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今天接到了一對奇怪的同性情侶。
稍微高些的男人長相冷淡斯文, 一身常服也讓他看起來社交距離感很重。
另外一個青年戴著黑色壓低的鴨舌帽,隻顯出銀色的眼鏡和隱約白皙的下頜。青年看上去對陌生的環境十分不安,他總是縮著身體, 頭顱下意識的向高個子男生那邊傾斜。
這是一種尋求安全感的下意識的姿勢。
在一個成年人身上很少見。
高個子男人約莫是心疼的, 冷淡的眼神在接觸到愛人後融化成為另外一種親昵的溫柔。
他低低地囑咐著青年什麼, 即便對方並沒有回應他,男人也耐心十足。
他們的手腕始終是扣在一起的, 像交纏的樹枝。
好一會兒, 帶著黑色鴨舌帽的青年疲倦一般地靠在身邊人的肩膀上,或許是青年坐的靠中間, 稍稍抬起的臉頰便更多地暴露在汽車內的內後視鏡中。
白瓷般的臉頰弧形美好, 眼睫覆蓋了眼瞼下的一小片陰影,尤其是青年的嘴唇。
紅的好像飲了血液一般。
司機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但那張堪稱美麗的臉孔卻像是紮根了一般,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可接下來,鬼使神差的,他開始無法控製自己的窺視行為。
一直到某一瞬,青年迷蒙微睜的眼與他對上了。
司機看到青年的臉幾乎一瞬間變得慘白,對方黑色的眼珠微縮,像是見到什麼怪物一般,喉頭鼓動, 漂亮的眼瞼開始迅速地變紅。
他抖著肩膀,像是知道自己是被盯上的獵物,驚恐地朝身邊的、可靠的男人尋求幫助。
他太害怕了,近乎達到無法抑製的程度,恨不得將自己的身體整個縮進男人的身體才好。
一直到達目的地A大,兩人下了車, 司機才恍然回過神來。
真奇怪,他想,他從來都不是同性戀,為什麼會對那個男生生出那種古怪的喜愛感與占有欲。
簡直像是中邪了一樣。
*
休學申請辦理的很順利,隻是談及到病情的時候,老師那邊擔心觸到周眠不好的情緒,表示要和左季明單獨了解一下情況。
周眠太依賴男人,即便隻是需要短時間與左季明分開,他也顯得十分焦躁不安。
他坐在辦公樓旁的綠化樹林裡的座椅上,這裡來往的人較少,但周眠還是忍不住地伸手將頭上的鴨舌帽按壓的更低。
腳步踩在樹枝上的聲音很細微,有人經過這條小路,並且再往這邊接近。
周眠下意識地抓緊手指,偏過頭,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徹底隱形。
一道長形的人影慢慢籠罩住青年垂頭的身影。
十分有壓迫感。
周眠幾乎渾身僵硬,他開始心慌、緊張,太過密集的心跳甚至令他產生了一種近乎嘔吐的感覺。
他抬頭,看到一個紮著馬尾、垂著眼看他的漂亮男人。
是沈清。
對方的變化很大,穿著一身修身的黑色短衫,稍顯垂感的灰色長褲將他的身材比例拉的很長。
因為不施粉黛,沈清一些男性特有的英氣特征終於一覽無遺地顯露在旁人的眼中。
男人唇形很好看,但是因長期塗口紅的原因,嘴唇的顏色有些淡。
或許是曾想要成為女性,沈清的身上總有種一般男生沒有的矜貴雅致感。
周眠幾乎無法再將眼前的人與從前優雅漂亮的‘學姐’聯係在一起。
沈清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從前一直溫婉彎起的嘴唇毫無弧度,近乎冷淡。
他對垂著頭的周眠道:“我能坐在這裡嗎?”
周眠扣著座椅的手很用力,甚至稍稍泛出藍色的青筋。
很排斥的模樣。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沈清坐下,離周眠隻有一指的距離。
兩人的大腿隻要輕輕一動就會觸碰到彼此。
周眠幾乎整個僵住。
沈清並沒有側過頭看青年,他看上去過分平靜,似乎已經徹底放下這段感情了。
如今來找青年似乎隻是想來詢問清楚。
他道:“小眠為什麼把我刪了,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們還沒有分手。”
沈清的聲音溫和,就事論事一般的說。
周眠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摳挖手指了。
青年瓷白的臉頰有些漲紅,但在鴨舌帽的遮掩下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他依然是誘人的。
像是一顆待摘取的成熟果實。
他的聲音太輕了,像是沒有骨頭一般的語氣:“.......我不記得了。”
這句話可以理解的含義很多,它可以是一種最漠視的不在意,也可以代表著周眠糟糕的精神狀態、是病情讓他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沈清的臉色開始有些難看,顯然,他將青年的意思理解為了漠視。
但他還是壓製了自己的脾性,繼續道:“這段時間我去找過你,但是敲門始終沒有回應,你是搬家了嗎?”
