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欲之淵【02】(1 / 1)

少女的手指又柔又細,白裡透粉的指尖懸在半空中,儼然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做派。

“……好的。”沈遇安微妙地遲疑了一瞬間,然後便垂著睫羽,輕聲答應了下來。男人身形高大,他長臂一伸,便輕而易舉地將桌面上擺著的玻璃杯拿了過來。

鬱染有些心虛地抿了抿唇。她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接過杯子,卻被沈遇安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沒關係的。我來喂大小姐喝吧。”他溫柔地笑了笑,仿佛真的隻是在恪儘職守而已。

事到如今,鬱染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扮演”下去了。

沈遇安不緊不慢地將自己手中的玻璃杯遞到了她的面前。

平心而論,他的動作實在算不上溫柔體貼,仿佛以前從來都沒有這樣伺候過彆人似的。

冰涼的杯口緊緊地貼在了少女嫣紅的唇瓣上。質地堅硬的玻璃將她飽滿的唇肉都擠壓得有些變了形。

男人彎著腰靠近了她。分明應該是低眉順眼的溫和模樣,可他身上偶爾泄露出來的壓迫感實在太強,讓人隻覺得有些心驚膽顫。

此時已經騎虎難下的少女,也隻能小心翼翼地張開了嘴。為了避免自己被嗆到,她不得不順著男人的動作,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了杯中的果汁。

莫名其妙地,沈遇安在恍惚間產生了一種堪稱怪異的錯覺——他似乎正在喂養一隻小貓。

男人有些煩躁地壓了壓眉眼。在鬱染看不見的角度,隱隱有一抹不耐煩的情緒從他的眼底一閃而過。

——這位大小姐還真是有夠嬌氣的。

可他的視線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少女嬌豔欲滴的漂亮臉龐之上。

被果汁浸染後的唇瓣上泛著一層晶瑩剔透的水潤光澤,整齊小巧的貝齒間含著一截潮濕豔紅的舌尖……

看起來似乎很好欺負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在明晃晃地誘人采擷。

沈遇安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極為迅速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仿佛是被什麼燙到了似的。但是,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因此產生半分停頓。

“我不喝了。”

片刻之後,鬱染便十分任性地伸手推開了自己面前的果汁,頗有些肆意妄為的傲慢意味。

沈遇安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手。他收回了玻璃杯,語氣自然地回應道:“好的,大小姐。”

鬱染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蒙混過關了,便悄悄地放鬆了下來。

此時的大廳裡依然到處都充斥著紙醉金迷的奢侈氛圍。華麗的水晶吊燈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細碎亮芒,管弦樂器演奏著柔和秀美的靡靡之音。

忽然間,少女的心臟極為突兀地重重跳動了一下。她不禁愣在了原地。

古典雅致的樂章潺潺流淌著,沁人心脾。然而,其中好像還夾雜著一段似有若無的微弱歌聲——如同天籟之音般悠揚動聽,但卻轉瞬即逝,快得像是她的錯覺一樣。

有人……在唱歌嗎?

鬱染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恍惚又迷茫。

“沈遇安。”她忍不住開口喚了他一聲,“你剛剛……聽到什麼聲音了嗎?”說著,少女伸出手拽了一下男人袖口處的布料,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沈遇安的身體僵硬了片刻。他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然後才慢慢地開口反問道:“什麼聲音?”

“啊?你沒有聽見嗎?”鬱染皺了皺眉頭,神色茫然,“難道是我聽錯了?”她小聲地嘟囔著,同時也鬆開了自己的手指。

“我沒有聽見。”沈遇安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態度似乎一如既往的溫順無害。可是,男人垂落於身側的指尖,卻微微地蜷縮了起來,像是下意識想要抓住些什麼似的。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瘋了?

不然的話,為什麼他會覺得大小姐的聲音格外好聽?尤其是……當她軟綿綿地念著自己名字的時候。撒嬌似的語調,仿佛吳儂軟語一般,實在讓人心神恍惚。

沈遇安斂了斂眸子。他很快就把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拋諸腦後了。

而鬱染的心跳速度仍然快得有些不太正常。她環顧四周,結果卻發現其他人依舊神色如常,並無任何異樣。

剛剛聽見的歌聲……真的隻是自己的錯覺而已嗎?

“嗤。”

就在這時,一道冷冰冰的嗤笑聲忽然響起:“你在東張西望什麼?”

鬱染循聲回眸望去,隻見在距離自己幾步之遙的地方,正站著一位身量頎長的俊俏男生。他的眉眼精致又銳利,看起來像是一朵帶刺的花。

男生單手插著兜,臉上還掛著一抹譏諷的笑,看起來很是不耐煩的樣子。

“……”莫名其妙地突然被人諷刺,鬱染不由地愣了一下,“關你什麼事?”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囂張跋扈”的人物設定,也不甘示弱地開口反駁了他一句。

男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怎麼?現在膽子倒是大起來了?”

