居然問出來了,但他很快就被許靜深話裡的意思驚到了。
青年微微瞪大眼,忍不住問道:“是誰?研究所這邊的嗎?”
許靜深漆黑的眼神背著光的時候顯出一種與溫柔無關的深邃,他就這樣看著青年,好一會兒才含笑柔聲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周眠心臟有一瞬跳的有些急促,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偏開眼,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讓他甚至不敢繼續深究下去,隻是不自然地笑笑。
“對了......”許靜深的語氣忽地微頓,他蹙眉道:“眠眠,中午你的手機打過來一通電話,我隻聽了個大概,好像是說讓你今天複工。”
“眠眠,你昨天沒有去上班嗎?”
周眠呼吸一頓,頭皮一瞬間發麻,潛意識驅動他點頭撒謊。
男人看見他的動作,輕輕歎氣,像是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隱忍下來,男人隻是有些擔憂地道:“你今天情況不太好,還是多休息一天吧。”
周眠已經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果然是酒吧負責人打來的電話,他瞥了眼許靜深毫無異常的表情,低聲道:“靜深,我沒事的,就是......他有沒有跟你說.....說什麼奇怪的話?”
許靜深思索了一會兒,溫柔的眼神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含笑道:“什麼奇怪的話?他不是你公司的領導嗎?你今晚是不是又要加晚班了,今天你又......我很擔心你,今晚你下班我去接你好不好?”
周眠頓時鬆下來一口氣,他不自然地笑道:“不用了,靜深,你這邊也忙......”
“不忙的。”許靜深認真道。
周眠卻垂眼:“真的不用。”
“靜深,你今天都為我忙了大半天了,晚上你好好休息,我真的沒關係的。”
青年固執起來的時候誰說都不管用。
許靜深漆黑的眼隻是安靜又溫和地注視著周眠,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