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1 / 1)

不眠春潮 小涵仙 11256 字 6個月前

雲兮酒店頂樓是謝潯之的私人套房,但凡工作應酬多,沒時間回謝園,他就會在這歇腳。

指紋鎖解開,謝潯之抬步入內。

梅叔正在衣帽間裡熨燙謝潯之日常穿的西裝,聽到動靜後走出來,看見男人站在那解領帶,神情格外冷淡。

梅叔:“怎麼這個點上來了。”

溫莎結終於鬆了,謝潯之扯掉領帶,“待得夠久了。”

梅叔表情微妙,旁敲側擊:“不是說少奶奶會來嗎,您也不和她多聊會兒。”

謝潯之瞥他一眼。

梅叔表情收了收,小動作一大把。他可是受了夫人的委托,要彙報今晚發生的一切,現下有機會問,怎麼能錯過。

他笑眯眯說:“要我說上次那事八成就是誤會,您隻要和少奶奶好好談談,誤會解開就萬事大吉了。”

他指的是易思齡有男友的事。這事還瞞著長輩,家裡沒一個敢說,就連最莽撞的謝知起也把嘴巴閉得牢牢的。

謝潯之把領帶搭在玄關,走到沙發旁坐下,又抬手解那支價值千萬的鑽表,“彆亂喊。”他嗓音暗啞,沉沉撂下三個字。

梅叔這才聽出他聲音不對勁,似乎喝多了。

謝潯之酒量不好,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彆說喝白的,紅酒撐死兩杯的量。平時交際應酬,也沒人會勸他酒,都是端起酒杯碰碰唇,應個景。到了他這個地位,喝不喝酒與事成不成已經無關了。

“怎的還喝多了,不是有雞尾酒嗎。”梅叔走去島台,倒了一杯溫水,加兩勺自家熬製的檸檬百香果蜜,一邊攪拌一邊想到什麼,他又露出會心的笑,意味深長:

“是陪少奶奶喝的吧。”

不然誰有這麼大面子,能讓謝大公子在社交性質的酒局上喝多。

謝潯之脫腕表的動作一頓,少奶奶少奶奶,聽得真是刺耳。這婚事結不結還是個大問號,照如今這情形,黃了的概率很大。

這樣一想,手上的鑽表變得如此諷刺。他是昏頭了,才會聽從母親和小妹的餿主意,把自己打扮成一隻閃閃發亮的孔雀。

他是非得吸引易思齡的目光不成?靠這些鑽石?她易思齡今晚正眼看過誰?

這一天都如此荒唐,荒唐得令他心浮氣躁,遂握緊那支鑽表,眸色晦暗地望向雪上加霜的梅叔,語氣冰冷:“誰是你少奶奶?”

那一身挺括的西裝,鋒利的下頜,無不是筆直冷峻的線條,嚴肅得近乎不近人情。

這一通無名火,實屬令人摸不著頭腦。

梅叔委屈,心想也沒多大事吧,反正也要結婚,早改口晚改口不都得改口?

謝潯之很少動怒,幾乎不曾有過,上次動怒還是三年前,小少爺在學校和人起衝突,把人胳膊打斷,鬨進了公安局。

向來溫文爾雅,喜怒平和的人,情緒波動起來,隻會讓人更不寒而栗。

“是我用詞不準確。少爺您彆怪。”梅叔打哈哈,把蜂蜜水放在茶幾上,“易小姐,是易小姐。”

謝潯之咽了下喉,到底覺得沒意思,他端起那杯蜂蜜水,人也溫和下來,淡淡地:“抱歉,梅叔。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梅叔歎氣,“跟我道歉做什麼。”這不是折煞他嗎。

少爺天好地好,對底下人也好。

在集團裡,就算是普通員工跟他打招呼,他也會含笑頜首,並不擺架子。不過敢跟他打招呼的員工並不多。他就是這樣君子如玉一個人,還是有不少人怵他,身份,地位,權勢,能力,從小養出來的上位者氣勢,哪一個都能讓他輕而易舉獲得仰望,也全都是仰望。

“我就希望您好好的,先生夫人能身體健康。謝家能越來越興旺。”梅叔忽然感慨起來。

他在謝園做了一輩子工,看著家裡的小姐少爺們從半大不大的小人兒,長成能獨當一面的成熟大人,回想起來還真是奇妙。他沒什麼心願,就希望大家都能把日子過好,思及此處,他又說:“當然,最希望的還是您和易小姐把日子過好。”

“.......”

