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圓潤石子鋪就的小路, 路過叢叢盛開的花繁枝茂,一座典雅的、由白黑交融組成的玻璃花房便展露在眼前。
沈清輕輕斂眸,笑得婉約清潤:“小眠,這裡就是我的工作室。”
周眠的視線落在玻璃花房外蔓延叢生的藤蘿花, 它們如瀑布一般垂下, 深深淺淺的紫,渾然天成地成為這座自然花房的簾布。
青年蒼白的面頰上有枝椏晃動的陰影, 這樣的環境顯然緩解了他的緊張, 青年的聲音微微起伏:“學姐的工作室非常獨特。”
他們步入花房,周眠很敏銳地察覺到畫筆紛亂的顏色與地面上未曾收拾好的失敗品。
沈清有些無奈地笑道:“前一段時間實在無法畫出合格的作品, 我也難免感到挫敗。”
她十分自然地陳述著自己的失敗, 似乎並不認為這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周眠一言不發,輕輕蹲下來幫助她收拾殘局。
青年什麼都不問,他總是安靜的像是下一秒就會消失,可他的陪伴、他的舉動卻又像是無聲的溫火, 讓人心中不自覺地泛起暖意。
兩人沒一會兒便收拾好了那些紛亂的物品,沈清的聲音輕如幻覺一般:“小眠,謝謝你。”
周眠並沒有繼續他的沉默,青年向來深黑冷淡的眼中仿佛多了些什麼,他說:“學姐, 不用和我說謝。”
他們是朋友,朋友是不需要說謝謝的。
沈清莫名地從青年的眼中看到這句話, 她心頭微顫, 那種感覺像是有一尾小白魚, 在緩慢溫煦的溪流中慢慢遊移,若是放入掌心,它也會如此溫順地注視著你。
這次輪到沈清匆匆移開視線了。
周眠並沒有當過模特, 沉默冷鬱的性子讓他很少主動問些什麼。
所以,在看到青年僵硬地坐在暖光下的沙發上,坐姿標準的像是參加什麼宴會時,沈清忍不住笑了。
她起了幾分逗弄青年的心思:“小眠,一副畫可能需要幾天的時間才能完成。”
周眠的表情動也不動,動作也十分穩沉,像是要完全將自己當成一座不需進食、不需動作的雕像。
沈清無奈地搖頭,她走到周眠的面前,輕輕俯下身,正要說什麼,卻看見青年已經將眼眸閉上了。
青年人眼眸閉地很緊,長而密的睫毛交錯在一起不住顫動,略顯蒼白的脖頸浮上一層薄紅。
“學姐,注意走光。”
他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聲音微不可聞。
音調像是帶著蜜蜂輕蜇的澀意。
沈清一瞬間將眼神投注在青年肉感的、逐漸泛起淺紅的唇。
很適合接吻。她想。
沈清被蠱惑了一般慢慢靠近了一些,又忽地起身。
“是我太放鬆了。”
周眠察覺到眼前的陰影遠離,他偏過頭,才敢慢慢睜眼。
耳朵更紅了。
沈清輕笑:“小眠,你也可以稍微放鬆點。”
她這樣說。
纖長的指節按住青年繃緊的肩膀,輕輕向下按壓。
“或許我可以為你調整一下姿勢。”女人的聲音輕如浮雲。
周眠很少與年輕女性這樣近距離接觸,他從未戀愛過,這樣的感覺簡直令他手足無措。
他的腦子幾乎成為了一團漿糊,隻能應下對方的一切要求,將自己當做一具沒有情緒的人體支架。
女人的手指從臉側微微向下,她撫摸著青年的輪廓,絲毫不帶出格的欲.望,像是一位再專注不過的雕刻家。
她說:“小眠長得很好看。”
手指繼續向下,觸碰過起伏的脊骨,在略過腰線的時候,周眠臉頰上的暈紅已經不可忽視了。
他幾乎是以一種避開洪水猛獸的姿勢往後躲閃,青年深黑的眼中泛起潮濕的霧氣,微弱的燭火點綴了成為漆黑的眼中的眸光。
他不再蒼白無色,如撕碎的白紙。
此時的青年更像是被拂去塵埃的、美神繆斯。
所以,這裡是敏.感點啊。女人恍然地想。
沈清幾乎需要克製才能夠收回幾近侵略的眼神,她往後退了兩步,用掩飾的平穩聲線安撫青年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周眠避開眼,繃緊的手指握住沙發的軟墊,層層疊疊的褶皺如同他被攪亂的心緒。
他低聲道:“是我的問題,剛開始我可能有些放不開......學姐可以繼續。”
這句話落在旁人的耳中幾乎算是直白的勾引。
可沈清明白,青年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她隻能面不改色道:“你不適應,我們就換一種方式,總要在意模特的想法,不是嗎?”
