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許家村(1 / 1)

前半夜, 李蕎蕎一直沒睡著,她沒睡過這麼柔軟、暖和的被子,躺在上面都覺得像躺在雲朵上一樣, 一會睜開眼睛看看小華, 一會又怕弄醒了小華, 忙閉上眼睛。總覺得今天和前天就像天上和地下一樣, 那麼的不真實。

許小華朦朦朧朧中, 發現蕎蕎還沒睡著,迷糊糊地伸手抱了一下她,“蕎蕎, 快睡,明天還要早起呢!”

“哦, 好!”

許是小華的胳膊太沉了, 也許是她眼皮太重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早上六點多, 許小華就和媽媽起來了,倆人看到蕎蕎睡得沉, 都默契地沒發出聲響來,輕手輕腳地穿好了衣服,洗漱好後,秦羽和女兒道:“我去買點包子、饅頭回來, 你在這看著蕎蕎,不然她要是醒了,看不見我們,估計得著急。”

許小華忙應了下來。

媽媽剛走,小華就聽到外頭傳來慶元哥的聲音,忙開門出來, 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倆人下樓說。

等到了樓下,劉鴻宇才問道:“蕎蕎還沒醒嗎?”

“沒有,昨晚她估計後半夜才睡著,早上我們起來,她還睡得香得很,我媽媽去買早飯了,一會吃完,我們再商量下蕎蕎的事。”

徐慶元見她皺著眉頭,有些憂心的樣子,出聲問道:“小華,是不是擔心給蕎蕎開介紹信的事兒?”在路上的時候,他們就聽小華提過,那個勞動大學主要是挖山造田,活比農村裡的還重,她們剛開學不久,就有很多同學選擇了退學。

而且這個學校還是在曲水縣裡面,離許家村也就二十多裡地,牛大花和李永福要是想去學校把人帶走,學校老師也沒有辦法。

這次他們過來,肯定是要帶李蕎蕎走的。

現在是寒假,學校不辦公,隻能由村裡開介紹信。

許小華見他猜到了一半,輕聲道:“其實還有戶籍的問題,我們那個學校像個草創的一樣,先前入學轉戶口的時候,也沒有徹底落實下來,像我是轉過去的,蕎蕎的卻沒有。當時牛大花可能就動了點心思,堅決不讓她轉,學校那邊說一年內轉過去都可以,蕎蕎就先去報道了。”

緩了一下,許小華又接著道:“錢村長在我們那塊,話語權還挺大的,蕎蕎畢竟又是李家的親生女兒,這事怕不是那麼容易。”

徐慶元想了一下道:“那今天蕎蕎彆回去,這事由秦姨和我們出面吧!你在這陪蕎蕎?”

許小華有些猶豫地道:“你們對我們那邊不熟,人也陌生,我還是跟著去吧,就是蕎蕎現在這情況,一個人待著,怕是會害怕……”

她怎麼說,也是在許家村長大的,她爸又在村裡當過多年的會計,就是後來被貼了“反`革命”的標簽,人活著的時候,大家不敢多來往,人走後,以前和他爸處得比較好的叔叔伯伯,對她還是挺照顧的。

她正糾結著,就見大門裡忽然進來一個男同誌,因為逆著光,她還沒看清是誰,就聽那人喊了一聲:“小華!”

“班長!”許小華立即就聽出來了,這是郭明超的聲音。

郭明超快兩步走了過來,笑道:“我昨晚回家的時候,聽我媽媽說你來了,住在城東這邊的旅館裡,我就想著來看看。”昨晚上,他奶奶醒了過來,情況好轉了很多,爸爸就讓他和哥哥先回家去。

許久沒見,他發現小華長好看很多,臉上紅潤白皙了些,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合身,大概□□成新的樣子,人似乎還胖了點。這說明,小華那邊的父母對她很好,郭明超心裡是有些為她高興的。

他笑著打量小華的時候,徐慶元也看了下這個比他們小幾歲的男青年,身材高高大大的,一身半新的棉襖穿在身上有些鬆垮,看出來人比較瘦,精氣神卻很好。就是臉上黑黝黝的,手上還有些皸裂,像是在地裡乾了一段時間農活一樣。

聯想到先前小花花和他們說的,在學校裡要挖山造田的事兒,覺得小花花回家之前,確然是吃了不少苦。

這時候,郭明超也注意到小華身旁還有兩位男同誌,忙問道:“小華,這兩位是你哥哥嗎?”