怎麼又提到易思齡,謝潯之皺了下眉。

這位嬌貴公主在和人跳舞跳到眉飛色舞。

剛想開口說不要再提她,門口傳來敲門聲。

梅叔走過去開門,保鏢進來,就站在玄關處。謝潯之喝著蜂蜜水,沒有去聽他們說什麼,但還是聽到了易小姐三個字。

保鏢出去後,梅叔折返回來,一五一十彙報:“少爺,易小姐在外面,要見您。”

謝潯之:“......”杯中的蜂蜜水晃了下,“見我做什麼。”他將其輕輕擱下。

梅叔:“不知道。”想了想,他說:“但易小姐想見您,也不需要理由吧。”

謝潯之看他一眼。梅叔縮了下脖子,心想他又沒說錯。

頭在這時開始疼起來,本來喝酒了大腦就昏沉,如今被易思齡三個字弄得更是惱鬱。

他承認,他是很傳統的男人,一旦結婚,他就能保證自己全心全意,所以他無法忍受未婚妻在外面有熱戀的男友,有無數可以眉來眼去的裙下臣,他能接受妻子在性格、作風、生活習慣上和他南轅北轍,但不能接受開放式婚姻。這樣的婚姻沒有存在的必要,捅出去隻會讓所有人笑話,對雙方家庭都是隱患。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私下傳遞退婚的意願,她聽後自然是願意的,所以隻等她提出退婚,他就能順勢承下。

若他主動公然提退婚,說出去,對她不好。她這樣嬌貴的公主,大概會將此當作奇恥大辱。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好時候,他狀態不佳。喝酒的緣故,他確定。

謝潯之站起來,“我去室內休息,你去跟她說我喝多了,已經睡下。總之你說得周全些。”

她知道了自然就會走。

梅叔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謝潯之把爛攤子丟給他,旁若無人地上樓去睡覺了。

少奶奶還在外面呢!

梅叔的頭也開始疼了,頭疼欲裂,可少奶奶還在外面等著,他隻能硬著頭皮出去,都來不及把腹稿打好,一開門,就看見走廊上站著一個光豔璀璨的女人。

走廊燈光冷白,數十盞華麗的水晶燈沿著過道依次排開,懸吊在頭頂。煌煌的光與影,從上而下,無情地照射出人皮膚上的溝壑,細小的瑕疵更本遮不住。

但她沒有,她幾乎是完美地經住了考驗。

若不是梅叔知道她就是易思齡,都會以為是哪個星光熠熠的女明星。畢竟以前也不是沒有女明星來敲少爺的門。

梅叔激動,真是打心眼裡為少爺高興,這兩人生的寶寶該多玉雪可愛聰明伶俐聽話乖巧啊!他都能想象出模子了!

他走上前去,越發畢恭畢敬,“易小姐,您好。”

易思齡轉過身,看他。

不等她發問,梅叔自報家門:“我是少爺的管家,我叫梅正青。”

“你好。梅管家。”易思齡打招呼,“謝潯.....謝先生人呢。”

梅叔想著該怎麼說要周全些,但他的確不擅長撒謊,按照謝潯之給的方案說:“易小姐,少爺不勝酒力,一回房就休息了,他沒想到您會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易思齡蹙眉,什麼人啊,晚宴參加一半跑上來睡覺。老年人體力這麼不好嗎?

“他睡了?”

梅叔聽出易思齡話裡有些不爽,心裡咯噔,他太想讓少爺在少奶奶心裡留下好印象,於是立刻改口:“您看您要不要先進來,喝杯熱飲,我去幫您叫醒他。”

“有奶茶嗎?不加糖的。”易思齡可不跟他客氣,酒會上除了葡萄酒紅酒就是雞尾酒,喝膩了。

梅叔連連點頭:“有的!什麼口味都有,您看您愛喝哪種。”說話中,把易思齡請了進來,心裡盤算著該怎麼跟少爺說時,人已經進來了。

進到這間套房,易思齡挑了挑眉。一個頂樓套房而已,不止帶有露天花園,私人無邊泳池,還有內部電梯,像空中彆墅。

這個謝潯之還挺會享受,晚宴的確比不過這裡來的舒服。

她走到落地窗前,欣賞京城的夜景。

“您喜歡烏龍,正山小種還是碧螺春?牛奶給您用脫脂的純牛奶可以嗎?”梅叔要給易思齡現煮奶茶。

“烏龍吧。”

“好嘞!”

