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矛盾 什麼意思?查出來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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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村的村民對此深為震驚, 而縣城中趕來參加葬禮的左鄰右舍以及跟永安藥鋪多年來的老客戶也是七門八類人員眾多,不管是相關的,還是不相關的,對此都難以置信。

不過此前也提過有些精明的人從張作穀的某些反應連貫前後, 品出了幾分貓膩。

比如, 羅縣令忽然到來的那會, 這人沒有露出應有的情緒——既驚喜她的到來,有投告上訴的機會, 又糾結於棺槨已經下葬, 若有真心, 言明實情讓縣令去衡量即可,他不是, 倒像是....在等著縣令表態,這就很奇怪了。

“仿佛, 他已經做好了縣令大人來的所有準備, 見招拆招, 再且說縣令大人第一天歸來那會, 動靜如此大, 公告貼滿, 他張作穀能不知道這事?那天咱們隨著他回城,可是路過那告示欄的,他也聽其子說起這事,然,他回縣那會也沒立即找大人報案。”

“你這分析有理,可到底也是馬後炮,之前最誇他為人忠義的也是你哦。”

“咳!”

一些人小聲議論,張氏族人這邊雖說心裡半信半疑, 但鐵證在眼前,他們也不敢胡亂求情,隻能看向族長。

自古宗族第一,若出了歹人,這些大宗族無非兩個選擇。

張叔冷眼看著這些人在彼此推攘後讓張族長跟幾位族老聯合表示張作穀為人如何如何,之前又如何如何。

言外之意就是他如果真的不想案子被徹查,此前何必對此勞心勞力呢?

這不是矛盾嗎?

張作穀也為此自辨。

然而他們忘記了一件事。

“本官查案,從來是以證據下獄,從不以人情駁證。”

“矛不矛盾,你們年歲也都有了,見識閱曆都在,仔細回想也能想明白,就好比現在——明知道本官要查案拿人,你們一再阻攔,這不也是矛盾之事?但你們還是這麼做了。”

眾人瞧著這人笑顏如花,抬手拈了花瓣,且似乎避諱這桃花,走開了些,衣袍隨風微蕩。

“想挽回宗族名聲,去思量下黎村之人是怎麼做的,再來與本官說話。”

她不耐煩,卻依舊笑,便是最嚇人的鐵血模樣,不少人當即想起那日衙門門口杖罰柳甕等人的場面。

張族長等人當即絕了維護張作穀的心思,告罪到一旁,然後想著如何如那黎村的村長等人一般配合查案.....

但凡配合,查案的效率自然高了許多。

張叔問羅非白是要現場驗屍,還是將屍身轉移到縣衙之內勘驗留證,若是要在現場驗屍,那些棺槨裡面的屍體都被抹了粉末,一開棺就易自燃,大有可能毀掉所有屍身,了無任何痕跡,又該如何避免?

其實他有些悲觀,因為一來當時就沒查出什麼,現在又過了這麼久,屍身腐壞厲害,還被倆混賬道士給搗鼓成那樣,實在很難查。

當然了,張作穀這人雖被拿下,卻也決口不認罪,隻說道士汙蔑,為推諉責任而栽贓他,是後者貪圖錢財招搖撞騙....

道士大怒,卻是苦於沒有證據,因為給的銀子也沒刻著人家的名字啊,又是深更半夜,連個人證都沒有,要去查這人的不在場證明也難說,那會人家還在宗祠偏房休憩,也不可能跟媳婦同房,這出入自然不可能有人知曉。

其實查案就是很難的,人人都不肯認罪,不到黃河不死心,畢竟是滅門大罪,張作穀肯認才奇怪。

終究得靠證據。

“都這麼久了,屍身腐爛厲害,再轉移也留不住什麼,還不如在此地勘驗,反正天地之大,容得下真相。”

張叔被這一句話所激勵,振奮起來,而羅非白也給了解決自燃之法。

在陰涼處降溫,緩釋棺蓋小口讓棺內屍身適應外界,最後開棺。

張叔喊著江沉白等差役配合將其餘棺槨抬出....張族長跟淮水村的村長此時態度極好,立即吆喝了十幾個壯年幫忙。

不過人這麼多,驗屍場面自然嚇人,李二板著臉提醒這些村民趕緊離開,莫被嚇到了。

這些人吧,膽子是小的,也生怕衝撞了什麼,可真正要走的人卻又極少。

張叔特地騰出時間提醒溫雲舒三人離去,彆被嚇到了。

但溫雲舒遲疑了下,也隻是說帶著弟弟去遠一些的樹下,看不見實情即可,不願意錯過此案。

張叔知道這位二小姐定然是知道一些什麼,也懷疑永安藥鋪跟老太爺的死有關係,可是嗎,她誰都沒求助,包括他們這些太爺下屬舊人。

能忍。

正是春花浪漫時,跟溫家主仆三人一樣選擇到樹下的人不在少數,桃花且燦爛,溫家小姐人面如桃花,但眼神沉沉,面有緊張,似乎在憂慮什麼。

丫鬟巧兒直爽,問:“小姐,都過去這麼久了,屍身都...都那什麼了,能查得出什麼嗎?”