許小華搖頭道:“哦,不是,這是我……我對象徐慶元,這是我們的朋友劉鴻宇。”

郭明超聽到“對象”兩個字,不由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瞬時就凝固了,不由仔細打量了下徐慶元。

動了動嘴,有些不明白地問道:“小華,你怎麼這麼快就有對象了?”

許小華笑笑,覺得說家裡定好的婚約,好像有些故意和慶元哥撇清關係的意思,乾脆就沒回答。

一旁的徐慶元朝郭明超伸出了手,“你好,幸會!”

郭明超也回握住了,“你好,幸會!”

也不過是片刻功夫,郭明超就回過神來,問許小華道:“小華,蕎蕎的事,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你儘管開口,蕎蕎也是很不容易,如果能幫上,我一定會儘力幫。”

“謝謝班長,已經麻煩你很多了,我媽媽說這次過來,就把蕎蕎接走。現在頭疼的就是蕎蕎的戶籍問題,她的還在村裡,沒有轉到學校去。”

郭明超忙道:“那以學校的名義先轉呢?蕎蕎現在沒有工作,在京市也沒有直係親屬關係,你們就算把她轉出來了,暫時也沒有單位可以接收,不如先轉到學校去,後面等蕎蕎在那邊安定了下來,再轉到京市去。”

許小華對這個年代的戶籍製度,不是很明了,聽郭明超這樣說,忙看向了徐慶元。

徐慶元點頭,“是這樣,”垂眸想了一下道:“如果說轉到學校裡,可能還能打消李家人的猜疑。”

許小華心裡一動,忽然有了主意。

這時候秦羽也買好了燒餅、包子和饅頭回來,許小華給媽媽介紹了郭明超,郭明超立即表示歉意道:“昨天我不在家,我媽媽不清楚,我和小華是很好的朋友,沒能好好招待阿姨,真是對不住!”

秦羽笑道:“小郭你客氣了,我們還要謝謝你幫助了蕎蕎呢,你媽媽也很客氣,還留我們吃了晚飯。”

郭明超笑笑,沒有多說,他知道媽媽對他幫助蕎蕎的事,是有些微詞的。心裡慶幸,昨天媽媽好歹給他留了點臉面,不然今天他都沒臉來見小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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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蕎蕎再醒來的時候,是聽見外頭麻雀在“喳喳”地叫,天光已然大亮了。

床上隻有她一個人,嚇得立即坐了起來,忙喊道:“小華、秦姨!”

她話音剛落,就見小華開門進來,“蕎蕎,你醒了啊,我剛去樓下了,我媽媽買了包子和燒餅,你先吃點。”

李蕎蕎輕聲道:“小華,我嚇一跳,我以為……以為昨天的事,都是做夢呢!”等她一覺醒來,就會發現夢是假的。

許小華坐到了床邊,握著她手道:“怎麼會呢,今天我和媽媽他們去一趟許家村,給你辦理轉戶籍和開介紹信的事,我媽還想去我這邊爸媽的墳前祭拜一下,要是順利的話,今天下午我們就回京市。”

聽到去京市,李蕎蕎微微低了頭,昨天聽到小華這樣說,她心裡就有些疑慮,這會兒就她們倆個人,她就問了出來,“小華,我去你家合適嗎?會不會給你添麻煩啊?你先前信裡,不還說家裡有個不喜歡你的大伯母,我要是這麼去了……”

