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眠再沒看沈清一眼。
他甚至逃避一般的, 將臉頰完全埋進左季明的懷中,呼吸十分急促。
小半張露出的臉頰泛著春水一般的潮意。
沈清像是一尊可憐的石像,明明是夏日, 那張雌雄莫辨、溫和漂亮的臉龐卻像是被丟入絞肉機中攪和了一般,破碎難看的要命。
在周眠的身上, 他嘗到了從未有過的羞辱性與挫敗感。
他幾乎全無辦法。
周眠就是不要他了。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賤男人擁著自己的愛人離開的背影。
沈清額頭與頸側的青筋如脈絡一般暴出。
他的眼睛近乎充血,身體卻像是被釘子釘在原地。
連嘴唇都沒法撐開一句挽留之詞。
就像是被什麼操控著身體, 不,是被壓製。
微長的發絲隨著熱風舞動,黏在男人怪異的額頭。
沈清的眼型圓潤而溫柔, 黑眼珠比較大,總時時帶著溫和細膩的光亮。
可如今, 他那雙漂亮眼睛的眼白被詭異的、擴大的黑色全部浸染,像是某種被完全感染的訊號。
男人的眼睛如有穿透力一般的, 死死盯著周眠消瘦瑟縮的背影。
恍惚一瞬間,沈清的眼前出現了某種模糊的畫面。
那是一種怪異的共感。
好像此時是他附身在左季明的身上, 周眠全心身依賴的人是他, 他的手、身體被青年求救一般的緊貼。
沈清甚至能聞到青年發梢那股隱隱約約蠱惑的香氣。
真香啊,甚至讓他的胃部產生了一種近乎變態的饑餓的錯覺。
不、或許不是錯覺呢?
沈清慢慢的笑了。
*
周眠太敏感了, 他像一隻害怕被母親拋棄的幼崽, 連左季明做飯的時候都要黏在對方的身側。
無論左季明如何勸慰都不能讓青年放下心來。
無奈, 男人隻好縱容地讓他與自己待在一起。
周眠這才安靜下來。
中午的菜全部都是海鮮。
左季明的手藝很好,就連清蒸魷魚都做的色香味俱全。
周眠在吃藥, 需要忌口,不能吃太過辛辣的食物。
到底是海鮮,即便這樣清淡,還是有一股掩蓋不住的腥味。
周眠對海鮮是有些應激反應的, 在看到滿桌做的熟透猩紅的觸手的時候,他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生理反應,下意識的乾嘔了一聲。
青年的眼尾無法抑製地泛起一股淺淡的粉色,嘴唇也在輕顫,連口涎都抑製不住地拉出一道銀色的絲線。
他顯然是抗拒厭惡的。
可左季明的表情卻淡淡的,隻是細看下看來,男人清冷的眉目中顯出了一種近乎聖潔、幸福的神色。
像是某種噴薄欲出的憧憬。
這樣的神色隻是一閃而逝,待周眠的視線投來後,隻餘下穩固的平靜、甚至是細微的不滿。
他用溫和、卻不失控製欲的語氣道:“眠眠,你最近的身體素質太差了,需要補一補。”
“不可以挑食。”男人這樣說。
周眠握著筷子的手腕瘦弱的過分,像是稍稍觸碰就能徹底折斷。
青年的面色慘白,他抿唇,冷淡的眼睛逐漸浮現出一層淺淡的水色。
可那被緊緊抿著的唇色卻紅的過分。
青年的身上有一種矛盾的美感。
可這種美是可攀折的、甚至是該被私藏的。
這樣可憐的,擁有美貌的孩子是不該見到天日的。左季明這樣想。
周眠垂著頭吃著白飯,始終沒有動一筷子的海鮮。
他並未反駁左季明的話,其實他本該順從的,畢竟左季明隻是想要為他好的。
可曾經那些毛骨悚然的記憶從未不遠去。
它們像是跗骨之蛆,在回憶中鑽動的時候帶來鼓動腥臭的汙水。
周眠隻覺得喉頭鼓動的厲害,這讓他再次想起那次與陸景煥吃飯的時候,從喉頭鑽出的觸手們。
他總是自我催眠那是虛假的,可誰會知道,那些虛假中,會不會有一次是真實的呢?
某些直覺總是過分準確的。
一雙筷子夾了一些被刀片切碎的魚類觸手,探入了周眠的碗中。
是左季明。
男人總是沒什麼表情,可這會兒,他堪稱溫柔耐心的對周眠輕聲勸慰道:“眠眠,吃一點吧。”
周眠依舊動也不動。
理智告訴他,他不該讓左季明失望的,他需要依靠對方,他不能拒絕男人的好意。
可現實卻全然相反,即便是強迫自己遺忘,他也無法吃下一口。
甚至,在不知不覺的時候,青年那張冷白漂亮的臉上已經溢滿了水液。
他不知道自己現下的模樣,左季明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青年看上去甚至是有些急躁茫然的,理智與恐懼具現化地撕裂著他的靈魂,他本該拒絕的,可他的嘴唇囁嚅著,最後隻啞聲道:“季明哥,我吃不下的,我真的受不了.......”
