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怒吼質問不知何時就變成了柔聲低哄, 慢慢地,又開始打情罵俏。
外頭看熱鬨的幾臉嫌棄。
“我就知道會是這個走向。”慕淮衣意興闌珊的嘁了聲。
綠楊狠狠抹了抹眼角。
浪費了他這不值錢的眼淚!
玉薇偏頭看了他一眼,從懷裡掏出手帕給他。
綠楊愣了愣, 接過後捂在鼻子上,重重一擤:“謝謝啊, 嚏。”
慕淮衣嫌棄的挪開幾步:“嘖嘖!”
真是個憨貨。
“我洗了再還給你。”
玉薇:“...不要了。”
“那好的吧。”綠楊眨眨眼, 小心翼翼的將手帕收進懷裡。
慕淮衣:“....”
嘖嘖!真有心機!
門突然從內打開, 幾人忙回頭望去, 卻見二人攜手走了出來,好一番情意綿綿,你儂我儂。
慕淮衣翻了個白眼兒, 惡聲惡氣道:“從今天開始,在我沒有未婚妻前, 你們兩個,不準同時出現在這裡!”
裴行昭沈雲商對視一眼, 裴行昭頗為遺憾道:“那完了,我和沈商商豈不是這輩子都不能一起出現在這裡了。”
沈雲商跟著附和:“是啊,慕公子你怎麼能這樣。”
慕淮衣:“.....”
他挎著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清溪, 送客!”
清溪還未應聲, 裴行昭就已牽著沈雲商快步離開了。
“門口給我貼上裴行昭不得入內!”
慕淮衣便不解氣的衝二人的背影吼道。
清溪淡笑點頭, 卻並未吩咐人去辦。
這樣的事情已屢見不鮮,當不得真。
出了醉雨樓,沈雲商將裴行昭送上馬車, 朝他道:“回去好生養著。”
裴行昭回以他招牌的‘桃花笑’:“好的。”
即便沈雲商看這張臉從小看到他,但每次見著那雙彎起的眸子,還是忍不住驚豔,她強行挪開視線, 伸手從裴行昭手中扯下馬車側面簾櫳,轉身走向自己馬車。
不能被美色誤了正事。
她前腳一走,簾櫳又被裴行昭掀開,但他並沒有叫住她,隻彎起眸子目送著她上了馬車。
趙承北雖答應他不會再讓他尚主,也不會動她,但他知道,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
因為前世,裴家扶持他登上龍椅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卸磨殺驢。
一個在天下萬民眼中,幾近完美的帝王,是不能有汙點的。
而逼迫他退婚尚主,占用裴家錢財這樣的汙點,正如他所說,他要將它們按進塵土,永不出世。
所以,趙承北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留他的命。
自然他今日也不是真的要投誠,他還沒蠢到將老路再走一遍,眼下不過是緩兵之計。
他得儘快搭上能與趙承北抗衡的勢力,而南鄴幾處邊城,是他目前最好的選擇。
但同時他也清楚,還不夠。
幾位大將軍護得了他們一時,卻護不了他們一世,他和趙承北遲早會翻臉,隻憑此還遠不能全身而退,他還得做的更多些。
“走。”
見沈家的馬車已經開始前行,裴行昭才放下車簾,斂了笑意朝綠楊道:“我要去一個地方,你將鏢局的管事請到院中等我。”
綠楊看了眼他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憂色,但還是沒再多言,應下:“是。”
另一邊,沈雲商一上馬車臉色就沉了下來。
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可她心裡也清楚,她現在不能輕舉妄動。
雖然在姑蘇城,她若想要報複回去並不是難事,但她若動了手,趙承北定會懷疑到他們身上,那麼裴行昭今日所做的就白費了。
那三年裡她能心平氣和的在崔家斡旋,是知道沈白兩家無礙,裴行昭也過得不錯,可現在,這條路才剛剛開始,裴行昭便受了這等傷,她憤怒的同時卻也生懼。
這條路是完全未知的,並不見得比她先前的選擇更好。
所以她很害怕。
若裴行昭出了什麼事....