許小華笑道:“你不用擔心,我來之前,我奶奶特地囑咐我了,讓我帶你回去,至於大伯母……”

提到曹雲霞,許小華就想到昨天在公交車上,她的那個冰冷、揣測的眼神,微微笑著道:“她和我大伯離婚了,現在家裡就隻有我奶奶、媽媽和我,我爸也是常年在西北那邊,你不用擔心。”

怕蕎蕎心裡負擔重,許小華又補充道:“而且我現在轉正了,一個月工資有27.5塊錢,夠我倆生活的,你到了那邊,可以考單位,也可以讓我奶奶和媽媽幫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臨時工的工作……”

晨光微微透過白色的窗簾,淡淡的陽光灑在地面和床上,在許小華輕聲慢語的寬慰中,李蕎蕎心裡的不安、焦慮和對未來的擔憂,漸漸地都平息了下去。

七點半的時候,許小華一行和李蕎蕎、郭明超在旅館門口分開,臨走的時候,許小華握著蕎蕎的手道:“蕎蕎,你先去郭明超家待半天,我們下午肯定會回來的,然後我們就出發去京市。”

李蕎蕎笑著點頭:“好!”

許小華帶著媽媽、徐慶元和劉鴻宇先坐大巴車到了鎮上,再從鎮上坐拖拉機回到了許家村。

開拖拉機的是許家村的老周叔,許小華遞車費的時候,喊了一聲:“周叔”,老周一開始在卷著煙草,也沒注意看,就點頭:“嗯”了一聲,等卷好了煙草,回頭準備數下車上有幾個人的時候,才注意到許小華來。

開口問道:“這是大華家的小華吧?”

“是,周叔,您不認識我了?”

老周笑道:“還真是啊,你這娃娃長得好多了,你老周叔一開始都沒敢認,我聽說,你親生爸媽把你找回去了,這怎麼又回來了啊?那邊待你不好嗎?”

說到最後一句,老周皺著眉頭,有些擔憂的樣子。當年老許一家可疼這個娃娃了,老許剛把這個女娃娃帶回來的時候,就叮囑了,誰也不準在孩子面前說什麼“親生的”“養女”之類的話來,不然他可是要上門找人乾架的。

誰能想到,老許夫妻倆沒了後,這孩子又被親生父母找回去了。

許小華忙道:“沒有,沒有,周叔,我媽是想來祭拜我這邊的爸媽,所以讓我帶她回來一趟。”

老周剛才就注意到了小華旁邊的婦女,但是沒好意思多看,聽小華這麼說,忙道:“那是,那是,你爸媽當年可疼你了,是該來看看的。”

老周又看向了徐慶元和劉鴻宇,問許小華道:“小華,這是你哥哥們?”

小華搖頭道:“不是,是我們學校的老師,說是學校裡好多學生的戶口還沒轉過去,影響明年發補助的事兒,他們趁著寒假,一家家的走訪,我們是在縣裡坐車的時候遇到的。”頓了一下,又問道:“周叔,蕎蕎在家吧?”

聽到李蕎蕎,老周搖了搖頭,歎道:“你這回回去,怕是看不到她。”

許小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地問道:“怎麼會?我們學校放假不給學生留校的,蕎蕎不在家,能去哪?”

“逃了?”

見許小華一臉焦急的樣子,忙把李永福和牛大花要把蕎蕎嫁給隔壁村村長家那傻兒子的事說了一遍,“昨天,錢家來迎親,大老遠地從村口就開始發糖,喜氣洋洋的,那個傻子也跟著來了,村裡都說,牛大花夫妻倆作孽,好好地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老周抽了口煙卷,才接著道:“好嘛,等大家跟著錢家的人到了李家,才發現李永福和牛大花倆個愁眉苦臉的,錢家婆娘問蕎蕎在哪,牛大花支吾了半天不說話,最後還是她家春妮說的,說蕎蕎前一天晚上就沒回來。”

老周說到這裡,又歎氣道:“真是作孽哦,這麼一個半大的姑娘,口袋比臉還乾淨些,能往哪裡跑呢,要是想出縣,還得開介紹信呢!”