易思齡繼續打量這裡。

一腔素雅的宋風,家具是整套黃花梨木,雕花的師傅做工精湛,隔老遠也能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蓮花紋。沙發後擺了一面六折大漆百寶嵌屏風,大博古架上放著一些精巧的擺件,什麼瓷瓶,茶杯,香爐,都太素了,不好看。

綠植清雅,鮮花很少,更沒有她最愛的弗洛伊德玫瑰,隻有疏落有致,清雅悠遠的蘭草,內門竹,羅漢鬆,吊鐘,每樣她可都沒興趣。

倒是牆角那盆桂花開得很燦爛,也香。她走過去,折了一支,放在鼻尖嗅。

奶茶很快煮好,梅叔端過來,偷偷看了一眼易思齡,她正悠然自得,手裡玩著一支金桂。

折桂!這寓意好哇!

梅叔又激動了,搓搓手,儘量壓平語調:“那我去幫您叫他?”

其實他也沒把握。有可能挨一頓罵。

易思齡點頭,下一秒,又叫停:“不。不用。”

梅叔:“?”

“我自己去找他。”易思齡喝了口奶茶,在熱騰的霧氣中眯了眯眼,“他臥室在哪?”末了,又勉強加了一句客氣的:“我能去找他吧?”

“呃.....可以的可以的!二樓左拐最裡面的房間.....您可以坐電梯.....”

易思齡不忘拿上那支桂花,身上的禮服繁複到累贅,但她穿得優雅,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滴答雨聲。

走過的地方有她身上的香味,輕而易舉,就霸占這裡。

.

臥室昏暗,點一盞落地燈。

謝潯之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昏沉的大腦在沾到枕頭後變得困倦,冗沉如落水的棉。

如春雨滴滴的腳步聲愈漸清晰,虛掩的門發出輕微的被推開的聲響,謝潯之眉心一跳,困意陡散。

梅叔到底在做什麼!怎麼把人放進來了,還讓人來了他的臥室!

易思齡腳步放得很輕,推門的動作也很輕。

臥室寬敞到浪費空間,光線暗,空氣中彌漫著很淡的,沉香的味道,但不是沉香調的香水。

很快,她看見一縷若有似無的煙,如薄紗飄起,散開,那是一隻香爐擺在床頭櫃,昏燈之下,香爐泛著透明而朦朧的光暈。大概是岫玉,或琉璃材質。

男人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均勻。

易思齡還以為那位管家在撒謊,她其實是想上來戳穿他的詭計,沒想過他是真睡了。

這男人沒意思,今晚的宴會其實很好玩,有明星表演節目,俊男美女都養眼,場面熱鬨又微醺,又不過於放蕩,是她很喜歡的氛圍。

可謝潯之呢,他來樓上睡覺。

易思齡抿著唇,遠遠看著那熟睡的男人,指甲有意無意刮著桂花枝。

倒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她此時想找個人商量下該怎麼辦,手機放在樓下,她失去了勒她的三根風箏線。她不知道群裡已經大鬨幾百回合了。

老二老三老四全部在轟炸她,讓她彆犯傻。

現在無人拉線,易思齡簡直是隨心所欲,想怎麼乾怎麼乾,於是把玩著那支金桂,走過去。

來到床邊,她先俯身撥弄了下那隻精巧的香爐,果然是琉璃做的,嫋嫋雲煙在她靠近時亂了形狀。她不知道的是,躺在床上安睡的男人,呼吸也跟著紊亂一息。

謝潯之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隻知道她靠近了,那股盛放的香氣迅速淹沒古樸的焚香,像漲潮的海,像升高的月,湧過來,但他隻能裝睡。

易思齡玩夠了香爐,這才拿餘光瞟床上的男人。

他絕對有一米九!不然她穿著高跟鞋為何還要費力仰頭才和他對視。現在他安靜躺在床上,倒是能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晚宴上,大家都光鮮體面如同戴著面具的假人,現在不用假裝,但也似乎沒什麼不同,他就是睡著了,那種清介溫雅的氣質也在。

睡姿過於整齊了。

睡覺是最放鬆的事情,應當隨心所欲一點。可他就連睡覺也很規矩,被窩的四角繃著,方方正正。

“無趣。”

“但確實長得不錯。”她小聲發表評價,“比姓鄭的長得更好。”

謝潯之眼皮輕輕動了動。姓鄭的是誰?

