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佝僂(1 / 1)

許呦呦在醫院門口和爸爸分開, 臨走之前,忍不住問了一聲道:“爸,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奶奶?”

許懷安愣了一下, 低聲道:“下回吧!”說著, 慢慢地朝公交車站的方向走了。

他的脊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已經有些彎曲。

許呦呦心裡忽然很不是滋味。爸爸也不過才四十五歲,明明一個多月前, 她的爸爸還是神采奕奕、走哪都很有精氣神的外文出版社副主編。

可是現在, 看著倒像是個有些落魄的小老頭。

她知道, 是她和媽媽連累了爸爸,讓他心裡背負了無限的愧疚和痛苦,甚至於,在爸爸終於下定決心,要和媽媽離婚的時候,因為她, 又選擇了繼續背負這沉重的包袱。

是她對不起爸爸。

許呦呦渾渾噩噩地回了家,她這倆天照顧爸爸,再加上和吳慶軍的事, 一直沒有休息好,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明天再去上班。

不成想,剛走到院子裡, 就聽到她家的保姆劉姐在大嗓門地喊著:“曹姐,你這也太挑剔了,青菜裡有個蟲子怎麼了?我還沒見過,誰吃菜吃到一個菜蟲還摔碗的。”

“曹姐, 雖然我拿你家的工資,可是我隻是來工作的,又不是你家的奴隸,你怎麼能把碗往我身上砸呢?你也太欺負人了!”

“曹姐,我來你家後,沒偷懶過吧?買菜做飯、洗碗刷鍋,甚至倒尿桶,我可一樣都沒偷懶吧?你還三天兩頭的挑刺,今兒不是菜鹹了,明兒就是飯夾生了,我想著你小產,心情不好,都不吱聲了,你今兒還往我身上招呼,你家的活,我可做不了了……”

屋裡的曹雲霞,給這保姆氣得胸口都快踹不上氣來,“行,行,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我還不信,我花錢雇不到人了!”

劉姐是知道許家招不到人,才迫不得已一直留著她的,本來想著借題發揮,嚇唬曹雲霞,好漲工資,沒想到今天這招不好使。

立即就衝到走廊上,撒潑道:“好啊,你們許家仗著兩個錢,就欺負我們貧下中農,大家都來評評理啊,這都新社會了,還有人搞地主老財那頭,打罵家裡的保姆……”

許呦呦在樓下聽了兩句,有些無力地想著,家裡都已經這個樣子了,媽媽還這麼使性子、鬨脾氣。

上樓對著劉姐道:“劉姐,你也彆喊了,我家現在沒錢,雇傭不起你,也雇傭不起彆人,我今天回來,就是要和你說這事,麻煩你收拾下東西,我一會把這些天的工錢結給你。”

劉姐見許呦呦回來,訕笑著道:“呦呦,我……我沒想走,就是你媽今天往我身上摔碗,你看看,我這胳膊都被砸青了,我男人都沒對我下過這麼重的人……”

許呦呦不耐煩聽她說這些,打斷她道:“我給你加一塊錢工資,劉姐你去醫院看看,有沒有什麼大礙。”

屋裡頭的曹雲霞氣道:“呦呦,加什麼加,讓她滾,知道的是說我們家找了個保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招了個祖宗呢,我在婆婆手底下,都沒過過這種日子!”

緩了一口氣,又罵道:“劉大桂,你還有臉說!你還想訛我女兒!你來我們家不到二十天,二十斤細糧都進了你肚子吧?你想找人說理,我還想找人說理呢!”

劉大桂還要再說,許呦呦冷冷地望著她道:“劉姐,我加一塊錢,你要麼現在走,要麼我找街道辦的人來,看到底是誰的問題更大一點,是你仗著我媽身體不好,欺負病人,還是我們仗著家裡有錢,欺負你一個貧下中農,那二十斤細糧,還有我家莫名其妙不見的罐頭、餅乾、糖果,我們也是要算一算的!”

