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間的磨砂門被拉開了。
周眠用毛巾擦拭了一下發尾的水珠, 慢慢走進了客廳。
左季明已經吃完飯了,對方將碗筷收拾進廚房,動作一絲不苟。但在注意到潔白的手腕沾上細微的油脂後, 他平靜地走進洗漱間,擠出大量的洗手液清理手腕。
家裡的洗手液、清潔用具大部分都是左季明買的。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 周眠清楚對方有些輕微的潔癖與強迫症。
左季明幾乎每天都會專門抽出時間清理房間,家裡的瓷磚地板上永遠都潔白如新、不落灰塵。
客廳一些地方是公共區域,左季明也不是沒付房費, 周眠便無聲無息地準備與對方輪換清理。
左季明並沒有表示什麼, 即便是周眠清掃過, 他也一如既往的繼續清掃。
兩人的沉默如出一轍,可論固執程度, 周眠遠不及對方。
周眠坐到餐桌上,今天對方做的菜品很豐盛, 色香味俱全。
但有些奇怪的是, 所有的菜品中, 幾乎全都是海鮮。
爆炒魷魚、蛤蜊蝦滑、撈汁小海鮮。
隻有一道菜式有些不同, 水煮肉片。
左季明胃口不大, 桌上的菜還剩下很多。
周眠知道,對方大概是刻意做多,帶他一起吃的。
到底是承了彆人的情,周眠端著手中的碗,心裡還是放下了方才對青年的成見。
他嘗了一口水煮肉片,肉質很嫩,辣椒放得很足,入口的一瞬間甚至有些發麻。
周眠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口腔中不自覺的泛輕微的口津。
後知後覺的, 他察覺出肉片中有些泛酸。
周眠並沒有多想,隻當是對方加了檸檬汁。
他又吃了幾口米飯,眼神微微偏轉。左季明的廚藝很好,撈汁小海鮮做的油光水滑,調料單是聞著就香氣撲鼻。
周眠一開始看還是有些膈應的,畢竟那個夢中鑽入他褲腿的不知名的怪物,像極了某種海中鹹腥生物的觸角。
隻是並不如海鮮柔韌,它過分柔軟,像一灘被打碎的泥,毫無彈性。
隻有黏膩惡心的觸感。
周眠忍耐住倒掉的衝動,試圖刻意忽略那兩盤海鮮。
但是,人總是很難忽略掉一些自己心底刻意關注、或不得不關注的東西。
在周眠無法自主意識到的時間裡,他吞入肉片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
而他的眼睛,始終盯著那盤水光漂亮的海鮮。
那些漂亮的、微微凸起猩紅吸盤的觸角,那些刨鼓起來的白花花的蛤蜊嫩肉,還有被切地七零八落、整齊美味的蝦尾與鮑魚。
青年幾乎能夠想象到他們入口時的美味。
口腔中分泌出的津液變得更多了......
周眠咽了咽口水,在作嘔與渴望的辛苦忍耐中,他還是吃下了一塊稍稍泛著粉紅的魷魚須。
口感柔韌,味道很香,有些輕微的辣,和他想象中的一樣美味。
在無知無覺地吞吃中,他將桌上的菜品全部吃完了。
甚至產生了一種十分滿足的感覺。
唯一讓周眠覺察出怪異的地方,是他在飯桌上,似乎總能感覺到另外一道極輕的呼吸聲。
那種呼吸的聲音並不像是人類用鼻腔呼吸,而像是其他生物身上多個毛孔一齊吸入呼出散發的呼吸聲。
周眠擦拭了一下粘上辣油而顯得水紅的嘴唇,酒飽飯足讓他的思維變得遲鈍散漫。
他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想到所謂的其他生物的呼吸聲。
整個客廳的餐桌上,除開他,算得上生物的,可就隻剩下那些已經進入他的肚子的肉片和海鮮皮.肉了。
*
周眠下午有兩節連堂的高數課,他租住的房子雖然離學校很近,但到底還是有些距離的。
周眠將課本筆記一類的東西放置在背包裡,換上一雙灰黑的運動鞋就出門了。
他要去距離出租公寓這邊最近的公交站。
下午的公交站台等待的人並不多,偶爾的幾個學生乘坐這一路公交車的看樣子也都是A大的學生。
周眠並不喜歡將視線放在彆人的身上,他連接上無線耳機,垂下眼靜靜坐在站台的凳椅上。
他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色T恤,發絲軟垂,襯著那張蒼白陰鬱的臉,看上去像是一抹轉瞬即逝的樹蔭光影。
他本該如同往日一樣,沉默的、無聲的、毫不惹人關注。
可是今天,即便周眠將視線全心放在手中的書本上,還是無法忽視周圍若隱若現的視線。
