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1 / 1)

這一幕可嚇人,一個沒啥用的病懨懨白面書生,一個是年事已高的老頭兒,手無寸鐵,能堪何用?

兩邊目光對視,張叔一個激靈,腳步一跨就要攔在羅非白身前,卻見那姑娘啪嗒一下扔下扁擔,雙桶落地,一桶的水,一桶裡翻出剛殺完的魚。

難怪刀見血了。

羅非白一怔,原本對其凶性的判斷略有減弱,不過還沒等他們這邊反應,這陳阿寶迅速拔出刀來。

她長得高且壯碩,剛剛挑水的身姿就未見其肩頭聳拉彎背,倒顯得腰杆筆直如同散步,這一握砍刀的架勢更顯得威武雄壯。

眾人頓時被嚇到,集體往後挪了兩步。

張叔也如此。

結果這陳阿寶舉起刀虛晃一招,嘴巴學著狼犬還是什麼野獸的聲音咋咋呼呼凶猛喊了一句。

眾人再次集體退了一步。

接著陳阿寶轉身就撒丫子跑了,速度賊快。

張羅等人:“?”

“啊?不好,追啊!”

張叔一身勇武之氣還沒派上,大聲呼喊著,好在江沉白如獵豹一般從後面呼嘯而出,迅疾追上陳阿寶。

不過後者身子強壯,反應也快,感覺到快被追上了,嗷嗚嗷嗚喊著就揮舞砍刀猛烈劈砍。

好快的速度!好剛猛的力道!

這可不像是癡兒的反應....倒像是被人訓練指導過的。

隻是角度不太對,倒像是虛張聲勢,威嚇他人後退。

羅非白暗想其父母一定是為其計較深遠的,教導之處既希她自保,又擔心她傷人,如此為難,如此費心。

被控製住的陳生見著這一幕,被堵住的嘴無法發聲,他也沒打算發聲,隻是被繩索束縛的雙臂拳頭緊握,眼底暗光閃爍,但很快彆開眼不看那邊。

也不知他是希望親妹妹逃走,還是希望她死在這,來個死無對證。

兩邊正要搏殺,按這勢頭,必然要有一方死傷,且瞧這江沉白身手跟周邊的人趕來相助,圍攻之下,恐是這阿寶要橫死當場。

羅非白驟然提聲。

“阿寶!忘記阿娘阿爹教過你的嗎?地裡不澆水了,菜沒得吃了,阿娘阿爹會生氣的!”

“你阿兄也要挨爹娘的罵!”

“他的話重要,還是阿爹阿娘的話重要?”

“還不停下!”

陳阿寶因是癡兒,從小被人嗬斥規訓才有自理之能,早已成習慣,聞羅非白這般言語,呆了呆,一下不知該怎麼辦了,但也的確放下了剛舉起的大砍刀。

江沉白見狀立即抬手示意,讓其他人也不要妄動。

“阿寶,我們是你阿兄的朋友,我們來你家陪你玩了。”羅非白繼續說著,一邊讓小書吏拿出一囊袋,從中取出一袋肉食。

就像是蠱惑饑餓的小獸。

此前她瞧著地裡菜的長勢,雖到了時節,但摘掉的菜還沒那懼鬼的老太太多。

一個正當長大的年紀,如此節省,恐是每日都挨餓的。

“噥,這是你嫂嫂家的吃食,嫂嫂昨晚睡了,你來了家裡也沒見著,你怎不喊她?”

阿寶看了那肉食,眼睛一亮,直接把刀插回腰上,鎮定了一會,艱難說道:“嫂?嫂嫂....她睡了,阿兄說嫂睡了,不能吵醒,讓我把人送過去就....吃吃,來吃吃。”

她懵懵懂懂的,一切都是被父母兄長規訓後的樣子,大抵知道客人來了應該什麼樣,竟不管不顧往房子那邊走,還朝眾人招手,示意他們進屋。

而她的口供就這麼被羅非白輕鬆套了出來。

陳生忍不住了,嘴裡嗚嗚,可惜被張叔怒瞪警告,隻能懨懨,好在他知曉癡兒的口供是不頂用的。

他一定會沒事的。

羅非白長著一張老少男女皆宜的漂亮臉,惑人得很,膽子也大,不等江沉白阻攔就走到了阿寶身邊,一邊把肉食遞給她。

“可還記得我?”