“這……這話怎麼說,呦呦你家要是真不願意用我,我走就是,咋還能往我頭上算這老些東西呢?”劉大桂一直都知道,這家姑娘看著面善,心眼兒多著呢,平時瞅她的眼神,要笑不笑的,她心裡就怵得緊,現在又聽說要和她算細糧的賬,心裡更是心虛不已。

結了賬,就立即走了。

就是走的時候,趁著許呦呦不注意,把家裡最後一桶面條,給裝到了包袱裡面。

等人走了,曹雲霞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念叨女兒道:“也就是你好說話,我們不扣她工資就不錯了,你還給她加工資。”

許呦呦心裡存著事,沒有吱聲。

曹雲霞又道:“呦呦,你明天去街道辦,再給我找一個保姆來,你自己要工作,也沒法照顧我,你爸現在也不回家……”

聽她這時候,還惦記著讓爸爸照顧她,許呦呦心裡都有些發冷,“媽,你現在三餐都從國營飯店裡買,你要保姆乾什麼,給你氣受嗎?還是你覺得,咱們家的錢,多到花不完?”

曹雲霞皺眉道:“你這孩子,我還坐著小月子呢,請個保姆怎麼了?”

許呦呦淡淡地道:“你小月子也坐了二十天了,你自理是沒有問題的,想吃什麼,就讓院裡的人,幫忙買一點。”

曹雲霞立即不高興地道:“呦呦,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們家還差這幾個錢不成?我這小月子不坐好,以後身體不好怎麼辦?”

許呦呦給她一句一句拱得脾氣也上來了,望著媽媽道:“是,我們家現在就是差錢,就是請不起保姆,媽媽,請你腦子清醒一點,爸爸一個月就給你三十五塊錢,你請了保姆,然後喝西北風嗎?”

曹雲霞扭過了臉道:“這你彆管,錢不夠,我去和你爸說。”

許呦呦咬著下唇,隻覺得自己的媽媽不可理喻,好半晌才擠出了一句,“媽,你憑什麼找爸爸要錢,他哪裡對不住你了,對不住你的,從來都不是爸爸!”

最後一句,許呦呦幾乎是喊出來的,她不明白,為什麼媽媽要這麼對小華,要這麼對爸爸?

辜負她們母女的,從來都不是許家人,媽媽就是心裡有恨、有仇,也不該發在許家人身上,想到今天爸爸的背影,許呦呦鼻子都有些發酸,輕聲道:“媽,我們一家人本來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生活。”

曹雲霞沒有吱聲。

許呦呦也不指望媽媽能說什麼,隻是道了一句:“媽,我好困,我想睡一會,晚上我起來做飯。”

說著,就進了裡面的房間,把房門關了上來。現在她和爸爸都不在家,媽媽白天覺得裡屋太黑,都是在外間的小床上躺著,偶爾還有院子裡人來和嘮嗑。

許呦呦這一覺睡得很沉,等醒了的時候,覺得窗外天好像都黑了,爬起來看了一眼手表,發現已經七點了。正想著爬起來做飯,眼角餘光,忽然瞥到枕頭下面有一個信封。

拿起來一看,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徹底僵住了,緊緊咬著牙,把裡面的信紙抽了出來,薄薄的兩張紙,讓她忽然明白,媽媽的態度為什麼會360度翻轉,願意離婚!

原來是和章清遠那個畜生聯係上了!

許呦呦閉了閉眼,想到爸爸今天有些佝僂的背,隻覺得喉嚨發緊,鼻子泛酸,眼淚不覺就落了下來。

***

《京城日報》的程雁文和吳向前對接後,許小華就沒有再管,帶著巧薇先回去了。路上巧薇的神色好了很多,眼睛亮晶晶的,等快到白雲胡同的時候,巧薇忽然開口道:“小華姐,你真厲害,你救了我媽媽,也救了我和哥哥。”

許小華捏了捏她瘦削的臉,“以後有人再不給你吃飯,你就告訴媽媽,或者來找我好不好?你正在長身體呢!”

巧薇眉眼彎彎地點了點頭。許小華看她這樣,心裡也覺得很鬆快,好像冥冥之中,她也救了當年那個哭著走了三十裡地,去找大姨作主的小姑娘一樣。

倆人到吳家的時候,巧薇的哥哥劉柏鬆已經等在門口了,旁邊還站著葉恒,看到許小華推著自行車上的妹妹回來,輕聲和她道了謝。

劉柏鬆瘦高高的,兄妹倆長得都很像楊姐,許小華輕輕點了點頭。

等許小華走了,劉巧薇有些興奮地握著哥哥的胳膊道:“哥,小華姐救了媽媽,她好勇敢,好聰明,我以後也要像她一樣,做個心好又厲害的人。”

劉柏鬆微微一愣,“怎麼了,今天上午你們去哪了?”

