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雪越下越大,可姑蘇城中許多處仍是燈火璀璨。
西燭替崔九珩撐著傘,不滿道:“公子,您不是說不來麼,怎還是過來了。”
崔九珩穿著厚重的大氅,藏在袖中的手中還抱了一個手爐,他抬眸望向眼前的閣樓,神色不明。
西燭見他不語,便也沒再開口。
過了許久,崔九珩朝他道:“公主身份尊貴,整日混在此地像什麼話,你去將公主請出來。”
西燭:“...公子知道的,屬下請不動。”
崔九珩默了默,又道:“那你將我腰間的玉佩取下來,拿著玉佩去請。”
西燭面無表情:“屬下一共拿過公子二十九塊玉佩去這種地方請公主,但最後,彆說公主,連玉佩都沒能帶的出來。”
那玉佩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一去不回。
崔九珩:“你隻管去,我來請了,公主出不出來便與我無關了。”
西燭隻得應下:“是。”
他欲將傘遞給崔九珩,可見他手都揣在衣袖裡,便轉頭看了眼周圍,招手喚來最近的小攤販,給了他一錠銀子:“麻煩你替我家公子撐會兒傘。”
崔九珩本欲抽出的手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小攤販震驚非常的接過銀子:“好好好好的。”
這天下還有這種掉餡餅的好事?!
這該不是什麼新出的騙局吧?
不過他怎麼看,眼前這位公子都是位金貴人兒,就算要行騙,也騙不到他頭上吧,小攤販在心裡反複計算後,咬咬牙,不管了,這麼大一錠銀子,他出幾天的攤都不一定能掙到!
富貴險中求!
小攤販打定主意後,就儘職儘責的給崔九珩撐著傘,這麼大一錠銀子,公子淋一片雪花都是他的錯。
崔九珩自然不知道小攤販心裡在想著什麼,隻面色平靜的盯著閣樓門口。
於是,小攤販有了一個猜想。
這該不會是在這種地方來抓娘子的吧?
可哪家娘子會放著這麼好看的郎君,來這種地方啊。
不過這話小攤販是不敢問的。
如此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西燭便出了閣樓,面色難看的走到崔九珩跟前,接過小攤販的傘。
小攤販愣了愣,愧疚不已:“這,就這麼會兒時間,這給的太多了吧?”
“無妨。”
西燭黑著臉道。
小攤販見他臉色如此難看,便趕緊道了謝跑開了。
小攤販走遠後,西燭才道:“玉佩沒了。”
公主也沒有請出來。
這個結果似乎在崔九珩意料之中,他淡淡嗯了聲:“回吧。”
二人轉身行了一段路,西燭終於忍不住,道:“公子,下次能不能不讓屬下進去了,屬下總是被當做小倌,且這裡頭的女子,簡直,簡直太...”
崔九珩目光微斜,在西燭胸膛上看見了一抹脂粉紅,他唇角微揚:“好的。”
西燭:“...公子上次也是這麼答應屬下的。”
崔九珩一本正經道:“你下次進去凶些,就像你方才出來時那樣,肯定沒人敢靠近你。”
西燭一愣,片刻後:“行,下次試試。”
崔九珩眉眼輕彎,沒再言語。
閣樓上,一位明豔萬分的女子倚在窗邊,手指勾著一枚玉佩,盯著樓下的人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後,她才嗤笑了聲,又一頭紮進小倌堆堆裡:“來,繼續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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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商將清梔帶回拂瑤院後,便給她放了假,讓她在屋裡修養;清梔將自己關在屋裡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她才來見了沈雲商。
沈雲商彼時正倚在軟塌上修指甲,玉薇在一旁烤橘子,清梔一進來就砰地跪在了沈雲商跟前。
沈雲商直起身子:“起來說話。”
清梔卻沒起身,反而是重重磕了個頭:“奴婢謝姑娘救命之恩。”
沈雲商聽她聲音,便知這應該是緩過來了,遂放柔聲音道:“你是我跟前的人,我自有保護你的責任,快起來。”
清梔仍舊沒起身,她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呈給沈雲商:“奴婢願將自己賣給小姐,不知小姐可能收留奴婢。”
沈雲商一眼便認出那是她的戶籍。
她皺了皺眉,道:“如此,你便是奴籍。”
“奴婢甘願為奴,隻求能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一輩子。”清梔語氣堅定,顯然是已經下了決心。
沈雲商沉默了片刻後,接過她的戶籍,將她扶起來:“地上涼,先起來。”
清梔卻是固執的看著她:“小姐可是答應了?”
沈雲商笑了笑:“嗯,我答應了,可以起來了?”
清梔又重重磕了一個頭後,才站起身。
玉薇隨手拿了個矮凳遞過去,清梔一時沒敢去接,聽沈雲商讓她坐時,她才接過矮凳,又朝玉薇道了謝。
“你的戶籍便先放在我這裡。”沈雲商這才朝她道:“放在你手上,你家裡人...我也有些不放心,你若願意留在我身邊,明日我讓人準備好你的工契。”
這意思便是不要她?