女人慢慢撩了一下漆黑順滑的發尾:“小眠,那邊有個書架,你看看有沒有你感興趣的書籍。拿一本書坐在沙發上看就可以了,不需要刻意的注重姿勢。”
“你是自由的。”她如此說,唇角帶著溫柔無害的笑意:“我更喜歡你是動態的、鮮活的模樣。”
周眠隱隱鬆了一口氣,他實在很少與女性接觸,哪怕是指導姿勢,過分親密的身體接觸也會讓他感到不自在。
他依言去書架上隨意掃了一圈,發現竟有數個國家、不同語言的書籍,這足以看出主人的博學多識。
周眠最後找了幾本基本的藝術鑒賞。
青年隨意攤開書籍,光影鋪就他的周身,青年的五官清淡,可微微彎起眉弓的時候,又會讓他多出一種憂愁、冷鬱的美感。
周眠能夠感覺到女人如影隨形的注視,一開始還有些不自在,直到餘光撇到對方開始專注地動筆,慢慢的便也放鬆了下來。
時間悄然如水流般流淌,玻璃花房中芬芳撲鼻,隻餘下輕微的翻書聲和畫筆描繪的聲音。
一直到夕陽緩慢步下,沈清的畫筆才淺淺擱置下來。
周眠合上書本,橙色的夕陽餘暉落在他一半冷白的面頰上,如喜劇舞台上落下的幕布,他詢問道:“結束了嗎?”
沈清唇角含笑,她用一根畫筆將烏黑的發絲盤了起來,此時看上去竟多了幾分成熟冷豔的意味,她眯眼輕笑:“結束了。”
說著,她的唇畔勾了勾:“很感謝我的繆斯為我帶來的靈感,我應該如何感謝你才好?”
周眠動了動喉結,微微垂眼道:“不用......畫作順利就好。”
沈清彎眸,她道:“我就知道小眠會這樣說,所以,我能夠有幸邀請你共進晚餐嗎?”
女人穿著黑色的長裙,束起的長發有些細微地垂在頰側。
她注視著他的眼睛漂亮的不可思議。
周眠動了動手指,他無法拒絕。
...
一副畫作沈清花了兩個多星期完成,相比較其餘一蹴而就的畫作,這幅畫顯然是不同的。
這期間周眠一直都沒有看過一眼,沈清不提,他也不多問,兩人極其默契地一個看書一個寫畫。
他們的關係在這樣相處的過程中也愈發親近了。
沈清偶爾會和周眠聊起簡單日常的話題,即便是藝術相關,也都是周眠能夠接得上的話題。
尤其是攝影相關,周眠總是很願意多說上幾句。
青年的情緒變化開始變得明顯、飽滿起來。
他們會一起在花園中聊起一些簡單的名著,會在飯後相約一起消食散步,會共同分享同一首入睡輕音樂。
他們看上去契合極了。
沈清在畫作完成的最後一天晚上再次邀請周眠共進晚餐,當然,這次的地點也有所不同。
那是一家格調雅致的餐廳,隻是來來往往的似乎都是情侶。
考慮到周眠不怎麼吃西餐,沈清特意點了淡口的中餐。
用餐途中,沈清邀請了周眠來參加自己的個人藝術展,她希望周眠一定要到場。
那幅畫她會在周眠的面前揭開,並且要當做禮物贈送給青年。
說這話時女人的眼神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這樣注視著的周眠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他的冷漠在沈清面前早已節節敗退。
兩人吃完飯後,周眠先是將沈清送回家,隨後才自己打車回的公寓。
今晚的這個司機似乎有些不識路線,他一言不發地帶著周眠繞了好幾個圈子,在青年逐漸察覺到不對的時候,才將車停在公寓附近的一條道路上。
那條小道上來往人流量較小,樹木格外茂密,路燈植在樹木叢間,冷白暗淡的燈光被斑駁的枝葉遮擋。
索性周眠偶爾也會抄這條小道,便也沒有太過在意,隻以為是司機第一次來A大這邊的學區房。
夏天夜晚的風格外的悶熱,沒走兩步路,周眠的額頭已經蒙上一層細密的汗水了。
他晚上喝了一些酒,度數不高,隻是陪著沈清淺淺抿了幾小口。
或許是後勁發出來了,周眠隻覺得頭有些脹脹的昏沉。
他看著不遠處公寓細微的燈光,試圖將腳步加快。
但很快,青年察覺到不對勁了。
——好像有人一直在跟著他。
這並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念頭。
周眠可以肯定他聽見了自己腳步聲之外的聲音。
細微地令人難以察覺。
對方的腳步聲很穩,不緊不慢,甚至與他的步伐完全一致,這讓人很輕易地產生一種錯覺。
對方像是隻有跟著他才能行動的傀儡人。
