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場(1 / 1)

此時,羅非白輕輕一句:“最重要的是,此人此時此刻必不在這裡。”

“而在過橋了之後的那邊。”

她抬手一指後院方向,而後院窗戶敞開,對著的.....月色幽幽,白泛著光,溪流潺潺,水面如魚鱗照月,如此清遠幽靜。

但隨著眾人懵懵懂懂或者清醒而望,驟聽到那邊的僻靜如裂帛一般,老婦人尖叫。

“蒼天呐,有鬼啊!”

老太太可總算是把那夜忍住的惶恐驚懼叫喚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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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內,村裡老少豁然站起,江河本被案情分析而牽動心神,且恍然間意識到自己生父並非殺母真凶,恍恍惚惚中,就被舅母按著手臂的緊張給驚醒了,倏然看向那窗戶。

他年少,耳力極好,怕是最為清晰聽到那邊有青年的怒喝。

似乎是在說:還不束手就擒!

也對,那老太太他自然熟悉,雖身體不錯,還算刁健,但決不可能面對真凶趁夜襲擊時還有餘力如此高聲叫喊,凶手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自然是有人成功攔截且鬥住了凶手,老太太才能喊出來。

且聽這聲音....多了,有一個差役不在。

江河思維練達,跟著就看向了羅非白跟張叔。

從後者臉上他看到了其摸著胡須如釋重負的笑意,但前者....他看不出分毫情緒,顯得稀鬆平常。

他忽想起了縣裡私塾中老先生提及的《龐公傳》,裡面既有城府之說。

性深阻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

前者說計謀深遠,後者說待人處事。

那麼,凶手是誰?

江河查看周遭,心裡隱隱有所頓悟。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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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這邊木屋建起已有數十年,朽木幾次倒也翻新過,隨著兒子兒女入了縣城,成家立業,能幫忙修繕的日子也少了,刮風下雨常有漏之,是以,她在見到蒙面男子潛入欲殺且被官差攔住激鬥的時候,惶恐尖叫,但頃刻間為自家門柱桌椅而揪心,若非怕引那引那凶手注意,龜縮在角落的她可想提醒這倆人可千萬不要砸自己的桌椅。

也好在....那白日跟小白臉來問話的青年官差身手了得,一聲怒喝讓凶手束手就擒後,凶手狠辣,未想就範,但見殺不到老太太這邊,虛晃一招就想逃走。

足下一跳,踩著椅子上了窗下矮櫃,這就要飛撲出窗。

結果那江沉白一腳踹在矮櫃上,矮櫃被踢滑出,那矮健凶手身體趴倒而下,被江沉白再一彈腿飛踢中腹部。

踹地後再一折手,噶擦,手臂脫臼,慘叫中,手中匕首落地,那蒙面男子既被扣地捆了起來。

“老太太,隨我去一趟江家,今夜這事就算是了結了。”

“我,我不行,我這身子禁不起嚇,現在實在是一步都走不動了。”老太太白著臉,扶著牆就要癱軟在地。

江沉白跟著張叔多年,既有把脈觀病的一點皮毛本事,自然也看得出這老太太身體板健,且飯量不錯,不然也不會在那夜窺見“鬼祟”後,第二天還能去江家門口觀望虛實。

怕是怕的,身板跟腦子也是真靈活。

是以,素來寡言冷語的年輕官差笑了,眉飛色舞,“您放心,允諾的獎勵不可少,您家這屋子若有修繕,我等包了。”

老太太眼睛發亮,扶著牆站直了,枯槁腳丫子耷拉套上此前嚇得掉落的一隻老舊棉鞋,拉開門。

“再不行,又如何?就說我這身子差成這樣,我這老婆子都想著為官家之事搭把手呢,豈能懈怠。”

“快走快走,你這後生可不得耽誤官家之事,怎還多嘴問我,往前走就是了,我還能不去?”

江沉白按著凶手,聞聲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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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快到了院子裡,正廳敞開,村長已經站在門檻上看著被扣來的蒙面人。

他眨眨眼,在燭光月色交融下看清了跪在院子空地上的男子,喘了好幾口氣,後摁住心口,重重一歎。

“你這蒙面何用,林嬸子年歲大,可見我之年少,遑論你,也算看著你長大的,你還以為能瞞過她?”

村長鐵口鏗鏘,失望不已,卻見老太太一愣,“二流子,這混賬東西是誰?我還認得?”

村長:“......”

老太太見村長表情,不滿了:“老婆子都這把年紀了,老眼昏花,還能認得幾個人,再說了,這混賬東西若真是咱村裡的,還如此狠毒,我寧可不認得,左右我來這就是做個見證。”

此前羅非白見過這老太太,與之攀談的時候就曉得其是個老而彌辣的,禁得起事兒,眼下見她話裡話外清楚非常,就知道其比自己判斷的還要精明乾練。

也挺好。

此時村中一人,也就是薑婆的兒子人高馬大,因自家老娘跟江茶交好,他與媳婦與之也甚為相熟,還曾想過將來若是有譜,將自家女兒嫁給那江河也甚好。

誰知人生際遇如斯,倆夫妻這兩天其實十分難受,連著一家幾口都算是真心為江茶身後事忙碌的,眼見陳生這王八羔子非真凶,還另有人謀劃,心中憤怒。

他便大步上前,“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謀害人命,豬狗不如!”