清梔嚇的忙站起身:“小姐,奴婢...”
她話還未說完,玉薇就按著她的肩膀將她按坐了回去,清梔驚疑不定的來回看著二人,很是不知所措。
“你本不是奴籍,沒必要如此。”沈雲商示意玉薇鬆手後,溫聲道:“你也快要及笄了,不入奴籍將來能說個更好的人家,怎能將自己的一輩子蹉跎在我身上。”
“可是我....”
“沒有可是。”沈雲商打斷她:“難不成你擔心我也會將你賣了?”
“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清梔急忙解釋,她下意識又想起身跪下,可看了眼身旁的玉薇後,她到底是忍住沒有動,顫顫巍巍的坐在矮凳上。
“那就成了。”
沈雲商:“你既願意留在我身邊,便安心呆著,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對了,你還沒有吃飯吧?玉薇。”
不等清梔開口,沈雲商便看向玉薇,玉薇輕輕頷首,轉身就出了門。
“我,不用,我...”
清梔頓時如坐針氈。
“你若不自在,跟玉薇一起去吧。”沈雲商道。
清梔連忙站起身:“是,奴婢告退。”
見二人都走了出去,沈雲商將手伸向了爐上的橘子,隻是手指才碰到,窗戶邊就傳來玉薇的聲音:“小姐昨日吃了太多關東煮,有些上火,橘子隻能吃一個。”
沈雲商咬咬牙。
她背後長眼睛了不成。
不過最終,沈雲商還是聽話的隻吃了一個。
夜色漸深,安靜地似能聽見雪落下的聲音。
沈雲商倚在軟塌上,陷入了沉思。
雖然她跟裴行昭的意見已達成一致,可另搏一條出路,說的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幾日前,公主見了她。
‘你應該猜到我的身份了,那我們就開門見山,我看上裴行昭了,對他勢在必得,你讓也好,不讓也罷,他都會是我的駙馬’
‘但我勸你乖些,這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沈家是姑蘇首富,四大家之一,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和皇家相比,那就是蚍蜉撼樹,本公主得不到的,那就誰也彆想得到,本公主的意思,你可明白?’
她怎能不明白。
她若答應,她和裴行昭生離,若不答應,那就是死彆,沈家白家也甚至裴家都沒有好下場。。
且她也明白,公主既然威脅到她這裡了,那麼這樣的話裴行昭應該也聽到了,隻不同的是,威脅裴行昭的變成了她和裴家。
所以,上輩子她彆無選擇。
但現在她知道那是條怎樣的路了,自然不甘心再重蹈覆轍。
可是這般境地,想要全身而退,她該要如何做呢?
正如公主所說,她於皇家,不過是蚍蜉撼樹,隻唯有一點優勢,那就是她多活了三年...
沈雲商眼神一緊,猛地坐起身。
或許,她多活的這三年正是她破局的關鍵,因為,她等於預知了未來,可以在很多事上占先機。
那麼有哪樁未來之事可以解她眼前困局呢?
首先,這樁事要發生在就近,且必須要能壓得住趙承北...
突然,沈雲商腦中靈光一閃。
她眼底逐漸浮起一抹喜色。
符合這個條件的還真有一樁!
今天的雪來的早,紅梅也提前盛開,因為今年的冬天格外長且冷,以至於邊境並未及時得到足夠的棉衣,凍死了不少將士,且很多地方受雪災影響,餓死凍死無數。
她是十二月初嫁到崔家的,那半個月崔九珩格外的忙,那麼怕冷的一個人早出晚歸,親自帶人去各世家募捐,且為了及時將足夠的棉衣籌集並送往各個邊境,平日不曾與人紅過臉的人不惜在朝堂上與朝臣爭得面紅耳赤,最終,及時將棉衣糧草送到了邊境和災區,解了邊關之困,也救下無數百姓。
而二皇子趙承北捐出了二十萬兩白銀,皇子府上下連吃了三個月的素,也因此,趙承北的名字被南鄴無數百姓所記住。
不對...
沈雲商微微眯起眼。
世家募捐這活可不是什麼好差事,二皇子和崔家卻任由崔九珩去做,這會不會說明...朝中確實拿不出糧了!
沈雲商眼神略驚,所以這個時候,國庫空虛?!
那趙承北那二十萬兩是如何...
沈雲商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她好像有些明白三公主為何看中裴行昭了,他們哪是看中裴行昭,而是看中了裴家的錢!
若真是如此,那她和裴行昭可真是兩個大怨種!
沈雲商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蹭蹭往上冒的火氣,但最終,她還是沒忍住,罵出了聲:“趙承北,真夠狗的!”
玉薇一進來就聽見這話,她神情大駭:“小姐!”
