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張玉映同喬翎一處往越國公府去的時候,便勸過她了。

“娘子的大恩大德,玉映銘記在心,隻是是否真的要帶我往越國公府去,還請娘子三思。”

說句不中聽的,倘若是門當戶對的婚姻也就罷了,越國公府即便對未來國公夫人自作主張救下三皇子想要的人這一行徑不滿,好歹也會顧忌親家,給新婦幾分薄面。

可眼下明顯不是這麼回事。

喬翎自己這個衝喜的新婦都是寄人籬下,再帶個背負麻煩的拖油瓶,在府裡的日子怕要更加艱難了。

喬翎聽了反問她:“你還有彆的地方去?”

張玉映神色微滯,幾瞬後道:“租賃一處房舍,總會有地方落腳的。”

喬翎搖頭:“你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那位殿下又不是多要臉面的人,你孤身在外,他有的是法子對付你。”

張玉映是以罪官家眷的身份被喬翎買下的。

打從入獄那一日起,她就成了奴籍。

且還是官奴。

這也就意味著,除非是得到了赦免,否則她也好,她的兒女也好,生生世世都是奴籍,為人魚肉。

平民殺死平民,須得償命,但殺死奴籍的人,雖然不說是出錢就能解決問題,但就算是蹲大牢,怕也蹲不了幾年。

平頭百姓殺死奴籍之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三皇子這樣的天潢貴胄!

喬翎告訴張玉映:“若是越國公府的人肯收留,我們便在府上住下,若是不肯,再一起出來賃一處屋舍也來得及。”

張玉映道:“倘若越國公府憂心得罪三皇子,希望您把我送到他府上呢?”

喬翎勃然變色:“怎麼,我不要面子的嗎?如此前倨後恭,以後我還怎麼做人!”

張玉映見狀失笑,眼眶卻有些熱了:“要是因此影響到這樁婚約……”

喬翎語氣輕巧:“那就不要這樁婚約了嘛,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不是遍地都是?”

張玉映心下動容,卻聽喬翎又問:“說起來你們家還有沒有可能再翻身啊?你爹是不是被冤枉的?”

“噢,那倒不是,”張玉映很肯定的給出了答案:“半點沒冤枉他。”

又看著喬翎,略帶幾分歎息的道:“神都各處盤根交錯,往來糾纏,娘子入城之初選擇救下我的那一刻,您未來的敵人和朋友或許就已經定下了……”

喬翎倒很看得開:“車到山前必有路。”

進越國公府前,她其實已經做好了被掃地出門的準備。

美人救美的逼叫她裝了,沒道理叫人家越國公府一起承擔風險的嘛,要真是被人給攆出去,也不算是委屈。

哪知道,梁氏夫人竟沒有趕她走。

隻是用那雙稍顯狹長華麗如寶石的眸子冷冷的刮了她幾下,道:“出去,沒事不要來煩我!”

一隻漂亮的狸花貓腳步輕盈的從簾子後邊出來,梁氏夫人彎腰將它抱起,重又補充了一句:“有事也不要來煩我,自己擔著!”

轉身進了內室。

陪房在旁解釋道:“娘子,國公院裡的事情,我們夫人向來是不插手的……”

她是在替自家主人發聲——越國公的事情梁氏夫人一概不理,都是老太君在管,這會兒越國公的夫人疑似惹了個了不得的仇敵,爛攤子也與她無關,隻管找老太君去,她不插手。

話都沒說完,就見那穿紅裙的娘子神情雀躍,笑容燦爛的朝簾子後邊喊:“婆婆你人真好,跟外邊人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那珠簾後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喬翎也不在意,又親熱的喊一聲“婆婆再見!”,心滿意足的攜著張玉映去後院靜待老太君回府了。

起初她還覺得奇怪呢:“按照輩分,入府之後不是該先去拜見老太君嗎?”

張玉映告訴她:“娘子這會兒就算是去,也見不到老太君。”

“本朝的國公不同於前朝,都是實銜,有幾位還在地方和邊境坐鎮,在京的也都有職務在身,起碼肩膀上有一份差事擔著。”

“越國公自幼體弱,承載不起,府上就要出一個人來暫領國公職權,如果無人為繼,就會被去爵,所以但凡有人能頂起來,都絕不會叫職權空置。”

“老越國公亡故的時候,梁氏夫人才嫁進來幾年,不好越過婆母去掌權,這職權便暫且叫老太君兼了。”

喬翎忍不住問:“梁氏夫人有孩子嗎?”

