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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秀蘭如何震驚,韓榆不得而知。

但是從她淩亂的步伐,一腳踩上雞屎,差點被石塊絆個臉著地的行為,便可看出她內心極不平靜。

包老太太在後邊兒吆喝:“韓老三媳婦慢些,你娘躺炕上,你可彆再躺了。”

黃秀蘭一個趔趄,頭也不回地紮進東屋。

不一會兒,東屋響起雙胞胎的嚎哭,以及韓宏慶的低聲勸慰。

韓蘭芷坐在雞圈旁,抱著鹵豬下水吃得可樂嗬,聽到動靜頭都沒抬。

包老太太用布滿裂痕的手摸了摸韓榆的腦瓜,咧嘴露出豁牙:“哦呦,榆哥兒可真厲害,看樣子咱們村兒又要出個有出息的讀書人嘍!”

小孩子都喜歡被誇獎,韓榆也不例外。

他被誇得小臉紅撲撲:“這都是二哥的功勞。”

包老太太尋思半晌才明白過來,啪嘰拍了下韓鬆的胳膊:“誒呀,鬆哥兒也是個好小子!你們兄弟倆真不錯!”

韓榆衝著包老太太嗯嗯點頭:“我跟二哥可好啦~”

韓鬆:“......”

堂屋裡,韓發聽包老太太誇完韓鬆又誇韓榆,就是沒誇韓椿韓柏,抓著旱煙的手緊了緊。

這廂包老太太正要再誇,就聽韓發搶先一步:“鬆哥兒榆哥兒,你們倆去後頭瞧瞧,豬圈裡可還有豬食,沒有的話就煮點豬草送過去。”

韓鬆循聲望去,堂屋裡光線昏暗,隻模糊見個人影。

但他知道,韓發心裡不痛快。

包老太太翻了個白眼:“去吧去吧,真是可憐見的,三四歲的娃娃就要乾活兒了,要是我家小孫孫,可不得心疼死。”

包老太太二十歲當了寡婦,憑一己之力拉扯大三個兒子,其中兩個還賊有出息,在鎮上尋了差事不說,媳婦兒還都是鎮上的。

包老太太疼孫輩、重孫輩是出了名的,又有隔壁的齊大妮做對比,她簡直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長輩。

明知她這話是在嘲諷,韓發還穩如泰山坐著,口鼻噴薄出嗆人的煙霧。

直到包老太太回家去,韓鬆韓榆煮好豬草,他一言不發,好似一座沉默的雕像。

豬草出鍋,由韓鬆拎著去豬圈。

韓榆力氣不夠,隻幫忙扶著,默默給韓發打上“怪人”的標簽。

忙活完這一陣,韓榆淨了手,抱著宣紙筆墨屁顛顛跑去西南屋。

“二哥現在有空嗎?我今日還想再學幾個字。”

韓鬆將面前的書本整理好放到邊上,取來筆墨:“過來。”

韓榆上前,又開始新一天的學習。

-

傍晚時分,天空突然飄起了雪。

雪勢猛烈,被呼嘯的寒風席卷著,刮遍每一寸土地。

尚在外邊兒的村民們遭了殃,忙收拾了農具往家跑。

落雪時,韓宏昊、韓宏曄以及韓樹在給隔壁村的張地主家乾活。

見雪越下越大,韓宏昊便提出離開,張地主家的管事卻不許,硬是壓著他們將地裡的活兒做完,才施舍般的給了他們十個銅板。

“回去吧,有這十文錢,你們也能過個好年。”

韓宏曄身上落滿了雪,眉毛上都堆了淺淺一層。

他哆嗦著打了個噴嚏,面頰上的皸裂開得更深,滲出絲絲紅意。

韓宏昊僵著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把銅板放好:“走吧,回去。”

三人混在一同前來做事的村民當中,臨出門時,聽到那管事嘬了口茶:“一群窮鬼,若不是老爺仁厚,哪八輩子就凍死餓死了。”

村民們聽得分明,卻無一人停下來與之辯駁一二。

正如管事所言,十文錢,足夠他們過個好年。

若得罪了張地主,他們怕是連這輕飄飄的十文錢都沒有。

韓宏曄三人迎著風雪走了半個時辰,回到家時渾身濕透了。

不知是雪水,還是汗水。

夜色漆黑,正屋和東屋的油燈都滅了,隻西屋兩間有微弱的光亮從門縫透出。

正是這絲絲縷縷的光,讓他們在遍體生寒的時候,感覺得何為家的溫暖。

韓宏昊跺了跺腳,雪撲簌簌落了一地,同韓宏曄點了點頭,帶著韓樹進了西南屋。

韓宏曄捏了捏明日將要上交的十文錢,吐出一口霜氣,推門而入。

蕭水容在燈下做繡活,韓榆裹著被子盤腿坐炕上,抑揚頓挫搖頭晃腦地背著書。

一旁三姐妹托著腮充當聽眾,一臉讚歎地啪啪鼓掌。

“榆哥兒真厲害!”

“可不是,榆哥兒可不比誰差了去!”

“榆哥兒你再......呀,爹回來了!”

隨著韓蘭芸一聲叫喚,五道目光落在韓宏曄身上。

蕭水容放下繡一半的荷包,從被子底下取出三個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野菜包子:“還有些熱乎,趕緊吃了。”

自從齊大妮被蛇咬了,半身麻痹躺在床上不得動彈,脾氣那是一天比一天差,稍微聽到點動靜就罵罵咧咧。

妯娌倆不打算惹毛她,就趁做晚飯時蒸了幾個野菜包子,等他們仨回來吃。

韓宏曄不想雪水臟了凳子,就這麼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吃起了包子。

“賺了多少?”

