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欲之淵【06】(1 / 1)

夢醒了。

少女睜開眼睛,從床上猛地坐起身來。窗外陽光明媚,已是次日清晨了。

鬱染有些遲疑地伸手揉了揉眼睛,顯然還沒有完全從昨晚的睡夢中清醒過來。人魚的聲音依稀回蕩在耳畔,勾得她心神不寧。

忽然間,她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不急不緩。

“咚咚咚”。

鬱染沒有多想。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床,直接伸手打開了房門。少女微微耷拉著眼簾,神情困倦不堪。

她甚至沒怎麼在意門外站著的人到底是誰。

“大小姐。”

沈遇安的聲音極為不自在地停頓了一瞬間。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鬱染居然會表現得這麼……毫無防備。

少女睡眼惺忪,頭頂處發絲卷翹,衣服上滿是褶皺,一看就知道是剛剛才睡醒。淩亂的黑發隨意地壓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寬鬆的領口處隱約可見一截精致的鎖骨。

逃避似的,沈遇安迅速地垂下了眸光。然後,他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眼前的地面上。

鬱染此刻正光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

觸目所及是一片過分晃眼的白。少女小巧的腳趾微微地蜷縮著,圓潤的趾甲上還泛著淡粉色澤。

沈遇安直直地愣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抬起了頭。他的眼神開始飄忽不定。

“怎麼了?”鬱染見他遲遲沒有繼續說話,便主動開口詢問了一句。她剛剛睡醒,聲音聽起來還有些沙啞與黏膩。

“大小姐,當心著涼。”沈遇安答非所問。他低著頭,迅速地向下掃了一眼,意有所指。

鬱染歪了歪頭:“啊?”

“……”沈遇安有些無奈,“大小姐,你忘記穿鞋了。”他不得不直白地提醒道。

“啊,好的。”仍處於困倦狀態的少女有些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她轉過身子,十分聽話地去尋找自己的拖鞋——昨天晚上不知道被她踢到哪裡去了。

半晌之後,鬱染終於在某處隱蔽的角落裡找到了它們。她穿好拖鞋,無意中抬起頭看了一眼,卻發現沈遇安一直站在門外直勾勾地看著她。

鬱染眨了眨眼睛。她的臉上出現了極為明顯的疑惑神色。

沈遇安從容不迫地迎上了她詢問的眼神:“我在這裡等大小姐一起出門。”他泰然自若地解釋著,語氣平靜。

儘管仍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鬱染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少女不再去管門口站著的男人,而是自顧自地開始梳洗。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跟著沈遇安一起出了門。

男人身高腿長。他剛邁出幾步,便與身形嬌小的少女拉開了一小段距離。或許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沈遇安很快就不著痕跡地放緩了步伐。

“大小姐,昨晚睡得好嗎?”他側著眸子,語氣關切地詢問道。

鬱染抿了抿唇:“不太好……”

“怎麼了?”沈遇安不動聲色。

“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少女坦誠又嬌氣地抱怨著,“害得我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男人想了想,“那……我帶著大小姐在船上走一走?”他顯然沒有多少安慰彆人的經驗,隻能自己在暗中揣度著。

“好吧。”鬱染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

————

穿過狹長的走廊,他們來到了昨晚的大廳附近。這裡徹夜燈火通明,奢靡無度的狂歡永無止境。

鬱染隨意地向廳內瞥了一眼,視線所及之處,皆是荒誕不經的豔麗畫面。

大概是察覺到了少女的打量,裡面有人忽然抬起了眸子,朝著她所在的位置看了過來。於是,鬱染便也下意識地回望了過去。

“大小姐很好奇嗎?”

沈遇安微微側過身子,在不經意間擋住了她的視線。還沒有等少女開口回答,他便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了另外一個方向。

不知道為什麼,男人的臉色似乎有些沉:“有的時候,你最好還是不要到處亂看。”他低垂著眼簾,語氣偏淡。

鬱染頗為茫然地抬起了頭。

“因為,大小姐的眼神會讓彆人誤以為——你是在‘邀請’他。”沈遇安輕飄飄地解釋道。

就像現在這樣。

——用單純又無辜的清澈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少女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加茫然了。她微微蹙起眉頭,神色疑惑又不解:“什麼?”