張玉映看著她,意味深長:“梁氏夫人有一個兒子,如今大概也有十二三歲了。所以她不必跟老太君相爭,更沒必要跟繼子過多的往來。”

老太君上了年紀,繼子身體足夠差,梁氏夫人需要的就是等待,無謂去做多餘的事情。

喬翎的思緒又轉到了另一處:“非休沐日,老太君幾乎日日都去當值,也實在是很勤勉啊……”

說起越國公府的老太君來,張玉映臉上平添了幾分敬重:“不是隨便什麼人上了年紀,都能夠被稱讚為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暫領越國公職權,督禮部,協同太常行事,幫過很多人。先前我跟我爹對簿公堂,即便有聖人留下的條例在,引起的爭論也非常大,老太君與我無甚交際,卻還是站出來幫我說話,事後我專程前來致謝,她也不肯居功……”

喬翎肅然起敬:“怪道如此受人推崇!”

二人出了梁氏夫人的院子,便往後院老太君處去靜待,彼處的侍從們都很客氣,極熱絡的招呼她們吃茶,又送了點心來。

兩人說了一路話,倒真是渴了。

喬翎咕嘟嘟往肚子裡灌了一杯水,又吃了兩塊點心,耐心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聽外邊有侍女清脆的聲音傳來:“老太君回來啦!”

打簾子的打簾子,重新沏茶的沏茶,另有人替老太君取了居家的衣裳來,原先寧靜的客室,好像就在這一刹間活了過來。

喬翎與張玉映趕忙起身迎人,便見打外邊走進來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夫人,膚色紅潤,目光明亮,滿頭銀發梳的整整齊齊,渾然沒有半分暮氣外溢。

喬翎忙近前行禮:“老太君,我……”

那老夫人長長的“噢”了一聲,揶揄的朝她眨了眨眼,說:“我知道你——你夫婿便是當今越國公薑邁薑弘度,是不是?”

喬翎一下就呆住了:“哎?!”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把她拽起來,爽朗大笑,一邊笑,一邊向身後道:“還不過來拜見咱們的越國公夫人?!”

喬翎眼見著老夫人身後走出來個容長臉兒的青衣侍女,笑嘻嘻的看著她。

身上的衣裳有些陌生,往臉上看,倒是眼熟。

她“啊呀”一聲,認出這是當時下樓來給她送錢的侍女之一,隻是當時竟不知道,這侍女的主人,居然就是自己未來夫婿的祖母!

喬翎低聲同張玉映一說,後者便動容的拜了下去,老太君另一隻手把她拉住:“難道我還缺人磕頭嗎?起來吧!”

侍從重新送了茶來,老太君大抵也是渴了,先喝了半杯下肚,這才朝喬翎開口:“我素日裡事忙,衙門那兒走不開,弘度那邊的事情也得留半顆心,好在你來了,以後倒是可以略鬆口氣。”

她顯然是極為爽利的性格,當即就開門見山道:“弘度的身子,我也不瞞你,太醫來診脈,都說是不太好,是以怕也沒有太長的時間去準備婚事,短則半月,長則一月,咱們就把事情給辦了。”

“雖說是衝喜,但是該給媳婦的,一定也不會少,若是弘度真就是跟他爹一樣早早地舍下我去了,你也願意,我再給你添一份嫁妝,叫你從府上出嫁。”

很周到,很穩妥。

喬翎能說什麼呢:“您安排的再好不過了。”

老太君體諒人,也希望未來的孫媳婦通情達理,見她明白,當下滿意的點點頭:“你二叔在外公乾,歸期未定,短時間怕是見不到了,而你婆婆喜歡安靜,你有事隻管跟我這兒的人說,彆去吵她。”

略微頓了頓,又道:“外邊的那些傳言,你不必當真,她這個人面冷心熱,不是壞人。”

喬翎點頭:“我曉得的。”

老太君跟她說完,又告訴張玉映:“隻管在府上住著,不必擔心彆的,三皇子畢竟也隻是皇子,還沒坐到那個位置上呢,不必怕他!”

說著,她神情當中流露出一點譏誚:“但凡聖人有半分想要立他的意思,貴妃也不會隻是貴妃,他自己怕也知道,所以才這樣輕狂!”

喬翎聽得心下微動,卻不好發問,薑二夫人就趕在這時候過來了。

她是個年輕的婦人,至多二十五歲,喬翎猜測該是續弦,不然也太年輕了一些。

隻是薑二夫人身子看起來不太好,進門一會兒,便咳嗽了好幾聲。

老太君不由得歎了口氣,神色憐惜的告訴喬翎:“這是我娘家的侄孫女,原也是個愛說笑的性子,隻是前年生產完之後坐下了病,斷斷續續的總不見好……”

薑二夫人臉色雖有些蒼白,但語氣果然是爽利的:“也不算是大毛病,就是有些體虛嗜睡罷了,娘擔心我,才覺得是了不得的事情。”

老太君哼了一聲:“那你在這兒咳嗽什麼呢?”