“但是,當初你來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啊。”他冷嘲熱諷似的刻意強調道,“未、婚、妻。”

鬱染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就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陸星焰。

不得不說,他果然很討厭自己啊。

少女抿著唇瓣,沒有說話。

“算了。”陸星焰一臉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我才懶得管你。隻要彆給我們陸家丟臉就行。”

男生話音剛落,便打算直接轉身離去。

然而,幾乎是在一瞬間,伴隨著“砰”的一聲,他的面前忽然掉下了一個體積龐大的障礙物,直接攔住了他的去路。

——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從天而降。

猩紅的鮮血四散飛濺,殘破的肢體扭曲成怪異的角度,斷裂的骨頭深深地刺穿皮肉,看起來已經摔得不成人形了。

鬱染的瞳孔微微地顫了顫。

有一滴鮮血甚至濺到了她的臉頰上,溫熱的液體打濕了肌膚,留下了一抹明顯的血痕。

更多的鮮血不斷地從屍體的身下流淌出來,浸濕了柔軟的地毯。

半晌之後,少女才有些遲緩地眨動了睫羽。她直直地抬起手,用指尖一點一點地擦去了臉上還未凝固的鮮血。

而陸星焰卻隻是面不改色地後退了一步,避免自己的身上沾染到血漬。

“嘖。”他歪了歪頭,漫不經心地抬眸看向了二樓。

那裡正是屍體墜落下來的地方。隻不過,二樓的走廊上現在卻空無一人。

突如其來的變故一下子就驚動了全場的賓客們。有人忍不住小聲驚呼了起來,也有人竊竊私語。

但是,絕大部分人,都在冷眼旁觀。他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就好像……已經司空見慣了似的。

霎時間,頭頂明亮的燈光忽然全部暗了下去。原本節奏舒緩的華美樂章也毫無征兆地變了奏,旋律急轉直下。

刺眼的聚光燈亮起,一陣忽明忽暗的閃爍之後,最終定格在了大廳中央的巨大舞台上。

“抱歉。”低沉醇厚的聲音驟然響起,“好像出現了一點小意外呢。希望沒有嚇到大家。”

鬱染轉頭望去,隻見一位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正手持話筒,站姿筆直地站在聚光燈之下。

“現在,就讓我們忘記掉剛剛的小插曲吧。”金發碧眼的男人略帶歉意地向眾人鞠了一躬,“因為……今晚真正的重頭戲,即將開場了。”

他看都沒看屍體一眼,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解釋都沒有,便泰然自若地扯開了話題。

而賓客們似乎對此也並無異議。沒有一個人開口質疑他。

緊接著,身穿黑白製服的侍應生們便訓練有素地魚貫而入,動作嫻熟地將屍體抬走了。同時,他們還迅速地擦拭掉了周圍飛濺的血漬,並且重新換上了一塊嶄新的地毯。

不過須臾之間,現場便被清理乾淨了。

見狀,站在舞台中央的金發男人才繼續開了口。

“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他若無其事地說著開場白,“歡迎來到——‘阿佛洛狄忒號’。”

男人的談吐舉止極為優雅。任誰都看不出來——就在片刻之前,他面前的不遠處還躺著一具死狀淒慘的屍體。

他隻用了寥寥幾句話,就輕而易舉地帶動了全場的氛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凝聚在了他的身上。

“我是這艘船上的大副,赫維斯。”男人的語速不急不緩,“當然了,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現在肯定都很好奇吧?”

他的話語聽起來有些模棱兩可,一下子就勾起了在場賓客們的好奇心。大概是隱約間意識到了什麼,眾人都聚精會神地豎起了耳朵,生怕自己錯過任何一點細節。

——比剛剛看到屍體的時候還要認真投入得多。

“大家是不是很疑惑?在上船之前,自己聽說過的那些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哪怕已經成為了全場矚目的焦點,赫維斯依舊從容不迫,他始終牢牢地把控著全場的節奏。

“在此之前,我想先問大家一個小問題。為什麼……這艘郵輪要叫‘阿佛洛狄忒號’?”他忽然提出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無關問題,不禁讓人有些費解。

“阿佛洛狄忒”,即希臘神話傳說中的愛與美之神,以其非凡的美貌聞名於世。

場下的人不由地開始小聲討論了起來。顯而易見,對於他們來說,比起在乎屍體的來龍去脈,還是眼前的問題要更加具有吸引力。

而赫維斯好像也並沒有要讓他們開口回答的意思,他很快就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男人抬起手,輕飄飄地打了一個響指,清脆的聲音驟然炸響,像是某種危險的信號,“接下來,你們即將親眼看見——”

下一刻,他身後懸掛著的暗紅色幕布便重重地墜落了下來。柔軟的絲絨隨意地堆疊在地板上,蔓延出一片或深或淺的血色浪潮。

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

時間仿佛突然被靜止了一般。所有的顏色全部都黯淡了下去,視野裡隻剩下了唯一的色彩。

——清澈無瑕的藍色。

一尾漂亮的人魚被困在了晶瑩剔透的水晶魚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