有一說一,鄭啟珺的確長的不錯,一張花心臉,帶著點痞,很標準的港男,不然易思齡這種顏控也不會被他迷惑。但謝潯之完全不同,他長得太英俊了,渾身上下寫滿了貴重,沒有痞氣邪氣也不輕浮,如玉如匪,讓人一眼難忘,且很難在他面前放肆。

她可以脫口而出讓鄭啟珺這死渣男去死,但面對謝潯之....似乎說不出口。

易思齡又湊過去,細致地看他挺拔的鼻梁,無語,這男人簡直是鬼咁靚。

她在心裡唾罵自己對這個老男人發什麼花癡,又實在好笑,笑了一聲。

那嬌滴滴的,並不端莊的笑,宛如貓咪的呼吸,落在耳邊,有絲絲縷縷的癢。謝潯之感覺胸腔的氧氣越來越少,被她嬌縱肆意的香氣逼得很熱。

他等著她看夠了,玩夠了,就能走。可事與願違,女人膽子很大,又放肆,又輕浮,又不端莊,她靠得更近,一縷長發垂下來,擦過他的下頜。

謝潯之倏地攥緊手掌。

緊跟著,一抹濃鬱的桂花香氣搭在他鼻尖。似乎有什麼絨絨的花瓣葉子似的東西在他臉上劃過。

易思齡拿那支桂花點了點他的鼻尖,“你呢,倒是厲害,對我愛搭不理,就怕是滿肚子壞水,想玩這種騷主意吸引我......”

“心機老男人。有本事就醒來,不信你還能裝模作樣。”

她甕聲甕氣,手中的葉片簌簌,像貓咪的小爪子,一朵小桂花掉落在他眼皮。

謝潯之渾身肌肉到了瀕臨爆發的邊緣,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他沒有任何預兆地睜開了眼,手臂從被窩裡騰出來,徑直扣住易思齡的細腕。

像壓抑蓄力了許久的箭簇,離弦的瞬間,力量勁猛,不是她可以擋住的。

易思齡沒想到他突然醒了,心臟倏地一抽,尖叫出聲:“來人!!”

謝潯之坐起來,黑眸深邃,宛如黑洞,要吞噬她,他低聲:“易小姐。你擅自闖我的臥室,要叫人也該是我叫吧。”

“……”

易思齡大腦發懵,纖細的手腕被他輕而易舉拿虎口圈住,根本動彈不得,酸軟的手指鬆開那支桂花。

他的手掌覆著一層薄繭,溫度是燙的,被威士忌和她的輕浮撩撥出來的滾燙,就這樣強勢地握住她,拇指扣住她跳動的脈搏。

謝潯之深深地看著她,逼問:“你要做什麼?”

“我……”易思齡語言係統崩潰,不知為何,他不為美色所動的做派讓她充滿了說不清的畏懼和羞恥。

何況他本身就是氣場強盛的男人。

“我隻是…”

“隻是什麼。”他步步逼。

“……”

半明半昧的燈下,男人眼中血絲如暗潮,就這樣沉沉地攫住她,看不出是否惱怒,因為語氣很淡:“易小姐,聽過釣魚執法嗎?”

易思齡雙頰越發滾燙,嚅了嚅唇瓣,“沒聽過…”

她就是來釣魚執法的。

勾引他,等他上鉤,然後就能嘲他偽君子。

“我沒有這麼無聊的....彆亂扣帽子。”她很心虛,完全不敢抬眼,掙了下酸軟的手腕,“你先鬆開我。快點!”

謝潯之沒有動。

易思齡又羞窘又惱火,“你還不鬆?好!鬆開鬆開鬆開鬆開鬆.....”

鬆開了。

謝潯之被她鬨得沒辦法,胳膊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被她嗲出來的。他隻能緩慢地呼出殘留的酒氣,強迫自己將情緒調整到正確的數字。

他閉了閉眼,待重新睜開眼後,他恢複七成清醒,關於她釣魚執法這件事他可以揭過,可另外一件,他不打算輕輕放下。

看著面前眉頭揪緊,嘟囔著揉手腕的女人,他平靜地說:“易小姐夜晚私闖我的臥房,還趴在我的床上,就不怕你那熱戀中的男朋友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