薑二夫人就笑了:“這不是喉嚨癢嗎?”

又使人送了隻檀木盒過來,遞給喬翎:“我比你大了不少,年歲上差的多,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又是個俗人,就隻給張票子,侄媳婦喜歡什麼,自己去買吧!”

喬翎實實在在的領受了她的好意:“多謝叔母!”

真要是給了什麼東西,於她暫時也隻有裝點門面的作用,反倒是實打實的給了錢,那才便宜呢!

她從張玉映手裡接過那隻花布包袱,手伸進去摸了摸,掏出個瓷瓶來,雙手遞給薑二夫人:“我身無長物,倒是曾經跟隨一個醫師學過製丹,效用還不算壞,叔母若不嫌棄,便贈與您吧!”

薑二夫人:“……”

薑二夫人其實有一點點嫌棄。

她並不缺藥材,也可以請太醫來問診,這會兒對於這所謂的侄媳婦出品的藥丸,實在有些敬謝不敏。

又心想:這姑娘心眼是有點直,哪有給人送藥的呀!

喻義不好還在其次,關鍵是這東西也太容易惹出事端來了。

隻是,薑二夫人瞟了眼喬翎那個一眼就能掂量出重量的包袱,最後還是欣然收下了。

大不了不吃唄,人家帶的東西本就不多,這要是給拒了,叫人多難堪!

喬翎跟兩位長輩說了會兒話,見老太君稍稍顯露疲色——人家上了一天的班呢,就很識相的帶著張玉映離開了。

先前去給她遞信封的那侍女名叫芳衣,這會兒便領著她們往老太君安排好的住所去。

這姑娘似乎是個很活潑的性格,也不曉得先前往喬翎面前去的時候是怎麼忍住的,一路上嘰嘰喳喳不停,好像是一隻喜鵲。

“府裡邊吃飯,一向都是分開的,夫人那邊一處,國公那邊一處,老太君跟二爺二夫人那邊一處,您到時候也是跟老太君處一起!”

“不是不想叫您跟國公一處,而是國公在吃藥,忌口多,不方便!”

“您還沒見過國公吧?我們國公的相貌,那可真是沒的說!”

“這邊院子靠東,算是客院,離前院比較近,出門倒是方便,就是離正房遠,畢竟還沒成婚呢,未婚夫妻倆不好見面的!”

芳衣說,喬翎跟張玉映聽,聽到一半,卻有前院的小廝慌慌張張的過來。

張玉映察覺到他額外多看了自己一眼,心裡登時咯噔一下,果然聽他說:“外邊張小娘子的兄長來找呢!”

喬翎不輕不重的吃了一驚:“啊?”

她詫異的問張玉映:“你們家還有人被赦免了嗎?”

張玉映知道發生了什麼,神色反倒平靜下來。

她搖頭說:“沒有。”

那外邊張玉映的兄長,怎麼能跑到這兒來?

難道也被人買下來了?

喬翎忽的想起一個很要緊的問題來:“除了你之外,你們家彆的人都在哪兒?”

張玉映冷笑一聲,顯然與張家其餘人極不和睦——想想也是,都已經徹底決裂了,最後還因為那一家子人被搞成了奴籍,險些落到仇人手裡,這能不窩火嗎?!

她告訴喬翎答案:“全家都被沒入教坊司了,首惡估計會擇日問斬!”

喬翎沒去想後一句,這會兒她還在為前一句所震驚:“啊?!全家???你爹跟你哥哥也???!!!”

張玉映對她的反應感覺很奇怪:“娘子不知道嗎?”

喬翎理直氣壯:“我是鄉下來的!”

張玉映抖了抖眉毛,告訴她:“最開始的時候,隻有罪官家的女眷會被沒為官奴,聖人曾經想過要廢奴,隻是因為阻力太大,被迫中止了,大概是為了賭氣吧,沒廢成,所以就加了一條,罪官及其家中男眷也要被沒為官奴。”

“雖然不值得大肆慶賀,隻是對於女兒家來說,倒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碼那些想要羞辱政敵的人不會再去找她們——直接就朝著正主去了。”

她又一次奇怪道:“娘子居然不知道?”

喬翎瞠目結舌道:“都說了我是鄉下來的!”

說完,又“噫”了一聲:“那你爹跟你哥哥現在……”

“誰要關心他們的死活!”

張玉映冷冷一嗤,看喬翎一雙眼睛瞪大了,圓圓的,貓一樣堆滿好奇的盯著自己,想了想,又有些幸災樂禍的道:“運氣好的,在賣唱,運氣不好麼,大概在賣銀吧!”

喬翎不由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頭:“……”

噫~

你們神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