悶熱的風送來幾分若有若無的潮濕鹹腥的氣味,周眠微微皺眉,他現在十分厭惡一切的濕潤黏膩的氣息。
腳下的步子慢慢在加速。
公寓明明就在不遠處,可周眠卻產生一種古怪的疲憊感。
他好像怎麼樣,也沒法走近那片明亮中。
心臟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可周眠根本不敢大步跑起來。
因為身後的除了越來越明顯的腳步聲,還有逐漸變得炙熱、滾燙,甚至稱得上扭曲的視線。
青年蒼白的額頭流下汗水,可它滴入空氣中,轉瞬就消失了。
周眠並沒有注意到這詭異的一幕,他的手指開始緊張地蜷縮,紅潤的嘴唇輕輕發顫。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潮濕的氣味撲鼻而來,甚至隱隱摻雜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眠眠。”有人在他身後這樣說。
周眠一瞬間頓住,汗濕的手腕也不知不覺地鬆開了,潮熱的風舔舐一般的向手心鑽送。
他轉過頭,果然看到了一身黑衣短袖的陸景煥。
陸景煥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雖然行事囂張、落拓不羈,但到底是陸家慣出來的大少爺,衣服從來都緊著高檔牌子、順滑舒適的穿。
而此時,對方上身的黑色短袖褶皺多得像是在海水中浸泡後擰乾了一般,更不用說他下.身的褐色工裝褲,周眠甚至在對方的褲腳上看到乾涸的泥土。
陸景煥從來都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
周眠一瞬間想到前一段時間陸母給他打過來的電話。
陸景煥深夜從家裡開車出去,一直都沒有回來。
周眠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發生什麼事了,大少爺被他拒絕後惱羞成怒,估計是在外面受了好一頓委屈才趕回來。
連身上都有一股古怪的土腥潮濕的氣味。
青年冷淡的眼掃過對方的面頰,他才發現陸景煥的臉很白,不是那種虛弱的蒼白,而是說不上來的近乎透明的白。
他的頭發很濃密,但是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了。
周眠眉頭皺了皺,下三白的微垂的眼顯出幾分冷倦,他平靜的對眼前高大的男人道:“陸景煥,你來找我做什麼?”
陸景煥並沒有說話,隻是用黑色的眼珠直直地看著周眠。
他的嘴唇呈現一種乾涸的狀態,漆黑的眼珠下是一片青黑的黑眼圈,高大的脊背微微垮下,給人一種骨架即將支撐不住皮肉的錯覺。
周眠皺眉,怪異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心臟。
可一時間,他無法察覺到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青年抿了抿唇道:“陸景煥,你回去吧,陸姨他們在等你回家。彆再來找我了。”
空氣中一片寂靜。
陸景煥還是沒說話。
周眠不知道這人又在鬨哪出,他沒有興趣陪著對方鬨,索性轉身離開。
可周眠發現,自己一走動,對方也就跟在他後面慢慢移動起來。
青年厭煩地偏頭看著對方:“你能不能彆跟著我了?”
陸景煥乾裂的嘴唇終於慢慢蠕動了一下,他深黑的眼盯著青年,嘴角怪異的扯動了一下,嗓音黏膩,像是有怪異的、粘稠的液體糊住了他的舌頭。
“......周眠.......周眠。”
“我愛你。”他說。
濃烈的潮腥味撲面而來。
周眠有一瞬間起了雞皮疙瘩,濕熱的夏風竟讓他冷出了一身汗。
*
清晨的來電鈴聲格外擾人。
周眠仍在睡夢中,模模糊糊地接了電話。
是周母打來的。
周母的聲音有些輕微的壓抑,像是克製著什麼情緒。
“小眠.......你回來一趟吧。陸少爺前段時間出車禍了,昨天晚上才被找回來,醫生猜測他可能、可能出事當天就斷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