“眠眠。”左季明頓了頓,好半晌才道:“眠眠如果吃不下,我來喂你吧。”
“沒有你想的那麼難以下咽的,我已經將它切得很碎了。眠眠,為了身體,忍一忍吧?”
周眠的眼眶徹底紅了,他顫顫巍巍的垂頭,聲音甚至有些低泣。
左季明輕輕歎息。
他走到青年的身邊,寬大的掌攬住對方的腰,讓青年投懷送抱一般地坐在自己的懷中。
左季明換了一柄勺子,唇邊微微彎起細小愉悅的弧度。
他將飯食與菜混在一起,白色交錯著紅,勺子的邊沿抵在青年緊閉的唇上。
男人哄道:“眠眠乖,吃完我就帶你黎山,把那些你討厭的東西全部趕走好不好?”
周眠微紅的眼睛水光微漾,他的手緊緊掐著男人的胳膊,吞下了那勺飯食。
腥味在喉間蔓延,青年幾乎下意識的想要將它全然吐出。
可男人厚實的手緊緊捂住了他的口舌,將那些腥味泛甜的觸手堵在了他的唇畔。
周眠最後還是將它吞了下去。
左季明的性格淡然,但卻對這次的餐食格外用心,甚至不惜脅迫也要讓周眠將它們吃下去。
他不肯浪費一點一滴,滿桌的餐食都讓青年儘數吃下去。
周眠一開始抗拒的厲害,甚至恐懼的想要逃跑,可左季明的力氣實在太大了,像是一柄沉重的鐵鎖,完完全全將青年箍在懷中,不得動彈。
後面麻木了倒也還好,隻是青年的眼神又開始蒙上了層混沌的霧氣。
直到徹底吃不下了,青年扶著肚子,低低抽泣了起來。
他口中喃喃:“不行了,真的吃不下了。”
可左季明隻是耐心地為他揉了一會兒肚子,像是正丈量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輕聲道:“眠眠吸收的很好,今天一定要吃完才可以。”
周眠吃完最後一口的時候,整張臉幾乎被水洗過一遍,連睫毛都盈滿了淚水。
他的小腹微微撐起一個鼓起的弧度,青年被放下來的時候,甚至需要用手扶著才能行走。
左季明微笑著半蹲下來撫摸青年的肚子,眼中甚至泛著癡迷的光芒。
他喃喃道:“眠眠的肚子裡好溫暖啊。”
*
左季明果然沒騙周眠,下午的時候他便收拾出一個小型的旅行包。
他們是坐車去的黎山腳下。
天氣依然陰陰沉沉的,烏雲層層疊疊,像是將有暴雨。
司機提醒兩人注意安全,黎山的泥土濕軟,下雨的時候會讓人行走舉步維艱。
左季明隻是微笑道謝。
周眠的體質並不好,平時極少鍛煉,走幾步都會喘一下。
可這次上山的時候卻毫無感覺,許是有左季明在一側照顧著的緣故。
他們走的是小路,越是往上行走,泥土的顏色便越是猩紅。
或許是昨日才下過雨的緣故,土地十分鬆軟,甚至有些過分滑膩。
周眠的腳上已經張牙舞爪地沾上了許多猩紅的色澤。
空氣越來越沉悶,幾乎令人喘不上氣。
他們終於見到了那條夢中的小溪。
周眠的臉色又開始變白了,以至於他牽著左季明的手都開始無法控製地用力。
他們慢慢走到溪邊,周眠幾乎感覺夢境與現實在重疊。
隻是少了攝影社的那些癲狂的人。
溪邊的泥土更加軟爛,甚至有細微的蟲蟻在泥土中翻滾攀爬。
“是這裡嗎?眠眠?”
左季明的聲音似乎也有些疲憊,他的呼吸太重了。
周眠輕輕點頭,他抿唇道:“夢裡就是在溪邊發現的那尊神像。”
左季明的眼眸低垂,他的嘴唇輕微的劃開弧度,很快又平複下去。
他說:“或許那確實隻是夢。”
周眠沒有出聲,好一會兒他才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眉頭微低:“於文之前和我說過,他說我們在下山的時候遇到過一座廟宇,隻是廟裡並沒有那尊白漆神像。”
“.......可我分明記得,我們下山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那尊白漆神像,我們都祭拜過它。”
左季明道:“你們當時上山走的是這條小路嗎?”
周眠點頭:“就是這條路。”
左季明微微蹙眉:“可是我們上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什麼廟宇。”
周眠的表情十分疲憊,他似乎也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況,低聲喃喃自語道:“怎麼會呢?廟宇明明就在小溪的儘頭........”
左季明微微垂頭,從旅行包中拿出一瓶水,貼心地擰開遞給周眠,溫和道:“眠眠先喝點水吧。”
“或許是你記錯了,廟宇還要在上面一些呢?我會陪著你慢慢找的。”
周眠接過水,小口小口抿。
喝完後,青年將水遞給左季明,他看了看天上的烏雲,許是想到什麼糟糕的事情,忍不住顫了顫睫毛,輕聲道:“今天就算了吧.......快要下雨了。”
左季明的表情卻有些奇怪,他輕聲道:“都到這裡了,現在就放棄嗎?”
“我帶了雨傘,眠眠不用擔心。”
他似乎很希望青年繼續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