拿著肉食的阿寶好像被順毛的憨憨小貓兒,“記,記得,你....”

她沒有看向羅非白胸口,眼神依舊純真遲鈍,但已經會辨人了。

羅非白突冷厲道:“阿爹阿娘可教過你不要跟男兒親身接觸,不論外表如何,多柔順和善,男兒多壞人,你以後可要記住了,決不可再如此前一樣糊塗,也切忌與陌生男兒多言,不然阿爹阿娘為何要讓你帶著刀?”

自然也有好人,但好人若遇上了善於掌控以及占便宜後毫無代價的羔羊,人心也會墮落的。

她厲聲訓斥,似是在規訓懵懂的陳阿寶日後如何保護自己,江沉白跟張叔此前見過這姓羅的為江河這少年人的體面做打算,大抵對這坑害自己的癡女並無仇恨之心,反而指點她。

實則,羅非白也是在阻斷陳阿寶先胡言亂語道出自己的虛實,既得在男女有彆上面先讓後者恐懼。

起碼得等這案子結束,再圖其他。

但這癡女終究是危險的,江沉白已經上前在羅非白邊上,隨時預防陳阿寶再次拔刀。

還好,陳阿寶從小被馴慣了,看著眼前這個似乎真是男兒的漂亮男兒,跟此前被剝了衣服的樣子不太一樣,那時候好乖,現在好凶哦。

她眨眨眼,垂下眼,仿佛知錯,站在那不知所措,又時不時看向陳生。

陳生多想指點她不要暴露自己,可惜由不得他,羅非白那邊又說:“除非是像我這樣的姐姐,漂亮又脾氣好,看著也有錢,不會拐你去人少的地方,你才可以信,知道嗎?”

眾人一聽,便認為這人是在拋下男兒尊嚴為查案裝女子了。

張叔不由一些感動,拉著江沉白低語:“若是你跟李二這些糊塗蟲能有這樣的奉獻就好了,何愁破案不成。”

江沉白無語。

裝女子?那也得有那條件啊。

張叔有時候就跟喝醉了似的,倒是這姓羅的擅口舌,仗著好皮囊,騙人一片一個準兒。

這廂,阿寶眼睛一亮,“你是姐姐?哦哦,原來你是姐姐....”

羅非白也是反其道而行之,以此堵住將來阿寶稀裡糊塗說出她是女子的話來,這裡也有個鋪墊在,旁人也不會輕信。

進屋後,羅非白順勢問起自己的衣服,阿寶自然記得。

“這,這...”

她帶著羅非白進裡屋,打開泛舊的箱蓋,下面赫然是行囊跟衣物,不過依舊濕漉漉的。

羅非白心裡微鬆口氣,打開包裹往裡看,除了衣物,也瞧見了文書官憑跟上任調令,自然也瞧見了藥瓶。

後頭張叔跟江沉白正在查看屋內細節,想要找出其他線索證明陳生的罪名,也確定阿寶其中所犯的事,但瞧見了羅非白手裡的行囊,江沉白走了過來。

羅非白聽到腳步聲,察覺到江沉白過來,沒讓後者查看自己行囊的機會,闔起,倒是拿了外袍查看。

一看,她皺眉了,故作思索為難的模樣。

“怎麼?”

江沉白的注意力果然隨著羅非白的不對勁轉移,詢問是否有案情線索。

“你看。”

江沉白結果濕漉漉的外衣,瞧見了不少碎乾草,卻也瞧見外衣後背有許多泥土跟草葉,但正面衣襟沒有泥土,但粘連了許多草葉碎屑。

咦?