許小華又問道:“周叔,那蕎蕎跑了,錢家那邊,這婚事是不是就算了啊?”

老周“嗬”了一聲,吧嗒了兩口煙卷,才道:“你這孩子,想事情還是太簡單了些,你當牛大花和李永福為啥要把蕎蕎嫁給個傻子?還不是為了聘禮,錢到了牛大花手裡,她還願意拿出來不成?”

頓了頓又道:“錢家也不願意丟了這個面子,正四處找呢,我看蕎蕎這丫頭,怕是在外面也躲不了幾年,聽說錢家倆個女婿,一個帶人在鎮上找,一個帶人去縣城裡的汽車站和火車站瞄著呢!”

許小華心裡一跳,想著,等下午她們帶蕎蕎走的時候,還得給蕎蕎換身衣服、稍微裝扮一下。

八點的時候,出門來鎮上供銷社買東西或者辦事的人,都差不多陸續回來了,老周開著拖拉機“突突”地往許家村去。

一路上,有認識小華的嬸子和大姐,都問她這次怎麼回來了,在京市那邊生活的怎麼樣之類的,得知是帶她親生母親來祭拜許永福和崔娥,心裡都有些唏噓,想不到這孩子去了城裡,還惦記著埋在土裡的養父母。

八點半,秦羽、徐慶元和劉鴻宇跟著許小華到了許家村,一眼望去,隻有兩三戶是青磚瓦房,其他的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屋頂上都是磚瓦壓著茅草,劉鴻宇忍不住問道:“小華,這房子下雨,會不會漏雨啊?”

許小華笑道:“一般蓋了瓦片,不容易漏雨,但是瓦片碎了就容易漏雨了。”

許小華托一個嬸子帶劉鴻宇和徐慶元去蕎蕎家,和她父母說轉戶口的事兒,她怕牛大花一見到她,就心生警惕。

自己則帶著媽媽去了村長許德安些。

大正月的,村長倒沒下地或去哪裡開會,遠遠地看到有人提著東西,朝他家過來,心裡正嘀咕著是誰,等人到了,仔細看了看許小華才問道:“是小華吧?”

“是,四叔,我帶我媽媽回來祭拜下我爸媽,順便來求您辦個事兒。”許德寬和她家是沒出五服的親戚,按輩分,是她的四叔。

秦羽忙上前把手裡的糕點、糖果放到了桌上,又從包裡拿出了一條紅牡丹牌的香煙,和一條帶過濾嘴的大中華牌香煙來。

先前那些糕點、糖果,許德寬還沒當回事兒,等看到這兩條煙,心裡就有些不淡定了,忙道:“小華媽媽,您這也太貴重了,我可不能收。”紅牡丹五毛一包,一條得五塊錢,大中華7毛一包,一條得七塊錢呢,光這兩條煙,就值十二塊錢了。

他平時抽的,不過是卷煙,一年到頭也就舍得買一兩包一毛一的春耕牌香煙,還是帶著去鎮裡和縣裡開會時用的。

秦羽客氣地道:“許村長,先前就聽孩子說,她這邊爸媽走後,您對她多有照顧,我早就想著,過來謝謝您,另外,還有點兒事,想請您幫幫忙。”

許德寬瞥了一下桌上的東西,直覺這母女倆這回怕真是有事來求的,笑道:“小華是我看著長大,不用客氣,”又朝小華招手道:“小華,你告訴四叔,有什麼要四叔幫忙的?”