周眠已經沒有辦法很好地集中注意力聽彆人說話了,他聽的並不真切,一時間甚至無法理解沈清話裡的意思。
沈清隻以為他是可以避開這樣的話題,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
樹林中拂過一陣稍熱的夏風,細碎的陽光透過樹林的間隙照在兩人的頰側。
沈清輕聲道:“周眠,你和左季明在一起了嗎?”
周眠還是沒有回答,他的臉色太蒼白了,無力的眼皮微垂。
今天出門之前,他吃了好幾顆藥。
這種治療精神方面疾病的藥物會慢慢在他的身體中發揮出來,帶有一定的催眠成分。
“眠眠。”
一道冷淡的男音帶著細微的擔憂傳來。
周眠像是一瞬間被驚醒一般,他抬眸看過去,果然是左季明來接他了,青年幾乎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去到對方的身邊。
幾乎形成一種肌肉記憶了。
可幾乎是一瞬間,身邊的人便扣住了他的手腕。
周眠沒有反抗的力氣,隻是看著左季明的眼睛越來越紅。
沈清在一旁看的險些要將牙咬崩。
左季明握住了青年另一邊的手腕,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一邊平靜的對沈清道:“鬆開。”
這句話幾乎一瞬間激怒了沈清。
沈清冷笑一聲,更親近地湊近青年,漂亮的眼睛帶著某種陰戾對男人道:“你算什麼?有什麼資格喊我鬆開?”
“你可彆忘了,我和小眠還沒分手呢?”
沈清扯了扯唇:“怎麼?是要上趕著來破壞彆人的感情,當小三嗎?”
左季明面色從容,男人漆黑的眼中是八方不動的情緒,他淡淡道:“沈先生慎言,眠眠已經被刪掉你所有聯係方式,難道你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沈清的表情開始慢慢扭曲,直到周眠瑟縮地想要掙脫他。
左季明道:“你弄疼他了。”
沈清下意識的鬆手,周眠幾乎立刻倉惶的走到左季明身後幾分,裸.露出來的一邊手臂果然幾分稍深的紅痕。
看上去格外的紮眼。
沈清深吸一口氣,半晌才啞聲道:“眠眠,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很快發現,就連道歉,周眠都不肯看他一眼。
像是要完全漠視他這個人一般。
沈清的眼睛一瞬間就紅了,他低聲道:“眠眠,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走到這一步。”
男人的聲音輕飄飄的,又像是被堵塞的淤水:“你和彆人在一起,我可以原諒你,你喜歡男人,我也可以恢複男人的身份。”
“為什麼還要分手?”
周眠怔怔的看著他,喉頭微張,卻依舊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
沈清很漂亮,並且在失魂落魄的時候,將這種介於男女之間的美貌發揮到了極致。
他的姿態放得極低,近乎乞求:“不分手好不好?”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說了。
周眠有一瞬間的恍惚,混沌的腦海中浮現出從前與對方相處的時光。
他們曾一起默契配合地拍照,陽光與微風簇擁著他們。
他們也曾一起在街角擁擠的桌椅上相對而坐,微微抬起的眼眸四目相對,隨後又裝作毫不在意的瞥開視線。
他們曾理解對方的愛好、一切的情緒,許下過一些過分天真的誓言。
他們的愛情曾綻放在唇齒交錯間。
青年的動搖幾乎是肉眼可見的。
他心軟了,或許還有一些可能,他依然是愛著沈清的。
剝開隱瞞、緊張、誤會的外殼,青年愛的是那道毫無保留對他表露愛的靈魂。
周眠動了動喉結,低垂的黑眸終於開始小心地抬起,像是渴望重新接觸外界的稚嫩孩童。
可就在他想要張口的時候,身邊人從始至終緊握他的手卻慢慢的鬆開了。
像是某種失望、放棄的隱晦含義。
周眠一瞬間心跳近乎停止,他近乎慌張地轉眸看向身邊表情冷淡的左季明。
左季明平靜的鬆開了手,他比周眠還要高上半個頭,往後稍稍退開的步子甚至帶上幾分禮節性的疏遠。
男人漆黑的眼毫不透光,他冷淡道:“所以眠眠是要重新和沈清在一起了嗎?”
“那麼作為兄長,我可能需要讓步,沒有那樣名正言順的理由照顧眠眠了。”
男人的語氣中帶了幾分遺憾,甚至還有幾分釋然。
他說:“我永遠尊重眠眠的想法。”
幾乎是在左季明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周眠就不可抑製地渾身發抖。
青年的臉色白的嚇人,他下意識地搖頭,連聲音都在發抖。
“不要......不行的.......”
周眠急地甚至流下了眼淚,他下意識與左季明寬大的、讓他感到安全的手掌五指相扣,恨不得要將自己擠進男人的懷中。
青年有些神經質的重複低聲說:“不要彆人、不要彆人,我要和季明哥在一起、我要和季明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