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的那天,周眠心情顯然比往常都要好一點。
他明裡暗裡地試探過莊池,對方顯然並沒有收到過這方面的消息,周眠隻覺得鬆了口氣。
他已經許久沒和大學的同學聯係過了。
剛畢業那會兒,周眠和大學裡幾個關係好的朋友還經常約著出去打球,莊池那時事務多,並沒有次次跟著來。
夏天打球熱得厲害,大家都是男人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一瓶水幾個人對著喝。
周眠打球喜歡將稍長的球衣下擺紮起來。他的身材很好,腹部有隱隱的肌肉起伏,皮膚白的泛光,球場上奔跑間有一種青春少年的力量感。
白楊般的青年總是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但大學和莊池在一起之後,周眠就很注意這些了。對方溫和細語的讓他注意身體,偶爾表現出一些吃醋的意思,正是熱戀的時候,周眠自然順著對方。
那天的一場球賽結束後,周眠紮著球衣的下擺,有力的背部被紅黑色的球衣襯的白的晃眼。
男人間關係好,在一起玩的高興的時候難免有些肢體接觸,一位同隊的隊員攬過周眠半滑下衣襟的肩頭,將手中的礦泉水遞了過去,一邊說說笑笑,看上去極為親密。
莊池那天恰巧路過體育場,看到這一幕,溫和儒雅的面皮都險些端不住了。
男人不是大吵大鬨的性子,他隻是斂氣穩步走過來,輕笑溫語地與所有人打招呼,囑咐他們球場上注意安全,他訂了一筐蘇打水,還有些冰凍切好的應季水果,待會兒就給他們送來。
全然一副賢惠的家屬做派。
莊池是個擅長賣人情的人,吃人嘴短,大家的態度自然都好的出奇。那個同學很快察覺到男人時不時投過來的晦暗神情,訕訕拿下了自己搭在周眠肩膀上的手。
周眠絲毫沒有察覺到任何的不對,但是自從那天打完球後,周眠就再也沒有收到那幾個同學的信息了。
他覺得奇怪,因為幾人分明約好下一場,於是周眠想了想主動發信息給幾人,無一例外的發現自己被人刪了。
幾人關係很好,上次離開還沒有異樣,不至於紛紛將他刪了。
周眠平時是個什麼事都不放心上的人,但因為那幾人其中一個人摔傷過腿,他扶著人去過醫院正骨,相互存過對方的手機號碼。
周眠打電話過去,所幸電話沒被拉黑,周眠這才從對方口中得知事情原委。
大致的意思是對方父母前幾日工作調動頻繁,二老工作向來穩定,能夠穩穩退休,但近日上面領導卻語焉不詳的表示他們家兒子得罪了莊家的人。
莊家,那可是算是s市有名的名門望族,產地遍布,s市在全國都是經濟發展重點地區,交通發達,莊家的分量可想而知。
哪裡是他們這些小市民能得罪的?
那同學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能讓莊池注意到他們這些小人物的,隻會是因為周眠。
莊池向來以溫和面目示人,但他們也隱隱知道莊家這位繼承人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這不,對方可能隻是看不順眼、隨意囑咐一句,他便不得不遵從對方的意思。
隻是,朋友之間的交往也能礙著這位莊家大公子了?難怪臨近畢業的時候聽說莊池和周眠經常吵架,莊池那樣溫和的人被周眠當著所有人的大聲訓斥、嫌惡。
不少人當時都覺得周眠性子不好,長得好看又怎麼樣?莊池這樣有錢有勢、溫柔體貼的男友都被他嫌棄成這樣。
看來都是有原因的。
周眠詢問了幾個朋友,無一例外都是差不多的說辭。
那次是周眠和莊池有史以來爆發的最激烈的爭吵。
周眠激動的表示莊池有什麼事情大可和自己明確說出來,而不是瞞著他,讓彆人把他都刪了。
莊池卻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的笑意看得人通身發冷,他說:“有用嗎?”