辱罵皇子,這是重罪!
“除了你,周圍沒人。”
沈雲商氣呼呼道,隨後她道:“你現在去清點一下我有多少私房錢。”
玉薇一愣,前腳還在罵趙承北,後腳怎麼開始清點私房錢了?
但她也沒問,徑自領命去了。
很快,她便回來:“共有三萬兩。”
沈家乃姑蘇四大家之一,亦是姑蘇首富,沈雲商自降生以來,得到了足夠的愛,也擁有足夠的錢,後來嫁到崔家,彆說崔九珩因為愧疚給她的許多錢,就光是沈白兩家給她的陪嫁她幾輩子都用不完,雖然在這場募捐中,她給出了大半嫁妝,但剩的錢也足夠她一輩子衣食無憂,所以對於銀錢,她還真是沒有多大的概念。
不過,她聽崔九珩說過,今年冬天很多地方都遭了災,光邊關幾城賑災銀就高達百萬。
而今她沒有嫁妝,私房錢才三萬...
這遠遠不夠。
“我名下的鋪子呢?”
沈雲商說完,也不等玉薇答,她便道:“你現在去一趟,將各個鋪子能取的錢都取回來,不要驚擾任何人,也不許底下人聲張。”
玉薇愣了愣,邊折身去換衣裳,邊道:“小姐要這麼多錢作甚。”
“我要乾一件大事。”
沈雲商眯起眼,咬著牙道。
那一百多萬兩賑災銀一半都出自她跟裴行昭,憑什麼要便宜了趙承北!
“玉薇,我名下所有鋪子的信息放在何處?”
玉薇還沒有從她‘乾一件大事’裡理出個頭緒,聽得這話,又去櫃子裡給她搬出一個箱子:“都在這裡了。”
“嗯。”
沈雲商:“你快去快回,不要讓任何人...尤其是姓趙的察覺,我們有可能被他盯上了。”
玉薇一愣,而後點頭:“是。”
玉薇離開後,沈雲商就開始翻箱子裡的冊子。
她名下的鋪子有母親和外祖母平日給她的,還有及笄時收到的及笄禮,加起來有整整一箱子。
湊百萬兩銀子事小,實在不夠,她明天去母親那裡撒個嬌,後天去外祖母那裡耍個賴,把嫁妝提前騙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麼避開趙承北的耳目將銀子送到幾處邊境。
邊境駐紮的都是朝中大將軍,有了這幾位的庇護,趙承北要再想動他們,就得掂量掂量了。
但很顯然,她一個大家閨秀,是沒有什麼人手可用的。
所以,她想到了鏢局。
她隱約記得,外祖母給她的鋪子裡,有一個鏢局來著,叫什麼來著?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裴家。
綠楊將裴行昭所有家當都搬出來放在他眼前:“您的私房錢和鋪子盈利加起來,總共就這麼多了。”
裴行昭不敢置信:“我身為江南首富之家的嫡長子,隻有不到二十萬兩銀子?”
綠楊冷哼了聲,伸手對著他從上到下比劃了下,又朝屋內比劃了下:“您看看您這身,一月八套,再看看您這間屋子,一季度一換,像您這樣的嫡長子,江南首富也就養得起您這一個了。”
綠楊越說越不平,隻恨不得將敗家兩個字寫來貼在裴行昭臉上了。
裴行昭看了看珠光寶氣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華麗耀眼的寢房。
就在綠楊覺得他應該為自己所行所為感到羞愧時,卻聽他咬牙切齒道:“老子原來過的是這樣的富麗堂皇的生活啊!真特麼爽!”
鬼知道他在公主府受了多少委屈!
彆說腰間掛幾串金珠珠了,連床上都一串沒得掛!
綠楊:“....”
“公子您教教我怎麼投胎吧?”
“簡單,我弄死你,送你去投胎,來做我弟弟。”
“夫人大概會先弄死您。”
裴行昭:“有什麼辦法一下子可以得到很多很多錢?不然,我很快就會先被弄死了。”
“那您到時候把遺產留給您下一世的弟弟也就是我?”綠楊:“多少錢?”
“一百萬兩。”
綠楊想也沒想道:“打劫。”
裴行昭:“劫誰?”
“您的父親,裴家家主。”
裴行昭:“...你是不是又想挨打。”
“那除了您的父親,您說,您還有什麼辦法能一下子得到這麼多錢?”綠楊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裴行昭眉頭緊鎖,思考片刻後:“你說的未必沒有道理。”
“你知道父親把庫房鑰匙放在哪裡嗎?”
綠楊倒吸一口涼氣:“告辭!”
裴行昭一把揪住他的後領:“回來!這不是你出的主意?”
綠楊瞪著他憋了半天,最終隻憋出了幾個字:“您瘋了?!”
聽不出來他在胡言亂語嗎?打劫自己父親這種事,這全天下怕也就眼前這個浪蕩子敢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