劉巧薇就把上午倆人做的事,一件件地和哥哥說,劉柏鬆得知那畜生爸爸和奶奶都被公安帶走了,心頭的恨意和憤怒,好像在這個時候,才稍微緩了一點,摸著妹妹的頭道:“小薇也很厲害,知道去報警了。”

旁邊的葉恒一直豎著耳朵聽,他沒有想到,小時候隻會哭鼻子、要糖果吃的小花花,長大了會是一個這樣熱心腸、又勇敢的姑娘。心裡又有些自嘲,他想,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他這個哥哥,其實都比不上小花花的。

他至今都沒有勇氣,將那一段早已潰膿的傷口,露出來給人看。

這邊,自覺今天做了好事的許小華,推門回家的時候,臉上也是笑吟吟的,沈鳳儀見她回來,問了幾句巧薇的情況。

小華怕奶奶擔心,也沒提倆人今天去公安局,又去了報社找記者的事。隻說,陪巧薇聊了會兒天,後面去醫院看她媽媽了。

說到這裡,把大伯出院的事兒,和奶奶提了一嘴,“我到醫院的時候,看到許呦呦在給伯伯辦出院手續,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

沈鳳儀捏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微微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小華立即就察覺到奶奶神色不對,有些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大伯出院,卻沒有回家一趟,說明他最後還是沒選擇和曹雲霞離婚。

她倒沒覺得什麼,畢竟和大伯十幾年沒相處,對這個人沒有情感上的期待。

奶奶卻不一樣。她爸常年在西北,家裡的事完全指望不上他。大伯就在奶奶身邊,又是長子,奶奶潛意識裡肯定是依賴這個兒子的,甚至就指望著這個兒子養老送終。

對大伯的感情,絕不僅僅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兒子那麼簡單。

沈鳳儀見孫女在看她,忙抬手給孫女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小花花,你多吃點,我年紀大了,不愛吃這些。”

“好的,謝謝奶奶,你做的真好吃。”許小華沒有說假話,酸酸甜甜的,肉又很嫩,確實好吃。

沈鳳儀聞言,望著孫女最近明顯長了點肉的小臉,心裡稍微舒緩了一點,溫聲笑道:“你爸也好這一口,等春節他回來了,奶奶也給你爸爸做幾頓。”

許小華又提了她工作的事,“奶奶,我周一就要轉崗了,說是包裝車間,活應該也不重,大概這兩個月,就是讓我熟悉一下車間的工作流程。”

沈鳳儀笑道:“你年紀還小,不要著急,慢慢來。”又道:“小華,你回來,奶奶還沒有送你一件像樣的禮物呢!這周末奶奶去帶你買輛自行車好不好?”

一輛自行車少說也要八九十塊錢,自己攢一年怕是才能勉強攢的下來,小華忙拒絕道:“奶奶,不用,我用不上,我上班近著呢!你不是給我買了好些布料做衣裳嗎?怎麼還說沒有送禮物呢?”

那些布料中的任何一塊,都是她在許家村的時候不敢想的,她已經很知足。

沈鳳儀見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握著孫女的手道:“聽奶奶的,這是奶奶的一點心意。”又忍不住歎道:“幾塊布料算什麼,還比上呦呦一年費的衣料呢!”她是看著許呦呦這些年在許家生活的。

家裡就這麼一個孩子,誰不疼她?誰不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用,留給她吃?

