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眠的相機中從未出現過其他人的身影。
他是第一次為這樣一位相貌溫婉美麗的女性拍照。
拍攝人像要更加講究一些, 光影構圖要重新設置,他的目光要全部聚焦於對方的身形、面容上。
他甚至需要去支配對方的行為動作,示意對方按照他的想法來調整姿勢。
周眠二十多年來的人生, 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另外一個完全區彆於他的陌生女人。
以至於拍攝結束的時候,他白皙漂亮的鼻尖都泛出了細微的汗水與薄紅。
他將照片遞給沈清的時候,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脫離了那樣的氛圍後, 青年根本不敢多看對方哪怕一眼。
好在沈清十分體貼, 她用一種細微的、並不誇張的口吻誇讚了周眠的攝影技術,並且轉移了話題。
她最大程度的避免了兩人可能產生的尷尬。
他們最後是一起回到學校的,兩人下午還有其他的課程, 沈清禮貌地先行道彆。
待在她的身邊, 似乎能讓人忘記一切的壓力與恐懼。
周眠慢慢收回眼神,修長纖細的指節攏緊了手中的相機。
*
最後一節課下課的時候周眠接到了一個久違的電話。
是陸母、也就是陸景煥的母親打來。
“小眠啊,最近阿姨和你媽媽研究了新的菜式, 打算開一個家宴, 你也許久沒回來了, 回來看看吧,你媽媽也想你了, 天天念叨你呢。”
周眠也收到了周母的消息, 但是當時是在上課, 他沒有課上看手機的習慣, 所以並未回複。
青年的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平淡,他低聲道:“好的, 陸姨,我今晚會趕回來。”
陸母這才放下心,又叮囑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周眠眉目輕垂,那雙深黑的下三白眼似乎毫無焦距, 它悶不透光,誰也無法在其中留下任何的影子。
他什麼都知道,少年時期寄人籬下讓他早早看清一切。
這次所謂的家宴,喊他回去的人根本不是陸母或是周母。
是陸景煥在用這樣的手段告訴他,就算他不想見到對方,也要自投羅網地回陸家,回到獨屬於對方掌控的領域。
陸母從來慣著陸景煥,自然是對方說什麼便是什麼。
周母雖然不滿陸景煥覬覦自己的兒子,可為了穩定的、甚至愈發向好的生活,她不得不妥協。
她妥協,周眠就得妥協。
說到底,是他們欠陸家的。
周眠到陸家的時候已經接近七點了,說是家宴,其實座上除了陸母、周母,還有一個盯著他的陸景煥,就再沒有旁人了。
陸父常年在外,公司交給陸景煥的兩個姐姐,他們確實沒有功夫來陪陸景煥這樣胡鬨。
陸母看到周眠自然是一頓寬慰,詢問了近況。
周眠十分尊敬她,即便話少,也一句句都回應了。
反倒是周母,與周眠更像是說不了幾句話。
或者說,從發現周眠和陸景煥關係不一般的時候,這個勤勤懇懇為主人家付出、期望過得更好的女人,就不知道如何與周眠溝通了。
她一方面叮囑周眠不要與對方走的太近,一方面像今天這樣,分明知道陸景煥的企圖,卻也會順從主人家的心意,發短信、打電話催促周眠回來。
陸景煥在陸母問完話後便開始對周眠獻起殷勤來。
他向來是等著人伺候的那個,在周眠面前倒是一反常態地收起大少爺脾氣,又是給青年夾菜,又是舀湯,就差沒哄著人吃飯了。
其實這早已成了兩人之間的常態了。
周眠是個很有邊界感的人,他並不喜歡同性,所以一開始對陸景煥這樣顯得過分親密的舉動十分反感厭惡。
隻要是陸景煥碰過的東西,他都不會去動一下。
但陸景煥總有辦法對付他。
除了暗示周母在陸宅的處境,他還拍下過與周眠接吻的照片,並以向家裡出櫃作為要挾。
周眠根本不能接受,最後隻能妥協。
陸母不知道兩人的情況,感慨道:“景煥這脾氣,也隻有在小眠面前能收的住了。”
她隻當兩人相處的來,兄弟情深。
知道內情的周母表情變了幾分,但到底沒多說什麼。
周眠默然垂眼,任由陸景煥大膽地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腕。對方的指節慢條斯理地撫開他的手骨,一寸寸地蜿蜒朝下,最後十指相扣。
強勢的如同陸景煥這個人,桃花眼冷而厲,五官深邃,極具攻擊性。
陸景煥懶散地笑道:“確實,隻有眠眠能管得住我。”
他說得幾乎無賴,甚至帶了幾分微不可見的親昵。
陸母雖然覺得怪異,但也沒有多想,隻是搖搖頭笑道:“就你亂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小眠成了你媳婦。”
陸景煥笑意更深,他看了眼面色愈發冷厭的周眠,音調拖長:“說不準呢。”
*
吃完飯後將近九點了,陸母作為主人家,自然客氣地留人下來。
周眠被安排在距離陸景煥臥室很近的一個客房。
在洗漱之前,周眠做的第一件事是將房間的門反鎖。
他不相信陸景煥花了那麼多心思,隻是為了叫他來吃一頓飯。
周眠的作息向來規律,十點後準時熄燈,但今天他並沒有立刻醞釀睡意,而是睜著眼靜靜聽了一陣動靜。
可是今晚的陸宅太安靜,甚至安靜到聽不見仆從值班的細微腳步聲。