“十文。”

夫妻二人一問一答,過後再無交流,隻餘下響亮的咀嚼聲。

韓榆安靜瞧著,心裡頗不是滋味。

勞碌一天,隻賺了十文錢。

臉上、手上的皸裂血跡斑駁,裂口處泛著白,明明他見慣了血,卻是頭一回覺得刺眼。

韓榆捏了捏手心,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等韓宏曄洗漱後滅了油燈,過了許久才睡去。

.......

韓榆一夜淺眠,次日醒來時,風雪已經停了。

蕭水容擔心韓榆的身體,又給他添上最後一件衣裳。

韓榆支棱著兩條胳膊,企鵝一樣左搖右晃出了門。

霜前冷雪後寒,韓榆明顯感覺氣溫更低了。

入目一片白,樹木、屋頂上覆著厚厚一層雪。

屋簷下掛著冰淩,在晨曦的映照下晶瑩透亮。

蕭水容和苗翠雲在灶房準備早飯,韓宏曄兄弟倆在院子裡鋸木頭,大房二房的孩子也都忙活著。

韓榆頭一回見雪景,一時間挪不開眼,看哪裡都覺得新奇。

雞圈裡的雞咯咯叫,韓榆猜應該是餓了,抓了一把稻殼,灑進它們的專用食盆裡。

他注意到韓鬆也起了,正小聲誦讀,想想還是沒去,回屋後默背文章。

“吃飯了!”

隨著苗翠雲一聲吆喝,開門聲此起彼伏。

趁大家不注意,韓榆摘下小白的一片葉子,放進韓宏曄的碗裡。

碧綠的葉片轉瞬消失不見,像是跟糙米粥融為一體。

韓榆輕輕揉了揉小白空蕩蕩的那處莖乾,滿含歉意地說:“小白對不起,你可能要延遲幾日恢複了。”

小白搖了搖僅剩的葉片。

“但是爹很辛苦,我不想讓他那麼辛苦。”

小白可以給宿主提供能量,曆經百戰而不疲乏,它的葉片、花瓣若讓旁人服下,亦有同等功效。

韓榆原先沒打算這麼做,可昨夜夢中都是韓宏曄的身影。

韓宏曄帶他回家,笨拙地哄他,為他帶回烤鳥蛋......以及滿面皸裂的樣子。

韓榆格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經過強烈的思想鬥爭,還是決定小小地犧牲一下小白。

葉片摘了僅需五日便可恢複,他想讓爹不那麼累。

這是韓榆在他目前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唯一能為家人做的事。

小白對此表示理解。

主人開心,它就開心。

等人來齊,韓宏曄三人當著大家的面,各自上交了昨日做工得來的銅板。

韓發數了數:“二十四文錢,比上次少了六文。”

韓宏昊和韓宏曄對視一眼,二人默契地沒應聲。

韓發也沒懷疑,隻抱怨張地主越來越摳門,說話間拿起筷子,喝了口粥,其他人相繼動筷。

韓榆用餘光看著韓宏曄將整碗粥喝得一滴不剩,悄然翹起嘴角。

真好。

.......

吃完早飯,韓鬆繼續教韓榆讀書識字。

韓榆配合著“學會”一百個字,就回去自個兒練習了。

午後,韓榆坐在屋簷下,一邊給小白曬太陽,一邊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

正當他舒服得昏昏欲睡時,外面炸起一聲:“打雪仗嘍!”

話音剛落,韓蘭芸拉著三個姐姐從灶房出來:“榆哥兒快起來,咱們打雪仗去!”

韓榆沒玩過打雪仗,遲疑了下還是同意了:“我想和二哥一起。”

韓蘭芸有些吃味:“你怎麼啥事都想著二哥。”

韓榆彎眼笑,瞬間讓她沒了脾氣。

“還楞著做甚,趕緊去!”

韓蘭芸這嘴硬心軟的樣子,看得韓蘭英姐妹三人噗嗤笑開了。

韓榆也忍不住笑,收起小白,噠噠跑去西南屋,扒拉著門框:“二哥二哥,我們一起去打雪仗。”

韓鬆早就聽見了,神情淡然:“你自己去。”

小孩子的玩鬨,他一個大人摻和什麼。

韓榆卻不依不饒,上來抓著他的手,使出吃奶的勁兒往門口拉:“二哥你就去嘛,榆哥兒可喜歡和二哥一起玩了~”

聲音百轉千回,聽得韓鬆胳膊上竄起一片雞皮疙瘩。

韓鬆:“我不......”

韓榆:“不是不想去?我就知道二哥一定會答應!好了二哥,咱們趕緊出去,打雪仗可好玩兒了!”

韓鬆:“......”

真是好厲害的一張嘴,黑的也能被他說成白的。

韓鬆一時怔住,然後就被韓榆趁機給拽了出去。

韓蘭芸見他出來,迫不及待地打開院門。

韓榆走在最後面,艱難踩著沒過腳面的積雪,努力避開看不見的門檻。

隻是怕什麼來什麼。

韓榆這具身體本就有些孱弱,腳步不穩。

冷不丁被門檻絆住,連穩住身形都做不到。

隻見韓榆驚呼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頭栽進雪裡。

韓鬆:“......”

韓蘭鈴驚呼:“榆哥兒沒事吧?”

說著就要折回身來。

韓鬆先她一步,把韓榆從雪地裡拎起來。

然後,抖了兩下。

發頂的雪滑進領口,韓榆打了個哆嗦。

就這麼被拎在半空中,和韓鬆對視。

韓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