許小華笑道:“四叔,您知道,我和我哥都在外地,一年到頭回不來一兩次,就想請您幫忙看顧下我家的房子,我哥以後要是退伍,還得回來住的。”

聽是這麼一回事,許德寬笑道:“這是應該的,我肯定給你們兄妹倆把房子看好了。”不說許小華送了禮,就是看在堂侄許衛華的份上,他也會看顧下許小華家的房子,心裡隱約覺得這麼點兒事,這禮似乎貴重了一些。

就見許小華咬了下嘴唇,面上似有些為難地又開口道:“四叔,其實還有個事,想請您這邊幫幫忙。”

許德寬心裡一動,知道許小華這後頭要求的事兒,怕才是她這次來的主要目的,面上微微笑道:“說,彆跟四叔客氣,我和你爸是一塊兒長大的。”他想著,要是事情不難,辦也就辦了。不說許小華送的這份禮,就是看在許衛華的份上,他也會儘量幫忙。

前段時間他聽說,衛華在部隊裡升連長了,以後就算是轉業,怕是也能在縣裡或者鎮上當個乾部。

秦羽出聲道:“許村長,其實這事不是什麼難事,就是需要您這邊幫忙開一張介紹信。”

介紹信,是許德寬常開的,立即拿了鋼筆和信簿出來,“這事容易,”等準備下筆的時候,抬眼問道:“小華,你是要去哪?還是有什麼事兒?你說,我來寫。”

許小華望著他,壓低了聲音道:“四叔,不是我,是給蕎蕎。”

許德寬一愣,“這孩子到你那裡去了?”

許小華輕輕點頭,“四叔,我爸以前常說,您是一個好乾部,對村裡的大小事都極上心,但凡腦子不糊塗的,背後都沒有說你不好的,您肯定也知道,蕎蕎要是不走,這一輩子就沒了。”

說到這裡,許小華的眼眶微微泛紅,“四叔,這些年,蕎蕎爸媽怎麼對她的,您可能也知道一點,蕎蕎那麼聰明、勤快,要是留在學校上學,以後肯定能進城裡當工人、當乾部,是我們村第一個走出去的姑娘,請您幫幫忙~”

秦羽也在一旁道:“許村長,我聽小華說,您是個最熱心腸的人,所以我們才來求您給個方便,要是您這邊有什麼難處,也儘管和我們說,能辦到的,我們肯定儘量想辦法辦到。”

許德寬皺眉道:“李蕎蕎畢竟是李永福的女兒,你們要是就這麼把人帶走了,以後李家知道了,怕是會和我鬨起來。”李永福還好,溫吞吞的一個人,牛大花可是慣蠻不講理,難纏得很。

許小華忙道:“村長,這事您不說,我肯定不會漏一個字,我給您寫保證信可以嗎?李家要是真鬨起來,您就往我身上推。”

秦羽也道:“許村長,不瞞您說,小華走丟了十一年,我就找了十一年,小華回家後,我是非常感激小華爸媽和許家村,對我女兒的愛護和照顧的,現在聽小華說了蕎蕎這姑娘的情況,我也想幫幫這個孩子,就當是還許家村對我家的恩情,還請您這邊給個方便。”

又補充道:“蕎蕎這孩子是個好孩子,以後有出息了,定然也會感激許村長您對她的幫助。”

許德寬歎道:“不是我不想幫這個孩子,實在是,這事兒不好辦。”

秦羽又從包裡拿出了一支鋼筆來,“許村長,請您幫幫忙,這孩子要是回來,肯定得被打個半死不說,就是去了錢家那邊,怕是連房門都彆想出了,這一輩子怎麼樣,您大概也知道。”

許德寬正搖頭歎氣,看到秦羽伸到跟前的英雄牌鋼筆來,目光頓時就定住了,這筆看著就貴得很。

心裡正猶豫著,忽然就聽她出門看熱鬨的婆娘回來了,忙站起來道:“大芬,你回來的正好,快看看是誰來了?”

