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眠回來的時候敏銳地發現薑元致的表情不是很好。
“怎麼了?”青年下意識瞥了眼坐在對面的周嘉和, 忍不住低聲問道:“他又找你岔了?”
薑元致沒有說話,男人微微偏過頭,漆黑的眼直直地盯著青年, 直到盯得周眠覺得不自在才挪開了眼神。
“沒有。”他這樣說。
周眠有些不放心地看著他,青年的手腕白皙溫熱, 覆在手背上的觸感讓人能夠隱隱地察覺到他的關懷與擔憂。
可薑元致卻再也沒了從前面對愛人時的歡喜與幸福。
他的眼神悶不透光,將他的心口翻來覆去地攪的稀爛的念頭慢慢變成刀刃,抵在他的喉管處。
他看著青年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己映在對方黑潤眼眸中的身影, 忽然很想問一句。
在你眼裡, 我到底是誰?
是面對你不知所措、放下傲慢與尊嚴, 隻為討你歡心的薑元致?還是你早已死去、腐朽化為泥土的前夫?
薑元致不知道,甚至不敢正大光明地詢問。
他該怎麼問?
歇斯底裡?冷面以對?
無論哪一個結局,似乎隻能夠以糟糕的結局收場。
薑元致不想這樣。
他悲觀的意識到,即便知道自己隻是個可笑的替身、即便清楚從前的兩情相悅全部都是他一個人的幻覺,他依然沒辦法就此放手。
簡直沒出息到了極點。
那天晚上, 薑元致還是開車將周眠送到公寓的樓下。
隻是一路上,男人異常的沉默。
他不再笑容明朗地和青年說著自己或是家裡的趣事, 也不再暢想自己與男友的未來,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像是一尊僵硬的雕塑。
周眠的膝蓋慢慢抵在男人的膝蓋上,是有些親昵的態度。
青年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顯然也有一些惶惶不安,於是便隻能小聲地與男友道歉,告訴男友自己回去就會好好教育弟弟, 以後一定不會讓他受氣。
薑元致輕輕揉了揉青年毛絨的短發,車裡沒有開燈,於是周眠便也沒有看清男人的面色, 他隻知道,安靜逼仄的空間中,薑元致輕輕吻了吻他的唇。
很輕的吻,隻是唇貼著唇,鼻息輕輕打在臉頰上,將那一塊皮膚都浸染成了粉紅色。
周眠覺得有些癢,他微微往後仰倒,忍不住輕笑道:“好癢.......阿致,你不生氣了嗎?”
薑元致手上動作緊了又鬆,他似乎在努力壓抑或是平衡著什麼情緒,半晌才低聲道:“沒生氣,天氣冷,你先上樓吧,晚上早點休息。”
周眠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青年抿唇笑了笑,又湊近親吻男人的臉頰,小聲道:“我愛你,阿致。”
說完,他仿佛在等著什麼一般的,漂亮的眼眸輕顫,注視著半隱在暗淡燈光下的男人。
薑元致知道青年在等什麼,他勉力地撐開嘴唇,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道:“我也愛你,眠眠。”
周眠這才抿唇小弧度地笑了一下,隨後下了車。
薑元致一直看著,直到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慢慢伏身在方向盤上,一動也不動,像是疲憊到了極點,動彈不得。
周眠知道薑元致不是個計較的人,但今天周嘉和確實做的過了,男人表面不說,心裡肯定還是不舒服的。
思及此,周眠洗漱完之後便連著發了幾條信息,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轉移男友的情緒。
但一直到睡覺之前,周眠都沒有再收到薑元致的信息。
這是此前從來都沒有過的。
在戀愛中,薑元致一直是比較主動的一方,他手機裡公共聊天的軟件中,周眠是唯一置頂,不存在沒有看到信息。
戀愛一個月,他們已經習慣給彼此道晚安,可今晚,薑元致再沒有回過他的信息。
情侶雙方但凡有一方態度有所變化,另外一方一定是能夠第一時間感覺到的。
他們見面的頻率在減少、聊天的對話也越來越簡潔,甚至變得越來越疏遠。
周眠是個很能忍的人,在面對感情問題的時候,這樣能忍的情緒態度反而使他顯得更為冷漠無謂。
但人的忍耐總有期限。
在周眠再一次點開和薑元致的微信對話的時候,他眼看著對方的名字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但是沒一會兒,又平靜地恢複成了姓名。
周眠刪刪減減,最後還是發出去一條信息。
他決定開誠布公地說清楚兩人之間的問題。
薑元致沉默了很久,久到周眠開始懷疑他沒有收到這條信息的時候,男人終於回了一句話。
那是一個簡單的問句,男人問:“眠眠,你愛我嗎?我說的是,你愛薑元致這個人嗎?”