“而且張叔之前跟現在都認定張家七口死於砒霜,難道還能從中查出彆的。”

溫雲卷其實還是有些怕怕,但又撐著勇氣說:“若是爺爺在這,肯定是能查出真相的 ,不過我瞧著這個非白叔叔也好生厲害,定能查出什麼。”

溫雲舒眉眼繾綣,望著有些距離的墓地,能瞧見那一襲青衣單薄秀麗的灼灼公子,她正站在棺槨斂出的所有屍身邊上。

他們這邊隻能瞧見一具燒焦的屍體,因為烏黑且冒著熱氣而分明,還有六具看不清。

邊上都是差役,江沉白站在屍身邊上,對惡臭已經從容很多,卻疑惑自家縣令理當是進士出身,年紀輕輕也未曾在刑案之地從事過吧,怎麼對此這般從容。

人群中,一人頭戴鬥笠,冷眼看著那青衣縣令蹲下身子跟那仵作一起驗屍。

張叔十分認真,用器具解離屍肉以及骨乾,其實腐爛也有腐爛的好處,既人體內部有些情況看得分明,倒是免了生解剖離的大動作,就是畫面太過恐怖,饒是他這樣的老仵作也是定神凝氣才能繼續。

“好在此前事發是冬時,今年冬雪大寒乃十年少見,滴水結冰,三月前我們驗屍後沉斂屍身,收集一些冰雪封庫保存之法,後退歸張作穀手裡,如今是氣候轉暖才如此....否則開棺實是不必要。”

“大人您看著軀內情況,砒霜入毒,現象既如此,且並非死後被凶手投毒偽裝死亡,而是真的進食時中毒,我忘記的這七人俱是有嘔吐的痕跡,屬於在一頓飯內前後進食摻雜了砒霜的毒物,進而先後出現嘔吐等症狀,最後全部中毒而亡。”

一切都指向曾經的驗屍結果,張叔也沒法推翻砒霜致死的論斷,然,羅非白好像也無意推翻,她也看得出這些人的的確確死於砒霜。

但是。

“將他們的胃切開。”

切開了,裡面的食物早已腐爛成腐水,惡臭熏天,但量不多。

有些甚至乾癟,無甚多少東西。

張叔知道羅非白是想看當初七人吃下多少食物才中毒。

“我們當時也看過那桌上幾盤吃的,基本都被下了藥,甚至湯裡都有,人人都吃菜喝湯,自然無人幸免。”

羅非白:“我知道,你們記錄還很詳細,桌上菜不少?”

張叔一怔,回憶了下,“是不少,也就都吃了幾筷子,七人就不行了。”

羅非白:“所以是記錄中桌子上五個菜一碗湯七口人,七人都吃了幾筷子喝了一點湯,就全部毒發至死,而且確定是砒霜之毒,菜肴中的砒霜跟人所中之毒也是砒霜,加上林大江家裡搜出的同樣是砒霜,對嗎?”

張叔點點頭,“是的,所以當初柳甕跟張翼之以此斷案,我們也沒法說什麼,確實找不到其他說法。”

羅非白沉吟片刻,卻是用張叔手裡的刀具撥動了屍身內臟,指著一處低聲一句。

“這裡,可不像是驟然中毒後毒發而死的樣子啊,砒霜之毒,毒性烈強,須臾少量即可致命,但這裡——也是砒霜之毒?”

張叔神色微微變,仔細查看,眼神逐漸變了,低聲道:“這是內體本來就有臟器之衰。”

此時他忍不住僥幸當時停屍房幸好有老太爺主張成型的停靈冰窖,用於冬日藏屍,否則這臟器之古怪至今肯定無可查之,也幸好羅大人歸來之日沒有推遲更久。

老天有眼啊。

心裡慶幸的張叔繼續說:“乃長期之效,可非一時之毒。”

人一死,不管是官府還是驗屍之人,都急於找致死之法,找凶殺之人,對於旁的不會多留意,而張叔作為仵作,當時雖負責勘驗,但主案者是柳張兩人,一確定砒霜毒殺的證據跟邏輯,就不容彆的勘驗及說法了,張叔也就那一次勘驗,後就被在場的柳張兩人勒令斂屍歸張家,何況那會未曾解剖看臟器,隻從表面體征毒發現狀做判斷,所以更沒有如今的發現。

如今看來,還真是駭人。

張家人竟被人長期下毒。

“張榮是老醫師了,經驗豐富,醫術有口皆碑,若是自家人被長期下藥,症狀有些出來,他應當能查出,未曾查出 ,就說明時間特彆長,每次下毒的量數極少,積少成多,形成人體臟器之衰變,遲早要病發而亡,但那會肯定是前後腳的事,也不顯得突兀。”

“可見這長期下毒的念頭是歹毒且謹慎的,但結果卻是一家七口一下全部中毒暴斃.....而且現場留存鐵證。”