沈遇安率先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算了,沒什麼。”

不諳世事的天真大小姐,恐怕直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真真正正地見識過……何為世間險惡。

她之所以能夠在彆人面前囂張跋扈、耀武揚威,僅僅隻是因為背後的家族勢力足夠龐大而已。如果失去了家族的蔭庇,那麼,沒有人會畏懼她。甚至,與之相反的,她或許會成為彆人的“盤中餐”,被一點一點地啃食殆儘。

沈遇安閉了閉眼睛。濃密的睫羽垂下,遮掩住了他眼底轉瞬即逝的晦暗神色。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男人始終沒有鬆手。直到牽著少女遠離了大廳之後,他才後知後覺般地放開了她的手腕。

鬱染在不遠處聽到了一陣喧鬨又嘈雜的聲響。

骰子相互碰撞,籌碼叮當作響。或喜或悲的叫嚷聲不絕於耳。有人在狂笑,有人在哀嚎;有人在祈禱,有人在求饒。

沈遇安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他斂了斂眸子,似笑非笑:“大小姐,那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啊。”

“吃人不吐骨頭。”他挑了挑眉,“家破、人亡……皆在一念之間。”說著,男人的臉上又露出了極具攻擊性的鋒利神色,直看得人膽戰心驚。

鬱染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

“你瞧。”沈遇安卻步步緊逼,“這艘‘阿佛洛狄忒號’上,到處都充斥著毫不掩飾的‘欲望’。”

“人類,本來就是一種欲壑難填的貪婪生物,永遠不知道滿足。”他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又淡然,仿佛隻是在陳述著一個顯而易見的客觀事實。

“所以,其中……也包括‘殺戮’的欲望嗎?”鬱染突然有些沒頭沒尾地開了口。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具從二樓墜落下來的、血肉模糊的無名屍體。

沈遇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當然。”

他一字一頓地繼續說道:“大小姐,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可是……”鬱染輕輕地咬住了唇瓣,“我已經上船了啊。”她垂著睫羽,眸光微顫,聲音裡還含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之意。

沈遇安隻覺得齒尖發癢。

又來了。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表情……

他有些心煩意亂。

而下一刻,被狠狠恐嚇了一番的少女,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麼似的。她睜大眼睛,一臉認真地詢問道:“不過,你的職責是保護我,對吧?”

沈遇安恍然間回過神來。他與她對視了兩秒,接著才慢吞吞地開口回答道:“……對。”

鬱染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她半真半假地感慨道:“還好有你。”

少女明亮的眼瞳裡倒映出了他的身影。她的眼底盛滿了不加掩飾的信任之意,純粹無瑕。

沈遇安不敢與她對視。他轉移話題似的輕聲詢問了一句:“那麼,大小姐還想要再繼續參觀下去嗎?”

“嗯。”鬱染毫無所覺,她遲疑著點了點頭,“我想……見一見人魚。”

她沒有忘記自己昨晚的夢。

人魚似乎在向她求救。

“想見‘人魚’啊……”聞言,沈遇安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閃了閃,“也許,你應該去問問船上的大副。”

……

在和沈遇安一起尋找大副的路上,鬱染無意間撞見了一個眼熟的人。

纖瘦單薄的漂亮少年仍然一絲不苟地穿著黑白相間的侍應生製服。他靜靜地站立在角落裡,脊背挺得很直,像是一株堅韌的小草,百折不屈。

“蘇黎。”鬱染下意識地喊了他一聲。

少年瘦削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瞬間。他深深地低下了頭,小聲地囁嚅道:“鬱、鬱小姐。”

像是被欺負怕了。

“你……”鬱染抿了抿唇,心中既愧疚又不安。

少女的話音還未徹底落下,沈遇安便上前一步,在她耳邊輕聲地開口提醒道:“大小姐,你忘記了嗎?在這艘船上,最好不要……節外生枝。”

於是,鬱染隻好故作鎮定地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大副他現在在哪裡嗎?”她瞥了蘇黎一眼,語氣冰冷又傲慢。

“知道。”蘇黎絲毫不敢怠慢,“隻不過……”他吞吞吐吐。

“少廢話。”鬱染十分任性地開了口,“帶我去見他,不然的話……”她一臉凶巴巴地威脅道。

蘇黎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女一眼,然後顫抖著點了點頭:“好、好的。”

見自己的“恐嚇”似乎卓有成效的樣子,鬱染表面上擺出了一副“算你識相”的得意表情,心裡卻在止不住地道著歉。

她也太過分了!居然這樣對待一個心地善良的可憐侍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