不,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沈雲商重重閉上眼又睜開:“玉薇,手底下可有有能力且很信得過的管事?”
玉薇想了想,答道:“雲水樓的掌櫃出自白家,他家中的人也都是白家的家生子,他信得過。”
“雲水樓...”
沈雲商喃喃念了句,似在沉思著什麼。
雲水樓是她名下的酒樓,倚水而立,背對雲天,當年建成之後選掌櫃時頗費了一番心思,最後還是外祖母將現任掌櫃給她送來。
在他的經營下雲水樓的生意日漸紅火,雖比不得姑蘇酒樓,但也已是頗具盛名。
“我記得,他被賜了白姓?”
玉薇點頭:“是,他曾與老母親逃荒到金陵,被白老夫人所救,給了他一碗飯吃,也給他母親治了病,後來他母親百年歸土,也是白老夫人給了他一塊白家風水上佳的地作為墓地,之後他求娶了白老夫人屋裡的一個家生小丫鬟,並主動請求簽下死契,他在白家儘職儘忠,立下不少功勞,白老夫人問了他的意思後,做主賜了主家姓。”
沈雲商名下的鋪子一直是白蕤身邊的嬤嬤帶著玉薇在管著,是以玉薇對這些鋪子的管事底細都很清楚。
沈雲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半晌後,道:“那便將他一道請過來。”
趙承北在姑蘇,她不能大張旗鼓在姑蘇購買糧草再運往各地,她得在臨近邊城的地方囤積,可做這些頗費時間,她自然是分身乏術,所以得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幫她做。
原本她是想讓玉薇走一趟,但玉薇模樣出挑,放她一個人去這麼遠的地方,她實在不放心。
玉薇點頭應下:“是。”
說話間,馬車徐徐停在一間成衣鋪門口,沈雲商穿著大氅進去,不多時,有人穿著她的大氅出來,上了馬車。
而沈雲商則換上另一件衣裙,悄然從後門離開。
暗中跟蹤的人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一路跟著馬車到了沈家,見沈雲商與玉薇進了府門,才有人離開去複命。
而玉薇回拂瑤院換了套衣裳,又折身從暗門出了府。
-
沈雲商繞過幾條巷子,穿過鬨市,到了烏衣巷。
烏衣巷有一座小莊園,名喚花間酒,是一個賣花和賣酒的地兒。
但花間酒隻賣名花名酒,且價錢都不菲,是以出入的客人並不多。
沈雲商抬眸看了眼花間酒的牌匾,而後提裙徐徐走了進去。
與她記憶中一樣,一進門便是一園子的花草。
她沿著花中小路緩緩向前行著,不多時,她便看到地上畫著的一朵花和前方不遠處畫著的一壇酒,她抬腳輕輕踩在花上,停了下來。
意料之中的,很快便有人迎了出來。
來人先是看了眼她的腳下,才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過,眼底隨之劃過幾絲訝異,而後打著笑臉恭敬上前:“這位小姐,買花還是買酒?”
沈雲商沒動,淡聲道:“我買腳下這朵花。”
來人眼神微閃,又笑道:“小姐說笑了,這朵花如何取得下來。”
“那我便見一見畫這朵花的人。”沈雲商。
來人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後,躬下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小姐這邊請。”
沈雲商微微頷首,隨他而去。
莊園內崎嶇複雜,小道蜿蜒,走了許久,才終於到了一處寬曠的地方。
“小姐,您想見的人,就在這裡。”
那人帶著沈雲商停在院中月亮門前,便不再向前。
沈雲商抬眸掃了眼東南與西北兩個方位的房間,幾乎沒有猶豫的踏進東南方向的廂房。
在她離開後,那人伸手拉了拉月亮門邊的一根小繩索,隨後,東南方向的廂房中響起了鈴鐺聲。
沈雲商走到門口時,門便從內而開。
她進門就往左側望去,入目是一張屏風,屏風前擺著一張茶案,上頭已經放著煮好的茶,而屏風後,隱約能瞧見一道坐著的人影。
沈雲商淡然在茶案前落座,端起茶盞淺飲了一口。
她放下茶盞後,屏風後的人就開了口:“小姐想買什麼花?”