這樣的問題顯然有些奇怪,尤其是在他們關係冷淡了將近兩個星期,由態度變化的男友親自問出。
周眠沉默了一會兒,才回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幾分鐘的寂靜後,手機提示音才再次響起,薑元致發來信息說:“眠眠,我們打個電話吧。”
在周眠回複了‘好’之後,視頻電話很快就彈了出來。
周眠靠在靠枕上,接通了電話。
見到薑元致的第一眼,青年是驚訝的。
男人面色有些憔悴,不過半月,清雋的臉頰上的顴骨便好似瘦地凸出了一些。
他的唇色有些白,唇肉上有些死皮,下頜上也有一些青色陰影。
“眠眠。”他抬眼看過來。
或許是男人眼中壓抑的情緒太過濃烈,又或許是那張肖似周嘉致的臉讓他想起了丈夫臨終前那段時間糟糕的狀態,總之,周眠有些克製不住地眼眶泛紅。
“抱歉,我最近的狀態不太好......事情太多了。”
周眠低聲道:“那也要好好休息,怎麼弄成這樣了。”
薑元致沒有說話,他隻是盯著視頻中永遠能夠第一時間攥取他視線的青年,輕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周眠沉默的垂眸,薑元致清雋的面容愈發蒼白,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就這麼難回答嗎?”
“沒有。”青年的牙齒微微咬合,他偏開眼道:“我當然愛你。”
薑元致突然笑了一下,聲音並不大,甚至在逐漸變得低冷。
他說:“你說你愛我,卻很少主動聯係我,我不主動找你,你就不會找我。我送你的禮物,你一定要同等價位回禮。你不肯關注我的情緒態度,甚至在我試圖靠近你的時候抗拒退縮。”
“你知道嗎,你看著我的眼神總是在發呆,很多次。這讓我覺得,你好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周眠一瞬手中微鬆,任由手機砸到厚軟的被褥上。
他趕緊將手機拿起來,重新擺正。
可青年的臉色卻肉眼可見的蒼白了起來,他似乎想要辯解什麼,可看著薑元致的臉,張了張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沉默地看著對方,久到薑元致開始壓抑不住地咳嗽起來。
“阿致,你是不是生病了?”青年低聲道:“吃藥了沒有,最近確實有流行性感冒.......”
“你會關心我嗎?如果不是我要求打電話,你會像之前的我一樣,主動來關心我的近況嗎?”
周眠啞聲道:“對不起,阿致,是我太膽小了,我.......”
他吸了吸氣,努力控製微紅的眼眶,語義卻顛三倒四:“我總是害怕控製不住自己,我害怕太沉浸其中,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逼瘋自己。
薑元致壓著聲音道:“沒事的,你知道我會一直陪著你,我隻是希望你能夠多關注我一些,你喜歡我的臉、喜歡的身體,這些都沒關係。但是眠眠,你不能無視我的心意,完全將我當成.......工具。”
“明天見面吧,沒有那麼難的,你也試著愛一愛我吧。”
*
周眠和薑元致還是和好了。
並且依著男人之前的語義,周眠開始嘗試著真正去關心對方,履行作為男友的義務。
薑元致自然很高興。
他是個聰明人,一直知道該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
許靜深和周嘉和當初給他看那個死去的男人的照片到底存著什麼心思他一清二楚,他們等著自己接受不了真相,親手斬斷與周眠的感情。
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夠繼續以好友、弟弟的身份霸占周眠身邊的位置,像兩條可憐蟲一樣,期盼著某一天能夠得到青年的垂憐。
他們想的不錯,前半個月中,薑元致確實一度無法接受事實。這件事換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難以接受的。
在剛知道真相的時候,薑元致嫉妒過、惱火過、憤怒過,可唯一沒有動過與周眠分手的念頭。
在那天晚上,男人就敏銳地察覺到自己或許需要冷靜一段時間。
事實證明他想的沒錯,因為事實的殘酷與愛人的欺騙,他開始不停地猜疑、鑽牛角尖。
周眠無論做什麼,他的內心都在不停地詢問,不停地散發陰暗的念頭。
他到底看著是在看著自己,還是在看著那個死去的男人。
如果他和周眠繼續以這樣的狀態維持經常見面的交往,遲早有一天,他們會不停地爆發口角、爭吵、甚至是冷戰。
他們脆弱的剛萌發的感情會被這樣的敏感消耗地一乾二淨,青年會不停地拿他對比那個死去的男人。
薑元致越是醜陋,印象中的周嘉致就越是美好。
這將會是一個注定的死局。
索性,薑元致賭對了。
他用半個月的時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也用半個月的冷淡勾起了青年的愧疚。
哪有什麼至死不變的白月光,他的臉將會是他最大的優勢,誰能說得清,在未來漫長的人生中,周眠的記憶中那張臉的主人一定永遠都是那個早已死去的周嘉致?
薑元致要感謝那個死去的男人,是他讓眠眠與他相遇。所以,作為報答,他會完完全全地,重新以薑元致的身份,替代他繼承那位美麗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