這無疑讓他感到苦惱,蒼白的臉頰微微抬起,淡色的唇下的小痣順著嘴唇的形狀稍稍凹陷進去。
隱約讓人覺出一種漫不經心的、冷漠的蠱惑。
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人。
幾位年輕的男孩似乎沒有想到被注視著的青年會抬起頭,於是避無可避地撞上了對方的視線。
一個個臉紅的像熟透的漿果。
周眠冷漠的收回視線,他的手指微微屈起,焦躁地揉捏著書本的頁邊角。
被人群注視的感覺讓他覺得危險、不適。
周眠收起書本,他儘量讓自己的呼吸放平穩,裝作看不見那些越來越過分的視線。
那些侵略的視線從他的臉頰一路舔舐到鎖骨、被衣衫蓋起來的胸口、腹部、腰線、臀部。
公交車慢慢停在面前,周眠幾乎是立刻起身,走上公交車。
他坐在公交車最右邊的座位,頭輕輕垂下,安靜的像是不存在。
有人坐到他的身邊,他便下意識的避開了一切有可能的身體接觸。
看上去謹慎的過分。
周眠隻需要坐三站公交車,十分鐘左右,他便下車了。
教學樓的位置有些偏,好在預留的時間足夠,便也不用太過著急。
高數教室在五樓,周眠平時缺乏運動,爬上去難免有些氣喘。
連帶著向來蒼白如紙的臉上都浮起了幾分淺淡的豔色。
周眠到教室裡和往常一樣,選了一個比較偏的位置坐了下來。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來了,但讓周眠覺得不舒服的是,他們幾乎全部選擇坐在他的四周。
像是半輻射一般的,將他包圍在其中。
周眠不安地將手中的筆捏緊,眼鏡框滑落在鼻梁側都沒有心情去扶正。
就在他即將忍耐不住旁人隱晦的視線,想要換一個位置的時候,一雙溫熱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令他厭惡的輕佻聲音在耳側響起。
“眠眠,今天怎麼沒回我信息?”
對方的聲音有些低沉,仔細聽來,還有幾分不悅和埋怨。
來人名叫陸景煥,是R市上流圈子裡頗有名氣的混世魔王。
陸家是駐於市傳承多年的老牌家族,旗下產業無數,在整個華國都頗有影響。
陸景煥上面還有兩位姐姐,各個能力不凡,陸景煥是陸母年近四十才生下來的小兒子,全家人將他寵得簡直沒邊。
這就造成了陸景煥幾乎無所顧忌的性格。
他喜歡什麼,就要得到什麼,得不到的寧願毀掉也不會轉讓給彆人。
而此時,他正肆無忌憚的攬著周眠的腰,額頭不顧青年的抵抗,靠在對方的頸側。
陸景煥相貌出色,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桃花眼看著人時,似笑非笑,寒氣逼人。
他今天穿著一身黑色專訂的襯衫,領口的扣子一直解開到微微鼓囊的胸口,小麥色的皮膚讓他更多了幾分成熟的野性。
他這樣靠在周眠的身上,非但不顯弱氣,反倒像頭占有欲十足的、保護自己的雌性的頭狼。
周眠一直很厭惡對方這樣高調的靠近自己。
以及被所有人注視著的、被對方壓製的自己。
青年的背部被抵在冰冷的牆上,他陰冷的眼看著眼前的人,冷漠的張唇道:“陸景煥,離我遠點。”
鈴聲響起來了,講師已經走近教室,陸景煥看青年真的生氣了,才慢慢鬆開鬆開桎梏。
他半趴在桌上,臉頰正對著周眠,像是在欣賞,又像是在腦中想著什麼下流的東西,眼神讓周眠幾欲作嘔。
陸景煥當然能看到青年反感他的眼神,他很少被身邊的人這樣下鏈子,表情便慢慢冷了下來。
他微微迫近,寬大的手掌強行握住周眠細白的指尖,慢慢摩挲揉蹭,語意不明道:“眠眠,我問你話呢?為什麼沒回我信息?周姨說你今天上午沒課。”
周眠的媽媽在陸景煥家當廚房的管事,當初周母和好賭將家產輸光的周父離婚後便一個人帶著周眠,生活難以為繼。
也算是運氣好,碰巧陸家當時在招做飯的阿姨,還必須要層層篩選。
周母廚藝很好,得了陸母的賞識,這才被留了下來。
周眠當時有十七八歲了,跟著周母一起住進了陸家的下人房。
少年時候的周眠與現在幾乎沒什麼兩樣,他總是人群中最沉默的那個,瘦弱的身體上還帶著些青紫的淤痕,蒼白的臉上掛著大大的黑眼圈,深黑的眼像是沉悶的黑夜。
少年周眠看起來陰鬱森冷極了,像一具行走的骨頭架子。
陸景煥第一次看到他就不喜歡,覺得這個人古怪陰森,像是都市傳說裡的走屍人。
走屍人,也就是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