羅非白這麼懷疑,張叔也覺得有道理,但也想到了可能。

“如果是長期下毒,林大江反而嫌疑更大了,因他本來就長期在永安藥鋪做工,且懂醫理,還能有機會盜走小部分的砒霜慢慢下毒,而最後之所以不肯再忍,自是因為那會張榮很可能已經定下讓張信禮接管永安藥鋪,他忍不住了,一時憤怒上頭,索性一口氣下毒毒殺所有,也自知自己不能逃脫,索性一起死。”

這也是有可能的。

但張叔不是認定林大江是凶手,而是因為這個案子已經定了林大江,哪怕如今冒出了一個張作穀嫌疑巨大,從官府那邊查案的角度也不能另外定張作穀為真凶,得先推翻林大江的作案嫌疑,再去定張作穀。

所以他是以此推敲,然後看看哪裡有問題,再推翻。

羅非白未曾從之前因為張柳兩人的影響而囫圇調查的案宗中得到彆的蛛絲馬跡,畢竟這兩人擺明了要蒙混過這個案子,自然不可能讓差役們查問更多,甚至那張翼之自己負責查案,也未曾問更多,或者還抹去了一些有用的口供。

但,有一個查驗可以給她提供一些靈感。

假設凶手是林大江圖謀永安藥鋪,也做了長期下藥致死的準備,那麼....

羅非白起身,走到最後一具屍體邊上,張叔跟過去。

“大人,這是張榮孫子□□。”

張叔察覺到了羅非白的表情不太對勁,順著看去,過了一會,他心裡咯噔一下。

奇怪,這人的臟器怎麼沒什麼問題....

他還沒想明白,羅非白低聲道:“因為□□被寄予厚望,在青山學院讀書,長期寄宿,平時並不住家裡,吃喝自然也在學院,隻一月歸家一次,所以,他並未中毒。”

啊?

張叔恍然。

羅非白卻皺眉,察覺到了蹊蹺,淡淡道:“可是假設凶手是林大江,他首先圖謀藥鋪掌櫃之位,三個月前又知掌櫃之位旁落他人,從長期下藥到破罐子破摔,這裡卻有兩個矛盾。”

江沉白眯起眼,微有頓悟,“第一,長期中毒的人裡面也有林大江,彆忘了這七具屍體裡面也有林大江,他體內也有長期中毒的臟器,總不能說他一開始就想著一起死吧。第二,如果他圖謀藥鋪掌櫃之位甚至張榮財產,想長期毒殺張家人,不可能繞開□□這個兒子,明知他基本不在永安藥鋪吃食,這一番布置最後付諸流水,道理不通。”

“動機上,這裡就說不清了,沒有動機,他何必如此?”

張叔點點頭,深以為然。

“還有第三個矛盾。”羅非白放下刀具,遞給張叔,也接過江沉白遞過來毛巾,擦拭著手指,幽幽道來一番話。

“下毒,長期下毒,得是每天都接手下廚之事的人,不然每次都偷偷下毒,張家人不少,除去□□跟張榮兩個在忙藥房之事的人,另有四口人時常出入廚房跟內院,怎麼可能沒有發現?風險太大,而林大江是唯一的學徒,張榮手把手帶了那麼多年,必然已經開始坐堂且得負責抓藥等忙碌之事,永安藥鋪名聲好,店大,客人多,忙起來,他連喝水估計都沒時間,哪來的時間常去廚房做這種事?”

江沉白下意識想起那份記事,“大人怎知此事,記事冊子上面似乎並無提及這些鄰裡供詞,若非您提及,我都忘記這件事了,當時的確有鄰居提及過他很忙,不過說的是張榮很倚重他,忙前忙後,本來大家都以為他能當掌櫃,結果....所以他才有怒而殺人的可能性。”

然而他現在忽然想起來查案之前他們三人翻看記錄,他並未看見這類供詞,因為太久了,他也沒什麼上心,那晚他沒想起,現在幡然想起,卻是驚訝。

他是當時負責查問的差役之一,都不記得這事,為何縣令大人反而知曉。

那記事上可沒有記錄。

羅非白深深看他一眼,“就是沒有才說明有問題。”

因為被柳張兩人刪掉了。

而她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恰恰是因為永安藥鋪地處鬨市,周邊鄰裡多,被查問的鄰居自然不少,他們最常可能提及的此類供詞反而在記事中一個沒有,反證它的存在。

也反證張柳兩人的確知案子詳情,還幫忙掃尾了。

隨即,三人都站起,轉頭看向一人。

張作穀。

蹲在地上如鬥敗公雞的張作穀本來都在安靜中謀算好了抵死不認的準備,也篤定這該死的羅非白查不出什麼東西。

那林大江死罪如鐵!

結果,山林高地,清風習習,一派意氣風發的青壯年差役威嚴羅立,那冷面年輕捕頭手抵腰刀,冷酷非常,連那白發蒼蒼的老仵作都帶了幾分肅殺之意。

何況站在他們中間清威似神的灼灼公子。

官場中所言“一言不發既威殺”,也不過如此。

反正張作穀一對上這位縣令大人的目光就心裡哆嗦。

什麼意思?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