沈雲商輕輕一笑:“踩花,暗號,東廂房,飲茶,我連過四關,閣下竟還要試探?”
花間酒並不是隻賣花和酒,他們的生意非常之廣泛,但總體隻以花和酒為區分。
花代表著不見血,而酒,則是買命。
她以前也並不知道這些,隻當這隻是間賣花和酒的鋪子,她是去了鄴京後才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知曉的,不僅鄴京和姑蘇,幾乎每座城都有一個花間酒,布局也都一模一樣。
屏風後的人聞言輕笑道:“小姐見諒,畢竟不是什麼能見光的生意,生面孔一個人來,自然要謹慎些。”
沈雲商微微頷首,表示理解。
“小姐想買什麼?”
沈雲商從懷裡掏出在慕淮衣那裡借來的銀票,放在茶案上,道:“這是十萬兩,我要五個人,幫我壓趟鏢。”
屏風後的默了默,道:“小姐這趟鏢何時走,去往何處?”
沈雲商道:“明日一早,去往邊城。”
“哪處邊城?”
沈雲商:“就近五處。”
“一人一處?”
“是。”
“何物?”
沈雲商一時沒答。
“一般來說,我們不問貨物,但押送至邊城的東西,不清楚底細我們不敢接。”那人解釋道。
沈雲商默了默,道:“糧草棉衣。”
屏風後的人這回沉默的有些久。
沈雲商也不急,安靜地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道:“這單生意花間酒接了。”
沈雲商微微鬆了口氣,輕輕頷首:“有勞。”
沈雲商飲完茶盞中的茶,便起身離開。
就在她走後,暗門中又走出來一人,語氣詫異:“這今日兩單生意,怎一模一樣?”
坐著的那人久久才開口:“大約...是小未婚夫妻間的什麼情趣?”
另一人:“......”
什麼情趣需要花費如此之大。
且往邊城送糧草算什麼情趣?
不過,生意既然已經接了,他們也無需過問太多。
“這樁生意要不要稟報東家?”
“送過去吧。”
-
趙承北回去的途中,臉色一直不怎麼好看。
他從未想過他竟會在一個小小商賈跟前失了氣勢,雖然隻有那麼一瞬,後頭也找回了場子,但也足夠讓他震怒。
“殿下,您當真答應他?”貼身侍衛看了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
趙承北冷哼了聲:“若在之前,答應無妨,但如今沈雲商身份有疑,本殿下自然不會應。”
沈雲商的身份若屬實,他必須要握在手裡,若握不住,便也不能叫旁人得到。
“那殿下方才...”
“他如此豁得出去,不能將他逼急了。”
趙承北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往後靠了靠:“先將他穩住,再另做打算。”
裴行昭可以不尚主,但沈雲商,得嫁崔九珩。
可要拆散他們,且不能在九珩大婚前發現端倪,好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趙承北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似是想起了什麼,又問:“鄴京現在情況如何?”
侍衛恭敬回道:“太子殿下趁殿下您離京,在大肆收攏朝臣。”
這個答案在趙承北意料之中,他並不感到訝異。
“殿下,您不擔心嗎?”
趙承北唇角輕掀:“該擔心的不是我。”
父皇如今正值壯年,太子便急著收攏朝臣,怕是過不了多久就得失了父皇的心。
“蠢貨。”
侍衛沒聽懂他話中之意,見他開始閉目養神,便也沒再繼續開口。
-
風雪天氣,好像黑的要格外早些。
沈雲商回到拂瑤院時,外頭已經看不見了。
她先去見了鏢局管事,與他商議好這趟鏢的細節後,才又去見了雲水樓的掌櫃。
雲水樓的掌櫃被安排在側廳等候,見玉薇過來請,他便忙起身跟她進了正廳。
他雖然管著雲水樓,但卻隻在雲水樓剛開業時見過沈雲商,後來一直都是白蕤跟前的嬤嬤或者玉薇過去點賬,處理一應事務。
今日他突然被叫過來,還很是詫異。
“見過小姐。”
沈雲商坐在上位,從他一進來她便注視著他的一言一行,正如玉薇所說,瞧著是個沉穩規矩的性子。
非她不信任白家的人,隻是這趟差事太過重要,她得萬分謹慎。
“白叔請坐。”
白掌櫃聞言一愣,忙道不敢當此稱呼,沈雲商柔和一笑,示意他坐下:“我聽外祖母提起過白叔,既都是自家人,便隨和些,不必太過講究繁縟禮節。”
白掌櫃猶豫了幾息,這才恭敬坐下。
但他沒敢坐的太實,隻挨了個邊,隨後恭聲問道:“不知小姐今日喚我過來有何要事?”