吳大芬仔細看了眼杵在她家堂屋的倆個女同誌,最後目光定在了小華臉上,笑道:“是小華吧?”又瞥到了桌上的東西,“咋帶這麼多東西過來?”她不識字,不知道那兩條煙是什麼牌子的,但她估摸著,就是一毛多一包的眼,這兩條也得三塊錢呢!

許小華笑道:“四嬸,我帶我媽媽回來祭拜下我爸媽。”

秦羽見吳大芬朝她手上的筆看,立即上前握住了吳大芬的手,“大妹子,小華一直和我說,四叔四嬸對她照顧得很,她這邊爸媽走了以後,都托你們多看顧了。”

手上的筆,也自然而然地從她手上,落到了吳大芬的手上,吳大芬笑道:“這怎麼還給我一支筆?”

秦羽笑道:“大妹子,我們還想讓許村長給開一封介紹信。”

“哦,介紹信啊,德寬,你快給小華寫,我還沒看過這麼好看的筆,你寫寫看嘛!”她家兒子剛好在念高中,要是把這筆給兒子,兒子肯定樂壞了。

許德寬想說,這介紹信不是那麼好開的,但是看自家婆娘一個勁地給自己使眼色,知道這筆是還不回去了,硬著頭皮道:“小華,那你等下,我這就開,就寫去京市投靠親戚?”

“哎,麻煩四叔了!”

幾分鐘後,關於李蕎蕎到京市投靠親戚的介紹信,就寫好了。

許小華立即收好,讓媽媽放到了包裡。

吳大芬忽然想起來一般,問道:“哎,小華,你哥是升了連長吧?”

“是的,四嬸。”

“你哥可真能乾,你這丫頭也不錯,現在是在京市讀書還是工作啊?”

“在罐頭廠上班了。”

“罐頭廠啊,那可是好單位啊!”吳大芬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她兒子高中畢業後,要是能進個廠裡當工人就好了,忙拉著許小華的手,問她是怎麼進去的?

兩邊聊了好一會兒,許小華才開口說要帶她媽媽去家裡看下,吳大芬這才鬆了手,依依不舍地道:“小華,以後有空記得多回來看看啊,你這邊爸媽不在了,你哥和老房子還在呢,這還是你家嘛!”

許小華點頭笑道:“好,四嬸,等我哥娶媳婦的時候,我肯定得回來,到時候還要請四叔四嬸給我哥掌掌事兒呢!”

聽了這話,吳大芬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哎,好,好,沒問題!”先前,吳大芬還看在許小華送的禮份上,現在聽說請他們幫忙操持許衛華的婚事,那是真將他們當長輩看,吳大芬雖然不識字,腦子卻靈光著。

許家現在一兒一女,都算有出息的,要是以後多往來一些,一點小事,總是能開口找這兄妹倆幫忙的。

等許小華母女倆走了,吳大芬還埋怨丈夫道:“德寬,一份介紹信而已,你麻煩人家孩子乾什麼,”走到桌子跟前,把兩條香煙拿起來看了看道:“就是這兩條煙,人家也是夠客氣的了,對了,這是啥牌子的煙啊?”

“紅牡丹,大中華,一條五塊,一條得七塊呢!”

吳大芬聽得都咂舌,“我的媽呀,小華親生爸媽咋這麼有錢啊?”又問丈夫道:“那支筆呢,也不便宜吧?”

許德寬點頭,“不便宜,七八塊錢得要的。”

吳大芬立即從他手裡搶了過來,“這筆你可不準眼紅,給咱兒子用的。”這時候才問道:“開啥介紹信啊?送這老多東西。”

許德寬張了張口,到底沒把“李蕎蕎”三個字說出來,怕婆娘嘴上沒個把門的,把事情嚷了出去,回頭牛大花來他家鬨。

“就是許小華去京市的介紹信,她們單位,要咱村裡證明,這人是從咱地兒出去的,說了你也不懂。”

吳大芬確實不懂,也不再問,忙著把桌上的東西先收了起來,“這可不能給人看到,免得回頭要亂嚼舌根。”