身上的衣服不說件件新,也是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的,更不會說冷著、餓著孩子了。成績不好,家裡督導不說,還花錢送去上補習班。

“節儉”這兩個詞,對於曹雲霞母女來說,大概就真的隻是一個詞。

可是對於小花花來說,即便是現在回家了,“節儉”仍然是刻在血液裡的觀念。她從沒有見過這孩子在副食品店裡給買過一塊糕點、一瓶汽水,更彆說上國營飯店買紅燒肉、醬豬蹄、烤鴨了。

一個月18塊錢的學徒工,這孩子也做得很高興。

沈鳳儀有時候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高興的是,小花花的養父母真的把她教育的很好,難過的是,這些生活習慣,都是小花花在極端貧困、艱難的日子裡養成的。

大家都長著一張嘴,沒有誰不愛吃、不好吃的。特彆小花花,小時候那樣嘴饞,長大以後,對糕餅、糖果像是完全無動於衷了。

想到這裡,沈鳳儀拍拍孫女的手,一錘定音道:“聽奶奶的,這周末買自行車。”

**

吃完飯,許小華就去了單位,她來得尚算早,還是休息時間,車間裡的同事都聚在一塊,三三兩兩地議論著什麼,看到她進來,都安靜了下來。

許小華正奇怪著,舒雯雯就走了過來,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許小華,你今天乾了什麼?梁乾事讓你過去一趟!”

中午吃飯的時候,舒雯雯聽到劉大軍被公安局的人帶走後,心裡就有些發慌。等回到車間來,又聽葉禾苗說,像是早上許小華在人事部和劉大軍吵了幾句,搞得沸沸揚揚的,現在劉家的事,已經鬨到曲廠長和唐書記那裡了。

她聽到事情鬨這麼大,右眼皮就一直跳,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她心裡清楚,劉家事的源頭在她這兒。

也不知道上午自己和葉禾苗說的話,許小華聽到了多少,想了想,隱晦地提醒許小華道:“小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你後面還要在廠裡工作呢,彆給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許小華立即就明白她的未竟之言,“謝謝班長的提醒,但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能對人說的。”

舒雯雯被她噎的,到底沒有忍住,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那你自求多福吧!”

許小華想:咱們真是彼此彼此了。

她一到人事部,趙思棠就看見了她,忙喊了一聲:“安文!”

梁安文忙站起來道:“小華同誌,曲廠長和唐書記已經在會議室等著你呢,趕緊跟我過去。”

等出了人事部,梁安文才悄聲和她道:“你不要怕,領導們就是想了解下情況,你據實說就行。”又補充道:“廠裡肯定是站在受害者一方的。”

許小華對這一點,表示觀望態度,要是廠裡早幫助了楊姐,現在也不會出這麼一檔子事。

到了會議室門口,梁安文先敲了一下門。

“請進!”

許小華一進來,就道:“曲廠長好,唐書記好!”

看到許小華,曲彰書還愣了一下,“怎麼是你?”顯然時隔一個多月,他已經忘記,當初由曹雲霞推薦過來的孩子,就叫許小華了。

一旁的唐書記問道:“怎麼,曲廠長,你認識這個小同誌?”

曲彰書也沒隱瞞,“是我招進來的。”

“哦,這麼說是熟人了,那正好,小許同誌,你和我們仔細說說,這劉大軍家是怎麼一回事?這回鬨得動靜不小,公安局都出面了,我們廠裡也要配合著,拿個態度出來。”

許小華就把昨晚劉大軍母子打人,劉巧薇來喊吳家人救命,今天一早巧薇又去報警的事,說了一遍。

唐書記點點頭,“楊思箏的傷情你了解沒?我們準備讓工會和婦聯都去慰問一下,你方便帶下路嗎?”

“楊同誌的情況,目前已經穩定了,方便的。”

許小華想了一下,大著膽子問道:“唐書記、曲廠長,他們都說楊姐能進罐頭廠,是因為劉大軍工傷致殘的緣故,如果她和劉大軍離婚,那廠裡會辭退她嗎?”

不待領導們回答,她又接著道:“今天上午,《京市日報》的記者問我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冒昧地問下領導們!”

唐書記微微皺眉,“這事還驚動了報社?”