“他們喜歡你,會繼續纏著你。”
“你以後會是我的妻子,我不會放任我的妻子被彆人勾引走。”
周眠覺得他簡直瘋魔了,虛空索敵、不可理喻。
當天周眠就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物品,無論莊池如何說軟話認錯挽留都執著的要分手離開。
周眠當時以為自己終於徹底跳出莊池這個火坑了。
分手的第一個月,父母的反對,莊池時時跟在身後如影隨形的煩躁感讓他簡直睡也睡不好。
除此之外,對方還總是給他發認錯的短信、表白心意的信息、甚至是回憶當初語音。
怎麼拉黑都沒用。
周眠甚至試過報警,但是對方也隻是消失了一天,回來之後一切照舊。
分手的第三個月,莊池終於消停了點,周眠以為對方是糾纏不下,終於放棄了。
周眠在家呆了一段時間,便打算物色新工作,之前他在莊池身邊當助理,日子過的舒坦快活,真正進入社會後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平時花錢大手大腳,日常生活中莊池簡直把他當大少爺來伺候,什麼都不用他操心,連內褲都是對方手洗的。
工作中就更不用說了,周眠隻需要摸魚等著發工資就好了,莊池還特意給他綁了一張自己的副卡,美其名曰工資上交,無限額,隨便周眠花。
這樣的日子周眠過了幾年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由奢入簡難,這年紀不大、剛剛踏入社會的青年人根本受不了離開莊池的生活。
他已經被人養的不知人間疾苦了。
在家中他需要打掃衛生,在父母眼皮子底下那股子隨性發火的勁兒也像是被掐住命運喉頸的貓,啞了火。
更不用提他沒有什麼社會經驗,找到的工作剛開始實習期工資隻有三千,周眠被寵壞了,隨便買些東西便能揮霍乾淨。以前也沒有存錢意識,或者說,以前他根本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
這樣的日子青年隻過了兩月便有些受不住了。
糟糕的工作環境,被人指手畫腳的做事、無償加班、無限返工,甚至因為出色的長相被一些奇怪的人提出包·養的要求。
周眠有時候甚至希望自己睡醒後一睜開眼就能回到和莊池在一起的那間房子裡,對方總是會將家務都收拾的乾乾淨淨,溫柔的喊他起床,做他愛吃的飯菜,生病了也會被人輕輕拍著肩膀哄,工作不用發愁,也不用擔心那觸目見底的銀行卡。
這種念頭時常一閃而過,但周眠很快又會想起對方過分的占有欲以及草木皆兵的樣子。
分明在意的要死,偏偏隻會死死忍耐,背後耍完手段,還非要擺出一副溫和大方、純然無辜的模樣。
周眠要是不知道這人的真面目還好,或許會認為周圍一切的異常都隻是巧合,但莊池明明能做的天衣無縫,卻偏要留下蛛絲馬跡。
周眠越是遲鈍,他就越是要讓對方知道。
隻能說兩人確實不合適,一個缺心眼,一個悶聲作怪。
那次分手的後續是莊池的發小發小豐景明來公司堵他,豐景明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沒良心,莊池對他這樣好,他卻因為彆人的三言兩語誤會對方。
豐景明說莊池分手後狀態很差,天天在公司通宵加班,三餐顛倒,夜間失眠,終於還是扛不住進了醫院。
周眠知道豐景明是莊池請來的說客,甚至對方可能是故意做出這副可憐的模樣,隻是為了賣慘讓他回去。
或許是近日來生活工作上的不適,或是時常回憶起莊池對他的好,又或是他確實對這位前男友還留有幾分感情,周眠最後還是跟著豐景明來了醫院。
周眠還記得見到莊池的時候,對方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甚至有些泛青,眼皮虛弱地耷拉下來,眼白泛著細微的紅血絲,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看到他的一瞬間仿若被點亮了火光。
隻是那樣一雙眼,就叫人生出幾分戰栗來。