蒙面人躲閃不及,一把被拽下蒙面黑布。

全場頓時嘩然,後陷入可怖的死寂。

便是張叔也長長一歎,“真的是你啊,趙鄉役。”

小書吏面露呆滯。

是他?竟是他!

想到這一路一直陪伴查案,一天走訪下來,爬山下山,任勞任怨,嗬斥陳生時的義勇正直,誰能想到這個結果呢?

可若非是鄉役之身,又哪來去藥房購置風茄呢?

無非是占著這等身份提黎村許多門戶購置,再從中克扣些許,積少成多。

又有何人會疑心他?

在場村民無不震驚,又迷茫?

圖什麼?

圖奸汙江茶嗎?既為此,也要殺人滅口?

不對,聽這羅公子跟老仵作的意思,對方顯然是長久密謀布局,有讓陳生殺人的意思,隻是沒料到陳生不頂事,這才不得不親自動手。

趙鄉役被抓後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了,但一路安靜走來也在思索脫身之法,此時眼見村人鄙夷震怒的目光,如白日待陳生,他本有些絕望的心頓生掙紮之意。

他不情願落入那樣的下場。

“諸位差大人,其實今晚我也就是欲找林嬸婆問下案子的事,殊不知一入屋就見屋內有一男子,屋內昏暗,我沒認出這人是江差役,情急之下拿了平時防身的匕首廝鬥,可絕無殺人之意。”

又一個陳生啊?

羅非白倒了一杯清水,聞言掃了此人一眼。

果然,事關自己,人啊,那是臉也不要了,皮也不要了。

江沉白跟老太太可沒想到這人如此厚顏無恥,皆是憤怒質問。

張叔冷笑:“趙鄉役,你既知道貼加官這種刑罰,也算南來北往有些閱曆,就該知道案堂之上主張抓賊拿臟,你既被抓了現場,料想縣裡藥房之中也有你購買藥物的記事,你還能脫罪?”

李二插一嘴:“就是,你以為你是羅公子啊,還有自證的能耐?”

自古自證就是最難的,看之前那羅非白差點被村人入罪打死就知凶險,人家還是昏迷躺了一夜都如此

這趙鄉役都拿刀了,且有受害者林老太跟江沉白見證,他都還想詭辯。

張叔所言也算利刃抵喉,但趙鄉役既能奸殺婦人,內心自是殘忍歹毒,還欲掙紮辯駁:“ 所有村的鄉役都擔此事,可有人能實證我克扣?可有鐵證足證我奸殺江茶?那陳生有沒有趁著江茶昏迷趁怒行房且掐死她還倆說,反正我絕不認這等罪證。”

張叔皺眉了,而羅非白很清楚這人因有鄉役之身,其實比陳生更懂刑法且有一定官府人脈。

便是以他殺人未遂而定,入了案堂定審,也分謀殺跟故殺,因未死人甚至傷人,未必有死罪,若是收買得當,掌事人將之定為故殺,故意傷人且受害者無事的,可降至故意傷人罪論處,以牢獄關押量刑,從數月到數年都憑掌事者心意。

以縣衙如今這局面,怕是....極有可能脫罪。

江沉白幾人在縣衙自是有人對付的,否則不會如此小心翼翼——趙鄉役今日陪同查案,自然也瞧得出這等貓膩。

是以他還敢狡辯。

且,若他抵死不認殺江茶之事,回頭也可單獨論他襲擊林老太.....其實若無實際的證物,又的確有縣衙裡的人脈,的確比陳生更難纏。

這一個兩個的都在利用縣裡時局。

張叔再次頭疼衙裡的局面,暗歎若是縣老爺再不到,這先老縣太爺兢兢業業打理的富庶安定之縣怕是不過幾年就會無公理無人倫了。

亂跡已現。

“你在江家躲了兩次吧。”

“一次在衣櫃,一次在.....床底下。”

張叔跟江沉白一愣,後者把趙鄉役交給李二,快步進屋,用燭火查看,果然在陳屍的榻下瞧見了裡面藏人出入後剮蹭掉的大片痕跡。

可遠比櫃子清楚得多。

趙鄉役臉色大變,眼珠子瞠大,死死盯著單手端著一杯水要喝不喝的羅非白。

後者閒散,喝了一口。

“我的意思是第一次其實不是躲在櫃子裡,而是在床底下,第二次才是在櫃子裡等著陳生歸來,第一次是等著江茶喝酒昏迷,你再爬出奸汙,第二次是等陳生走後,你發現江茶沒死,不得不殺親自江茶。”

“在床底下的時候,下面剮蹭掉了不少粉塵,你那衣服怕是臟得很,總得處理,又不能隨便丟棄,是放在家裡嗎?不擅疊衣,想來也不會自己洗衣,扔給你家妻子洗了吧?她也不知此事,差人去問問,估計會直接坦然告知。”

趙鄉役喘氣中了,下意識往關押陳生那邊的柴房看去,心中恍然體驗到了後者今日被這姓羅的小子拿捏的恐懼。

難道他要就此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