從村長家出來,許小華先帶媽媽去了她家,鑰匙就壓在門口一塊鬆動的轉頭下面,用油紙包著,門鎖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許小華一推開門,一股潮濕的味道就撲面而來,這是房子許久沒通風的結果。

秦羽跟著女兒進去,一共是三間房,兩間土坯房,一間磚瓦房,許小華指給媽媽看道:“那間磚瓦房是後來我爸建的,不會漏風漏雨什麼的,我爸媽走後,我一直住在這邊。這兩間土坯房,一間放些雜物,一間是我哥的房子。”

秦羽大致看了下,房間裡就一張床,一張破舊的書桌和一把凳子,一個舊木箱,大概怕木箱受潮,用幾塊木板給墊的高了些。

秦羽抬手摸了摸桌面,思緒有些複雜,過往的十來年裡,她的女兒就在這裡,過著極貧簡的生活。

許小華上前打開了木箱,從最底下拿了一套舊布面出來,遞給秦羽道:“媽,這是我小時候穿的,是不是照片裡的那身啊?”

紅色的舊布面,上頭還繡著幾朵小花,即便裡頭的棉花已經沒有了,布面上也有好些補丁,但是秦羽還是認出來,這就是小花花當年走失,穿的那身小棉襖,眼淚當時就沒忍住,“是,小花花,這是你奶奶親手給你做的。”

許小華也微微紅了眼睛,“媽,我以前就奇怪,我小時候怎麼穿過這麼好的布料,我好幾次和我媽媽說,把這布料拿去做鞋面算了,我媽媽一直不同意,讓我留著。”她想,那時候,她媽媽大概就在想著,萬一有一天,她的親生父母找過來呢?

秦羽哽咽道:“你爸爸媽媽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她現在都有些遺憾,小花花養父母走得早,不然她還能當面感謝人家。

母女倆正聊著,就聽到門外有個嬸子道:“呐,這就是許小華家,門還開著呢,小華還是大華今天回來了嗎?”

許小華出來一看,就見慶元哥和劉鴻宇回來了,忙問道:“怎麼樣啊?事情辦好了嗎?”

徐慶元笑著點頭。

當著村裡嬸子的面,許小華沒有多問,等和嬸子略寒暄了幾句,人走了,才關了門問道:“蕎蕎爸媽同意了?”

劉鴻宇笑道:“同意了,元哥一去就催債,說李蕎蕎的戶口一直沒轉,學校裡還給發了12塊錢的生活補貼,要是再不轉的話,就先把這12塊錢還回來,還要還李蕎蕎一學期的食宿費。”

許小華是知道牛大花的性格的,“牛大花沒耍賴嗎?”

劉鴻宇道:“那牛大花一開始是想耍賴,元哥就按你說的,說這是你家女兒,如果這回耍賴,以後蕎蕎的弟弟和妹妹就彆想再上中專,教育局都要把他倆給卡住,牛大花立時就老實了,跟著我們去了村長那裡,辦理了轉戶口的證明……”

劉鴻宇正說著,就見元哥忽然快兩步走到了秦姨身邊去,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就見元哥摸了下秦姨手上拿著的一塊舊布料,道:“就是這身衣服,我遇到小花花的時候,她穿的就是這身衣服。”

即便鮮亮的紅色已經頹敗了很多,布料上還有好些補丁,徐慶元憑著上面的繡花,還是一眼辨認出來,這是小花花小時候的衣服。

秦羽紅著眼睛點頭道:“是的,這是小花花奶奶給她做的。”又怕誤了今兒的正事,和徐慶元道:“慶元,你陪我去小花花爸媽墳前祭拜下,然後咱們就趕緊回去吧,錢家那邊,還派人在汽車站和火車站截人呢!”

許小華想,是啊,介紹信和戶籍證明開好了,隻是完成了此趟行程的一小部分目的,她們的最終目的,是帶蕎蕎離開曲水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