沈雲商也沒繞彎子,直接道:“我有件事想請白叔幫我走一趟,路途有些遠,最快也要年前才能回來。”
白掌櫃一愣:“不知是去何處?”
沈雲商道:“就近幾處邊城。”
白掌櫃眼裡閃過不解:“小姐有鋪子在邊城?”
他管著雲水樓,其他的事並不擅長,小姐要他去這一趟自然隻能與生意有關。
“並非如此。”
沈雲商道:“我想請你去這幾處幫我囤積些糧草棉衣。”
白掌櫃面露詫異的看著沈雲商。
糧草棉衣,邊城,小姐這是要作甚?
“正如你猜測的那般,我想將這些棉衣糧草在邊城最需要的時候送到軍營中。”沈雲商看出他眼底的驚訝,如實道。
“這,這是為何?”
白掌櫃忍不住問道。
“今年天冷的早,我預感著不太對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想要讓他去做這件事,自然不能瞞著,就算白掌櫃不問,沈雲商也會告訴他:“所以想著以備不時之需。”
白掌櫃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而後不解道:“若真是有雪災,那朝廷...”
“去歲多地洪災,後頭又鬨了疫病,再加上幾場大仗,我猜測...”
沈雲商放低聲音:“如今國庫怕是不充盈。”
何止不充盈,國庫如今根本就沒什麼錢了。
否則趙承北也不會有機會借此收攏民心。
“我們作為姑蘇首富,若能借此搏一個好名聲,說不定能爭取到皇商的資格,便是沒有,也能賺一賺名氣,且在幾位將軍跟前混個臉熟,對我們沈家而言也並非壞事。”
她自然不是真的想爭取皇商,隻是她總不能同白掌櫃說,她要利用幾位將軍跟二皇子對抗,如此,定是會嚇著他。
“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若屆時並沒有雪災,亦或者朝廷有足夠的賑災銀撥下來,這些東西我們也能出手,總歸是虧不了。”
白掌櫃望著沈雲商,毫不掩飾面上的驚詫。
他雖然沒怎麼見過沈雲商,但對自家這位小姐還算了解。
燦爛明媚,心思單純,不諳世事,乖巧善良,這是老夫人口中的小姐,外界大多數人也都這麼認為,他對此也深信不疑。
可現在,他有些不確定了。
若真是不諳世事,怎會有如此膽魄。
“白叔?”
白掌櫃回神,忙應道:“我聽憑小姐吩咐。”
“不過,不知小姐可還安排了人手?”
沈雲商明白他的意思,道:“若白掌櫃有用得順手的人手也可帶上,不夠的,便從我院子裡挑。”
說完,她又正色道:“白叔,此事外祖母與父親母親都不知曉,還請白叔暫且幫我瞞著,畢竟這事如今還沒個數,免得叫他們跟著擔心。”
白掌櫃遲疑了片刻,才點頭應下:“是。”
“小姐,何時出發?”
沈雲商道:“明日一早。”
白掌櫃微怔:“如此快?”
“嗯,此事不宜耽擱,需儘快辦好。”沈雲商鄭重道。
白掌櫃點頭應是。
接下來,二人又商議了些細節,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白掌櫃才起身告退:“我這便回去交代好樓中的事,明日一早便過來。”
“明日不必來府中,直接出城與隊伍會和。”沈雲商囑咐道:“切記低調行事,對外宣稱是自己的私事即可。”
白掌櫃自是應好。
白掌櫃離開,沈雲商頗有些疲憊的靠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玉薇進來瞧見,便過來給她輕輕揉著肩。
“小姐,可要我跟著去一趟?”