江沉白猛然想到橋邊草叢拖拉人的痕跡。

如果是拖拉人,背面或者正面有草叢土地剮蹭痕跡,何至於外衣兩面有這樣的痕跡,除非——這羅非白被撈出水後,因為那人氣力不夠,無法扛人,就把羅非白先藏在了草叢裡,用草葉籠蓋,再迅速去找來陳阿寶扛人。

因為落了水,衣服濕透,那些草葉籠蓋的時候,自然會粘連許多在全身。

可見一開始就不是阿寶進水撈的人,這才會有這樣的行跡處理,也符合邏輯,若是阿寶,何須把人拉入草叢藏著,直接一把扛起利落走人。

那麼......

“阿寶,昨日你阿兄的衣服濕噠噠的,不能穿了,可在你這兒?”

希望在這,也希望阿寶這扛人爬山太忙了,還來不及洗掉那衣服。

如果能找到那件衣服,上面必也會剮蹭到臟汙,也可以證明是陳生是先接觸她的人,也是設計她為凶手的主謀者,可不是他嘴上說的隻是出於一點小心思指導王虎毀掉河邊痕跡那麼簡單。

一旦坐實其行徑,證明其早就知道妻子已死,也可以推敲其殺妻犯案的嫌疑極大,在公堂上是有理可循的,他想脫罪就不容易了。

陳生自然也知道這點,所以緊張不已。

羅非白語調很慢,一字一句說清了,阿寶聽懂了,指著後院。

江沉白三步走一步衝出去,卻是臉色難看。

已經洗了,且一天過去,都快晾乾了。

張叔一口氣梗在那,盯著陳阿寶實在忍不住編排,“你這個女娃年紀不大,怎得身體這麼好,也不嫌累。”

陳阿寶癡蠻,聞言摸著腦袋憨憨傻笑,一副被人誇了不好意思的呆呆樣子。

眾人卻笑不出來,一來為陳生脫罪而不適,二來也是預見了這個癡呆天真的女郎未來的下場。

她被親哥騙成這樣,成了替罪羔羊,誰能想到昨晚她還帶著一身的疲憊也要替哥哥洗乾淨衣服呢?

是怕哥哥沒衣服穿嗎?

江沉白睨著陳生那邊變化的神態,牙根都有緊了

這廂,陳生提起的呼吸重重落下,眼底也見了得意。

還好他聰敏,來找阿寶的時候指點其去扛人,卻也不忘換掉衣服,且讓後者有時間立即洗掉。

你看,現在哪裡還有證據證明他有罪呢。

一切都是阿寶乾的。

陳生的得意顯露在臉上,張叔等人看著就堵心,但羅非白瞧著這件青衫,慢悠悠說:“這衣服昨日早上總是穿過讓村裡人瞧見過的吧,見證人必然不少,嘴上說著幾天沒見過阿寶,衣服卻換了在這,這裡可有不少見證人,趙鄉役也在,他的供詞是有用的,也非衙門眾人杜撰供詞,你否認也無用,可對?”

張叔笑了:“的確,羅公子不愧是深知刑案律訟的飽學之人。”

趙鄉役也拍掌怒罵:“好你個刁鑽狡猾的惡徒,陳生,我趙某定不會讓你逍遙法外!”

陳生的笑容僵住了。

而羅非白瞧著陳生的臉似笑非笑,“等村裡人那邊拿了證詞,誰還會信你?你該不會真以為縣衙裡的師爺捕頭會如我們有耐心繼續聽你狡辯吧。”

“光是當前這些嫌疑,以及王虎跟你妹妹的證詞,就足夠把你送上斷頭台了。”

“陳生,你這人最擅長利用他人的糊塗,卻也不知道這種糊塗是不分人的嗎?”

這話好生譏誚且大膽,張叔跟江沉白等人心驚此人膽氣,卻是不惱怒,隻是反猜測這人到底什麼來頭,似對衙裡的那些人十分鄙夷。

陳生頓時汗如雨下,眼看著王虎早就撂了,自己操控了多年的妹妹一照面就被這個男女不分的狡猾小白臉給騙得團團轉,局面如山倒,他再堅持也是無用,膝蓋酥軟,跌坐在地,哭嚎一句。

“我說,我都說,幾位大人,我真是不得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