它像是無聲的在說,不會放你走的。
一定不會放你走的。
被那樣的眼神盯上,周眠隻覺得自己好似被蛛網粘住的飛蟲,羽翼被完全纏繞起來,甚至徹底被扯碎。
這次探病無疑是雙方心照不宣的妥協,後面兩人自然順理成章地複合了。
*
周眠到聚會場地的時候其實是有些驚訝的,鶴亭軒是s市有名的私人酒樓,隱私性很高,出入的車輛都極為高檔,菜品包廂更是貴得離譜。
班長提起過這次聚會有人全程買單,能將同學聚會的地點定在這裡,著實有權有勢、財大氣粗。
饒是周眠想了一圈,也沒能想起來班級裡到底哪位是隱藏的大佬。
鶴亭軒裡面的環境很好,剛進入其中便有身穿旗袍、身形優美的服務員接待引導,走過露天回形走廊,隨處可見中庭綠植假山景觀,走廊的燈光處理十分舒緩,燃香寧靜,無端叫人心靜沉氣。
服務員推開了包廂門,面上展笑。
周眠剛走進包廂,便聽見不少熟悉的聲音,包廂內曾經的同學無一都換上了顯得成熟的衣著打扮,他們聽見關門聲,齊齊抬眼看了過來。
周眠剛下班就趕來了,他內裡穿著草墨色棉衫,外面搭著一件莫蘭迪綠的短款風衣,眉眼含風,短發有些許淩亂,青年當初的少年氣已經逐漸收斂起來,或許是徹底長開的緣故,那張臉徹底顯出某種瀲灩的蠱感,與他玫瑰色的唇交相輝映。
簡直叫人不敢直視。
包廂內不少人輕聲吸氣,說話聲都小了許多,像是怕驚擾對方。
周眠抬了抬眼皮,對著離得最近的同學笑道:“怎麼了?這才幾年沒見,不認識我了?”
對方說話的語氣有些不穩:“哪有,就是覺得你怎麼越來越·····”
那個同學沒說兩句,周眠便聽到班長站起來招呼他:“阿眠快彆逗他了,我們還當你今天恐怕來不成。”
班長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眠,表情帶著幾分感慨:“你小子現在混的是真不錯啊。”
周眠道:“還行,也就那樣。”
班長挑了挑眼道:“怎麼?你家那位沒來?不看著你了?”
手中的手機微微震顫了一下,周眠有些厭煩的搖搖頭,垂頭按了靜音鍵。
班長不多說了,倒是有旁人七嘴八舌的炒氣氛:“說起來,好像今天崔和雅也要來,這次聚會好像就是崔和雅說要請客聚聚,誰能想到以前崔和雅那麼高冷一男神,現在也會下凡跟我們這些老同學聚會交際了。”
“哈哈,人總會有變化嘛。”
周眠聞言倒是有些詫異,從前他和崔和雅在一起,對方行事低調,不在意身外之物,也從不弄什麼特殊,那幫公子哥也看起來並不認識崔和雅,是以誰也不知道崔和雅的身份背景如何,大家都隻當對方是普通背景。
現在看來,倒是他太不在意了,單是從對方的行為舉止來看,也不會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聽那幾個市外的同學說起來,崔和雅似乎是B市那個崔家的繼承人。
大家說著說著,話題很快就歪到周眠身上了。
“欸,我好像記得崔和雅和阿眠以前有過一段呢。”
一位穿著襯衫的男同學笑道:“沒記錯的話,當初好像是阿眠先追的崔和雅吧?”
“我們真想問問阿眠你那時候怎麼敢追崔和雅的,他看著就冷冷冰冰的,跟個大冰塊似的。”
周眠其實有點尷尬,畢竟是陳年爛穀的事了,但這會兒氣氛挺好,不少同學都自嘲調侃過曾經的暗戀史,索性崔和雅還沒到,周眠便也沒什麼顧忌。
他道:“我也記不太清了,當初我跟他是一個實驗組的,又是剛進的大學,他挺照顧我的,一來二去的可能就有了點不同的感覺吧。”
眾人唏噓,笑言周眠也是好運,無意間都能談個豪門男友。
門外再次傳來略沉悶的腳步聲,以及另外一道稍輕的擊木聲。
來人一身淺色薄款長風衣,同色係的衣帶滑落在腰側,男人身姿筆挺,右手的手腕上扣著一枚銀色的腕表,寬大的指骨握住一根棕色的紳士手杖,這使得他的步伐緩慢而有風度。
男人的眼神慢慢落在周眠的眼上,稍稍往下滑了幾分,又克製的收回,他對著所有人客氣的勾唇:“抱歉,我來遲了。”
周眠好像又聞到那股有些勾人的煙冷薄荷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