周眠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無可抗拒地被卷入漩渦一般的夢境。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這個夢潮濕而粘稠,似乎是在某一個漆黑的雨夜。
周眠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十分的急促。
他似乎在奔跑。
直覺告訴他,身後有什麼危險在逼近。
雨水越來越大,甚至開始變得黏膩起來,澆灌在蒼白臉上的觸感有些輕微的腥甜。
周眠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在將要喘不過氣的時候,他不受控的腳步才逐漸慢了下來。
眼前的鏡片已經一片模糊了,周眠下意識摘下眼鏡,用潮濕的衣角去擦拭乾淨。
水痕沒有辦法完全消失,它們細密地交織在鏡片上。
像猙獰的傷痕。
周眠抖著手重新戴上眼鏡,模糊交錯的黑夜終於重新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看見他的身前站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緘默、下半身顯得臃腫的男人。
對方披著深黑的長袍,那長袍破舊、甚至有些潰爛,像是被海水腐蝕了般的怪異。
它完完全全遮蓋住男人的周身,包括腳踝。
周眠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它甚至在變得微弱、無力。
驚懼感讓他產生了一種脫離軀殼的錯覺。
慘白無助的青年聽見夢中的自己動了動豔紅的唇角,像瀕死的、張著嘴唇呼吸的魚類一般說:“你、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
隻有雨聲變得更加密了。
周眠顫抖的、顯得蒼白無光的手臂慢慢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深黑長袍的男人終於動了,他用手腕握住了周眠的指節。
軟綿綿、黏糊糊的觸感,青年甚至感覺不到屬於人類的骨節。
那更像是某種爬蟲生物。
周眠嚇壞了,下意識的想要收回手。
可是他太用力了,對方的幾根手指頭竟直接斷在他的手中。
斷裂的灰白手指像是誇張的恐怖電影中的血腥畫面,糜爛的裂口處慢慢伸出一條人類的、甚至顯得稚嫩幼態的猩紅舌頭,如同蠕動的子蟲,慢慢舔舐青年冷而白的掌心。
黑色的瞳孔一瞬間劇烈地收縮。
耳鳴聲如鳴蟬經久不息。
斷指們如同被拋棄一般地從青年掌心墜落。
但它們仍是不甘心地,想要用舌尖支撐著淤爛的地面,往青年身上湊。
可周眠也沒有氣力去避開它們了,因為在如此近距離的視野中,他終於看清了男人臃腫的下半身。
那深黑長袍下是無數蠕動的、猩紅抽搐的觸手。
它們逐漸蔓延開來,而那深黑袍的高壯男人也在觸手們逸散開來的一瞬間,化為一具乾癟的皮.肉架子。
那些怪異的舌頭、殘缺的肢體、還有扭曲的觸手都仿佛擁有生命力一般地向周眠潮湧而來。
暴動之下的渴望一觸即發。
周眠一瞬間如同被絞殺了頭顱一般的窒息醒來,他不住地咳嗽、驚懼。
熾熱的淚水從眼眶中蜿蜒流下。
他渾身都在發抖。
一雙溫熱的手從身後穿插而來,安撫一般地攬住青年消瘦的腰部。
細膩的吻從後脖頸一直吻到光.裸的肩側。
“眠眠,怎麼了?”
是陸景煥微微壓抑的喘.息聲。
周眠有一瞬間的恍惚,此時的他看起來太可憐了,即便黑夜掩蓋了他大部分薄紅無助的神態,可陸景煥依舊能透過微弱的月光看到青年顫抖、引人侵.犯的模樣。
摘掉眼鏡的青年,像是解開了某種冷漠的、恐懼的束縛,他變得極為敏感,哪怕是陸景煥的隨意的一個親吻,都能讓他抖得不成樣子。
周眠漂亮的唇微微輕顫著,深黑的眼中夾雜著潮濕的霧氣,他近乎勉強才能夠穩住變調的聲音。
“陸景煥,你是怎麼進來的?這是在你家裡,你就不怕你媽......”
將要說出口的話忽然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因為對方正慢條斯理地用一種近乎色.情的動作舔.吻著他的胸前,像是在品嘗食物一般的不急不緩。
陸景煥的唇上滿是水光,漂亮的桃花眼中滿是勢在必得的欲.望。
他輕笑道:“眠眠,你有感覺的。”
近乎篤定的口吻。
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潮熱的像互相紮透的荊條。
他們就快要融化在一起了。
周眠卻像是陡然被激發了某種應激類的記憶,他的喉頭鼓動了一下,整張臉的表情逐漸變得陰鬱、病態。
他止不住地偏頭,控製不住地發出輕嘔的聲音。
房間內曖昧的氣息一瞬變得冷凝。
陸景煥的手掌溫度很高,他一言不發,隻是試圖慢慢撫順青年的氣息。
一直到周眠緩過神來,不再有反胃的生理性反應。
陸景煥垂眼,黑色的陰影從他的眉宇、脖頸間掠過,像是轉瞬即逝的、從血肉中潛伏的蛇蟲。
他的嗓音中滿是克製與陰冷:“你就這麼受不了我?”
周眠蒼白著臉,低垂著頭,他啞著嗓子,用很輕的聲音說:“陸景煥,你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