沈雲商搖頭:“不必。”
“白叔去就夠了。”
玉薇聞言便沒再堅持。
之後二人許久都沒再開口,沈雲商雖很是疲乏,但閉上眼,腦中就不可控飛快的轉動著。
雪災在一月之後,他們隻剩一月的時間趕到幾處邊城並囤好糧草棉衣,預計在年跟前,他們的名字就會呈到幾位將軍案前。
也不知道能否拖到那個時候。
裴行昭隻說與趙承北談好了條件,卻並未細說,但她心裡隱約有猜測。
趙承北能答應,那也就說明她之前所想是正確的,並不是三公主看中了裴行昭,而是趙承北看中了裴家的錢財。
那麼能讓趙承北答應的,自然就隻能是錢。
但她猜不到,趙承北要了多少。
且幾位將軍護得了他們一時,卻護不了一世,若趙承北始終不肯放過他們...
不,是一定,趙承北一定不會放過他們,或者說,是不會放過她。
雖然她至今都不清楚她到底有何可以讓趙承北急用或者忌憚的。
沈雲商突地睜開眼,眼底冒著某種異光。
忌憚…
沒錯!趙承北對她更多的並非利用,而是忌憚!
否則,他根本不必讓崔九珩娶她。
依著趙承北的性子,無利可圖的事情他怎麼會做,更何況還事關崔九珩。
崔九珩是崔家嫡子,且在趙承北心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他的婚事本能爭取到更大的利益,卻偏偏娶了她。
而且,若非她身上有對趙承北而言極其重要的東西,一開始殺了她便是,何須如此曲折。
不過最後,趙承北還是對她下手了。
她猜想,他多半是想利用她為餌若無結果就將她除之而後快,讓她不能成為他的威脅。
可趙承北有什麼可忌憚她的。
沈雲商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枚半月玉佩。
那枚玉佩似乎是唯一能回答她這些疑惑的東西。
可再深的,她便無從查起了。
母親未曾對她詳說,她便是問也問不出什麼來,況且,那是她成婚時母親才給她的,現在的她根本還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也就無從問起。
思來想去,最終似乎又陷入了一種循環。
太陽穴突突直跳,沈雲商強行從思緒中抽離。
現在想什麼也無益,眼下,她最應該考慮的是以後。
幾位將軍暫且隻能解燃眉之急,想要從趙承北手中全身而退,還得另想它法。
首先,她要做最壞的打算。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籌備一條後路,就算跟趙承北撕破臉,大禍臨頭,她得有能力護住沈家。
白家底蘊相對深厚,族中有人在鄴京為官,若非必要,趙承北不會動白家;裴家老爺子那一輩有一位幼弟亦是官身,不過,似乎早年出了什麼事,兩家已不來往多年,但若趙承北隻是圖裴家錢財,那自然也不會做的太絕,所以其實最危險的是沈家。
可還是那句話,她現在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哦,錢也沒多少了,還有十萬的外債。
沈雲商再次長長歎了口氣。
玉薇聽到她接二連三的唉聲歎氣,便知她心中又在琢磨著什麼,遂出聲勸道:“小姐今日已很是疲累,不如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想?”
沈雲商很聽勸:“也行。”
她起身時,隨口問道:“你說,若是有朝一日大難臨頭,有什麼辦法能保住沈家。”
玉薇想了想,道:“小姐是指二皇子嗎?”
沈雲商輕輕點頭。
玉薇便順口回道:“若是他的話,要麼有一個比他更尊貴的人相助,要麼逃。”
沈雲商腳步一滯,轉頭看著玉薇。
良久後,她徒然一笑:“或許,這就叫當局者迷?”
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竟然琢磨了這麼久。
玉薇遂問:“那小姐覺得哪種可行?”