許小華點頭,“楊姐的女兒去了報社,人家報社覺得這是一例典型的虐待婦女和兒童案,哦,現在不僅是《京市日報》在采訪,聽說《中央黨報》那邊,也要做聯合報道。”

會議室裡的另外三人,不由都面面相覷。

本來他們還商量著,由工會和婦聯出面慰問一下,關注下員工的情況,幫忙支付部分醫療費用,也就差不多,現在聽到事情鬨得這麼大,立即意識到原有的方案不行。

和許小華商量了一下,讓她明天一早帶工會的人去醫院慰問楊思箏同誌,就讓她先去工位上了。

許小華一出來,就輕聲問梁安文道:“梁姐姐,有一件事,我想問下您的意見。”

梁安文一愣,笑著道:“你說。”

許小華緩聲道:“我今天陪公安到劉家的時候,劉大軍的媽媽口口聲聲說,是因為有人告訴劉大軍,楊思箏同誌偷人,他們母子才下的狠手打她。這個事肯定是謠言,但是謠言的對象,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梁安文搖頭,如實道:“我沒聽說。”

許小華頓了步子,望著她道:“是曲廠長,剛才在會議室裡,還有唐書記在,我沒敢開口。”

梁安文心口一跳,“你知道是誰傳的嗎?”她覺得許小華既然和她開這個口,肯定不是和她聊聊謠言這麼簡單。

果然就見許小華點頭道:“我今天早上去找舒班長請假的時候,聽到她和葉禾苗在聊,好像是她托劉大軍,讓楊思箏找曲廠長說說情,把她侄女舒青梅弄到罐頭廠來。”

梁安文皺眉道:“好,這事我知道了,我會酌情向曲廠長反應,小華,你對外不要說這件事。”

許小華點頭,“我明白的。”

等許小華一走,梁安文就候在了會議室門口,等唐書記和曲廠長聊好事情以後,上前笑著道:“曲廠長,還有一件事需要向您彙報一下,是關於許小華的。”

曲彰書愣了一下,“行,那你到我辦公室來吧!”他原本以為,梁安文要說的是許小華的工作問題,等到了辦公室,就隨口問道:“是這小同誌,工作上有什麼問題嗎?”

在他看來,許家那麼好的家庭條件,這孩子年齡又小,可能熬了一個月,已經是極限了。

不成想,梁安文搖頭道:“不是,許同誌工作很認真,態度很積極,已經在空罐車間上班一個月了,下周一去包裝車間輪崗。”

說到這裡,似乎才想起來一樣,補充道:“您可能不知道,許同誌一來就說,自己年紀小,想多學點東西,我就給她安排在各個車間輪崗一個月,她還報了單位的夜大進修班。”

曲彰書點點頭,“你做得挺好的,我們廠也要培養一批新的技術員出來。”

梁安文等他說完,才猶豫著開口道:“我要和您說的是另一件事,許同誌剛才和我說,最近廠裡有些不好的流言,是關於您和楊思箏同事的,我想了下,這件事還是要和您這邊報備一下。”

曲彰書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和楊同誌?流言?”

見梁安文點頭,曲彰書差點氣笑了,他摸著腦袋想了一下,最近和楊思箏見過面沒有,半天才想起來,好像上一周他路過倉庫那邊,進去問了一下最近倉庫的庫存臨期罐頭有哪些品種,想著趁年底,和兄弟單位搞搞合作,給員工們換下福利回來。

前後大概逗留了十幾分鐘?

一時又氣又好笑,和梁安文道:“你去保衛科那邊,讓他們幫忙查一查,汙蔑和造謠是違法的,還險些鬨了人命出來,這些人真是無法無天了,小梁,你讓李大牛仔細查一查,一旦查出禍首來,絕不姑息!開除!我們廠可不養這種害蟲!”

梁安文見曲廠長像是真動了氣,忙應了下來,正準備走的時候,忽然又被曲廠長喊住了,隻聽他道:“小梁,這個許小華還有點俠義心腸,腦子也靈,你問問她,願不願意去工會那邊發展看看?”

梁安文忙笑著應了下來,“哎,好!”

這邊,許小華一回來,舒雯雯就立即過來問道:“小華,領導們找你什麼事啊?”

許小華一邊套手套,一邊道:“問我知不知道,是誰造謠楊姐和廠長的事兒?”

舒雯雯瞳孔一縮,心裡立即發起慌來,一瞬不瞬地盯著許小華道:“那你怎麼說的?”