這個問題又把沈雲商難住了。
比趙承北更尊貴,且同趙承北站在對立面的隻有一個人。
太子趙承佑。
她對東宮了解不深,但隱約知道他的處境。
元後早逝,外家根基雖深,但這一代家主的智謀遠不如祖輩,除此之外支持東宮的幾乎隻有朝中堅持嫡長為尊的老臣。
所以,對比起有皇後和母族鼎力支持的二皇子,太子顯然落了下乘。
而趙承北借著這一次雪災聲名遠揚,太子從原本能勉強與他分庭抗禮變得逐漸式微。
她想要以太子對付趙承北,那就得幫扶太子度過這關鍵的一關,可是時間緊迫,她如何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見到太子,並說服他聯手,這聽起來就是天方夜譚。
再者她隱約知道,就在年前,太子似乎做了什麼讓陛下不喜之事,失了陛下的心。
若走這條路,很難。
這似乎並不是最好的選擇,那就隻有...逃?
沈雲商唇角一壓,同樣,這也不是很好的選擇。
“蒼天呐,想活命好難。”
沈雲商走出廳內,對著冰天雪地哀歎道。
玉薇默默地的立在她身後,望向院中積雪。
回應沈雲商的隻有一陣冷風,吹的她渾身一個激靈,也顧不得再傷春悲秋,立刻轉頭就走:“回屋回屋。”
玉薇見她如此模樣,唇角輕揚,應聲跟上。
走到寢房門口,玉薇卻見沈雲商腳步突地頓住,而後回頭看著她:“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兩個辦法同時進行?”
雖然都不是最佳選擇,但都有機會保命。
單選選不出,那就一起?
東邊不亮西邊亮,總能成一個?
玉薇被她問的一怔,片刻後,她眨眨眼,道:“小姐選的那位尊貴的人是?”
沈雲商伸手往上指了指:“他的長兄。”
玉薇幾番猶豫躊躇,才道:“...可是想見那位,不容易。”
她這話算是委婉的了,以她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見得到東宮。
沈雲商自然也聽出來了。
還有一種可能,東邊不亮西邊也不亮!
她盯著玉薇半晌後,黑沉著臉:“罰你今晚不準說話了。”
說完,她便推門而入。
玉薇在門口佇立幾息後,才抿了絲笑意抬腳進屋,關上了房門。
小姐自從那日發熱後,就一直心事重重,好像時刻都緊緊繃著那根弦,不得放鬆,今日倒是難得見小姐耍小孩子脾氣。
天色已晚,二人洗漱完後便各自睡下。
冬日的夜好像格外漫長些,亮的也較晚。
玉薇起身時往屏風後看了眼,見裡頭沒有動靜,便道人還未醒,便放輕了動作,待她穿戴好再往裡看時,依舊沒有動靜。
但,紗帳似乎動了動。
玉薇頓時就明白了。
她默默走到床前,喚了聲:“小姐。”
沒人應她。
玉薇便繼續道:“小姐,今日要去給夫人請安。”
被子動了動,彰顯著主人的抗拒。
“若去晚了,奴婢就要挨罰了。”
這時,被子裡終於傳出了聲音:“太冷了啊玉薇姐姐。”
玉薇:“...小姐比奴婢年長些。”
沈雲商砰地拉下蓋住頭的被子,轉身瞪著紗帳外立著的人:“不能去給母親請個假嗎?”
玉薇反問:“小姐覺得呢?”
沈雲商瞪了半晌,泄了氣。
她覺得不太行呢。
又耗了片刻,沈雲商終於咬著牙掀開被子起了身。
玉薇則轉身喚了清梔進來,伺候沈雲商洗漱。
二人收拾妥當,便披著大氅往白蕤院中走去。
“你說的對,我們暫時是見不到那位的,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先想想怎麼逃。”沈雲商邊走著,邊道:“我昨夜想好了,想要從趙承北手中逃走,除了權勢,隻剩下武力。”
“所以呢,我現在需要一批武功高強的人,越多越好。”
沈家上下幾百口人,要全都護住,並不是易事。
“除此之外,還要開始囤積錢財,逃走後才能生存。”
沈雲商繼續道:“所以,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玉薇思索良久,回道:“沒有。”
一大批武功高強的人,還得敢從朝廷或者二皇子手中救人,她著實想不到要從哪裡去弄。
“江湖啊,小笨蛋。”
沈雲商似是猜到玉薇所思所想,道:“綠林好漢那麼多,總有人看在錢的份上願意的吧。”
她也想過花間酒。
但很快就被她否決了。
其一,價格太過昂貴。
若趙承北對沈家動手,那她就等於是買命,買命可不是兩萬兩一個人了,得十萬一條命,幾百號人...她暫時不敢想。
其二,花間酒有很大的可能不會接這單生意。
花間酒的規矩,生意不涉及皇權。
小笨蛋玉薇喔了聲:“那請問小姐,要救下這麼多人,還得帶他們逃亡,得要多少綠林好漢呢?”
沈雲商想了想,道:“那得看綠林好漢有多大本事。”
其實玉薇擔心的也正是她擔心的,再怎麼樣幾十號上百人是少不了的,她要從哪裡去弄這麼多人來備著?
“你知道江湖中有什麼門派,專門乾這個的嗎?”
單個單個聚集自然很難,但若是一整個門派,那就容易多了。
玉薇搖頭:“不知。”
“但大概是沒有的。”
反正,她目前還沒有聽說有哪個江湖門派是專門救人的。
之後很長一段路,沈雲商都沒再開口,臨到院中她才道:“晚些時候我們去打聽打聽,有就最好,沒有...”
“我們買一個!”
玉薇驚的瞪大眼。
這才花了一百多萬兩,哪來錢再去買一個門派!
她隻跟著嬤嬤去買過鋪子,卻不知買一個門派需要多少錢,但那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況且,建立一個門派不容易,誰會想不開拿來賣。
沈雲商說乾就乾,從白蕤院中回來,她就帶著玉薇喬裝從暗門出去,到東市去打探。
救人的門派確實沒有,但賣門派的還真給沈雲商撞上一個。
玉薇當時的神情精彩極了,她覺得小姐已經是異想天開,卻沒想到竟還真有這種事。
其實說賣也不恰當。
這個門派叫做極風門,創立五年,門中弟子共兩百餘人。
根據告示下極風門中的弟子敘述,沈雲商有了以下總結。
極風門兩百名弟子又分屬各小派係,根據自身天賦或者喜好習不同技能,其中包括武功,暗器,製毒,做藥等等。
五年來,門內一切順風順水,各個派係都有佼佼者。
而培養這些人才需要巨大的財力,可偏偏這位門主創立門派行,但是做生意實在是背,五年來,多處生意虧損,門主的家當也差不多消耗殆儘,導致現在門派入不敷出。
門中的大多也都是癡人,隻會鑽研自己熟悉的領域,對於做生意那是一竅不通,所以現在想要讓門派不散,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招一位副門主。
換句話說,就是招個培養門中弟子的錢袋子。
大約是為了不浪費時間,告示下頭標明,招副門主兩百萬兩起。
意思就是沒有兩百萬的不要去耽擱他們的時間。
“嘖嘖,這個門主...”沈雲商從告示欄下退出來,搖頭歎了聲。
就在玉薇以為她要說出什麼批判的話來時,卻聽她饒有興致道:“有點意思。”
玉薇:“.....”
拿著萬貫家財去創立門派,生意失敗,家財散儘,又面臨門派解散危機,有點什麼意思?
敗家的意思?
玉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沈雲商。
這麼想的話,倒是和她家小姐挺像的。
“走,我們去會會他。”沈雲商興致盎然道。
據那告示上所述,他們的門主此時正在客棧中等著有緣人出現。
玉薇雖然不願意打擊她,但還是忍不住輕聲道:“小姐,兩百萬兩起,咱們從哪弄這麼多錢?”
沈雲商挑眉:“保命要緊,至於錢嘛,車到山前自有路。”
玉薇聽她這麼說,也就不吭聲了,跟著她往客棧走去。
然他們沒想到,才進客棧,便迎面撞上一個人。
此人正是答應沈雲商好好在家養傷的裴行昭。
幾目相對,怔愣幾息後,幾乎同時開口。
“你怎麼在這?”
“你又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