許小華瞥了她一眼,像是沒發現她的緊張一樣,微微笑道:“舒班長,這事我怎麼知道?我就說,今天早上好像聽你和葉禾苗說了幾句。”

舒雯雯聽見許小華真把她說出去了,立即頭皮發麻,忍不住破口大罵道:“許小華,你腦子有毛病啊,人家問你,你把我說出去乾什麼?”

許小華見她氣急敗壞,心裡忍不住冷笑,面上淡淡地道:“舒班長,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嗎?要是領導問你,你和他們說,是誰傳到你這裡來的不就行了?你著急什麼?”

又一臉疑惑地問道:“難道你不覺得造謠的人可恨嗎?就因為她造謠,楊姐一條命差點都沒了,難道你不想把這禍首給抓出來沒?她無憑無據的,亂說還不算,還跑到人家丈夫跟前嚼舌根,也不嫌自己舌頭過長,到地府裡,給小鬼剪了去。”

舒雯雯現在已然知道,許小華這是扮豬吃老虎,就是在寒磣她,頓時陰沉沉地道:“許小華,你不要忘了,你還要在空罐車間乾活呢!”

許小華正準備告訴她,自己要調崗的事,就聽到幾個穿著保衛科衣服的人站在車間門口,喊道:“舒雯雯,有件事請你配合我們調查一下。”

舒雯雯望了一眼許小華,張嘴想再問兩句,但是保衛科的人已經虎視眈眈地看著她,舒雯雯沒法,隻是狠狠瞪了許小華一眼。

舒雯雯這一走,一直到下班都沒有回來。

許小華還覺得有些遺憾,她還沒告訴舒雯雯,自己下周一就不在空罐車間了呢!

沒成想,出單位的時候,遇到了梁安文,梁安文忙和她招手道:“小華,我這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曲廠長問你願不願意去工會?”

許小華愣了一下,工會的工作確實比車間要輕鬆不少,而且還是坐辦公室的工作,隻是猶豫了半分鐘,許小華就搖頭道:“謝謝梁姐,我還是願意在車間多學點手藝。”

梁安文有些不明白地問道:“為什麼啊?工會那邊正缺一個文書,你要是過去,也就是寫寫東西,整理資料,比在車間要輕鬆不少的。”

許小華笑道:“我對車間和技術感興趣一點。”事實是,工會的文職工作並沒有什麼不可替代性,她本身沒有過硬的文憑,又不喜歡辦公室的傾軋文化,可能待個三年、五年,也還是個小職員。

而且,她對這個年代的材料工作,有些畏懼,一旦下筆寫東西,多少會有點主觀的想法在裡頭,以後連日記都能逐字逐句地查,是否有反`動傾向,何況是公告發表或展示的報告呢!

等十年風暴一來,怕是被風吹一下就倒了,她還是想學點過硬的技術。

梁安文忍不住勸她道:“先彆急著回複我,回去和家裡人商量一下,下周再說。”

“好的,謝謝梁姐姐。”

回去的路上,路過了國營飯店,許小華進去買了一個包子,準備帶給巧薇,剛到了胡同口,碰到了葉恒,笑著打了聲招呼,“剛放學嗎?”

葉恒點了點頭,應了一個“是!”倆人並肩走在胡同裡,葉恒忽然開口道:“小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許小華“嗯?”了一聲,“什麼事?”

“就是小時候……你走丟的那一天。”

許小華笑問道:“怎麼了,你搶我糖了,還是把我揍哭了?”

葉恒怔怔地看著她,忽然眼眶就泛紅,“是我把你一個人放在了胡同裡,是我讓你不要去我家,快點滾回家去,是我把你搞哭了……”

許小華像是能理解,他說的道歉,搖頭道:“沒事,我們那時候都很小,打打鬨鬨是正常的,我後面走丟隻是意外,和你沒有關係。”

葉恒搖頭,“不,是我的原因。”

許小華見他這麼執拗,有些好笑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不給我去你家玩,為什麼和我鬨脾氣?”

葉恒望著她彎起來的眉眼,在冬日傍晚的餘暉下,明亮又好看,可是他記憶裡的畫面,卻是那樣不堪和醜陋,讓他這十一年來,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像一場噩夢一樣。

而他自認為的噩夢,卻實實在在地造成了小花花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