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不值得(1 / 1)

張建英緩了好一會兒, 才想起來問徐慶元,“你家裡最近還好嗎?爺爺身體怎麼樣?”

“張阿姨,我爺爺前段時間去世了。”想起爺爺, 徐慶元不禁有些悵然, 爺爺都沒看到他畢業工作,臨走前, 還為著他的前途操心。

如果小華沒有應下這門親事,他想,爺爺大概走都不會安心。

驟然聽到故人離世,張建英有些沒反應過來, 低聲道:“你爸在信裡,怎麼一句都沒提啊?家裡當時亂做一團了吧?”她是知道,徐佑川現在在安城下面的霍縣水利局工作,肩上擔子重得很, 怕是能抽出幾天回家料理喪事都不容易。

盧源又是個經不住事的性格。

她正想著, 就聽徐慶元道:“小華的奶奶剛好去安城看望我爺爺, 喪禮是小華奶奶幫忙操持的。”

張建英沒想到倆家走得這麼近,點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又叮囑徐慶元道:“你爸脾氣硬, 是萬事不求人的性格, 家裡要是有什麼困難, 你記得給張阿姨寫信, 也就是你當年出了一茬事,一家人急急慌慌地搬到安城去了,不然你現在都得喊我一聲‘乾媽’的。”

她和徐佑川是在慶城時候的老同學,交情很深,後來又在一個大院裡住著, 兩家來往就更緊密些,說一句“通家之好”是不為過的。當年倆家都說好認乾親的,然後慶元忽然不見了,認親儀式就沒辦,等孩子找回來,徐家又舉家搬遷走了。

徐慶元面上應了下來,“謝謝張阿姨。”

張建英還掛念著兒子的事,著急回空軍大院去,猶豫了下,還是囑咐了一聲道:“等你畢業,要是有想去的單位,提前和阿姨吱一聲,阿姨幫你問一問。”她本來也不願意運用關係幫小輩走後門,實在是覺得徐茂才、徐佑川這樣的大才,甘願留在地方搞法製、搞水利,已然是為國家為社會奉獻了小我。

徐家的孩子受到一點照顧,也是應該的。

去不想,徐慶元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不用費心,張阿姨,聽組織安排就好!”

張建英望著這個孩子,無奈地搖頭道:“你啊,真是和你爸一個脾氣。”從小脾氣硬,人又有主見,看著比她家慶軍要穩重多了。她都有些羨慕盧源,丈夫和兒子,沒一個需要她操心的。

想到中午的事,張建英又和徐慶元道:“幫我和小華同誌道個歉,我今天語氣不好,有些欺負人了。”

徐慶元微微笑道:“好!”

張建英見他聽到“小華”這個名字,臉上的神情明顯有些不一樣,有心想問兩句,又覺得以慶元的性格,大概是不會和她說的,到底沒問出口。

“慶元,祝你一切順利,希望下回咱們再見面的時候,你比現在有更長足的進步!”

“謝謝張阿姨!”

**

這邊,吳慶軍急急忙忙地趕回了部隊,“鐺鐺鐺”地跑到了二樓,發現家裡沒人,又問隔壁的劉營長家,“嫂子,有看到我媽過來嗎?”

劉嫂子正在家裡包餃子,聽到動靜,出來道:“沒呢,我這一下午在家擀餃子皮,沒聽到有人來敲門。”

吳慶軍點點頭,又跑到顧向慧家去,顧向慧正帶著保姆在家裡準備晚飯,見吳慶軍來,笑問道:“慶軍,你媽媽怎麼沒和你一塊兒?”

吳慶軍一聽這話,就急道:“顧大姐,我媽沒來嗎?”

“沒呢,不是說去找你了嗎?怎麼,你們沒碰上面?”顧向慧邊說邊看著吳慶軍的臉色,上午建英走的時候,臉色可不怎麼好看,她都擔心這母子倆彆在許家就鬨了起來?

就聽吳慶軍道:“碰到了,她提前回來了,難道是回漢城去了嗎?”

顧向慧試探著問道:“慶軍,你沒和你媽媽鬨吧?你媽也是關心你,才大老遠從漢城跑過來。”

吳慶軍一噎,歎氣道:“沒有,就是把呦呦鬨哭了。”

顧向慧眼睛一閃,她就知道今天這事,沒那麼好收場,“你媽應該沒回漢城,她上午還托我給她買明天上午的票呢,要走肯定會和我打招呼的,是不是回來路上,走錯了路?繞道了?”

吳慶軍也覺得有這個可能,“那我現在出去找她!”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口有人敲門,顧向慧忙去開門,發現正是張建英,笑道:“你可回來了,慶軍都急壞了,怕你走錯了路呢!”

張建英瞥了眼兒子,意有所指地道:“我都是老革命了,還能走錯路?倒是他們這些年輕人,看著哪一處風景好看,就跟著岔過去了,壓根不記得自己要去哪。”

吳慶軍微微皺眉道:“媽,你怎麼說這些?”

張建英淡淡地道:“偶然有所感而已,”又問兒子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吳慶軍看了眼顧向慧,顧向慧立即明白,這母子倆是有事要談,笑道:“我這晚飯還沒做好呢,慶軍陪你媽媽去書房坐一會兒,她最愛看書了。”

張建英拍了拍顧向慧的手道:“老同學,借你的地用一用了。”

顧向慧笑道:“我的榮幸,快去吧!”

等到了書房,吳慶軍著急忙慌地就問道:“媽,你今天和呦呦說什麼了?你都不知道,呦呦哭的眼睛都腫了。”

這是指責她這個做母親的了。

張建英對兒子的反應,早有預料,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先坐下,然後問道:“你知道許家奶奶將許呦呦一家趕出門的事嗎?”

吳慶軍猶疑了下,點頭道:“知道的。”

張建英倒是微微愣了一下,忽而笑道:“我就說,這是個聰明的姑娘。”先給慶軍打了預防針,後面旁人再說些什麼,慶軍怕是都聽不進去的。

接著道:“姑娘確實是個好姑娘,又好看又能乾,是不是還對你一心一意,甚至是死心塌地的?”

吳慶軍點點頭,有些不理解地問道:“媽,那你為什麼和呦呦說,你不同意我們的事?”

張建英也不否認,“我確實不同意,不僅不同意,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話,我寧願和你斷絕母子關係。”

吳慶軍一愣,有些難以相信地看著母親,“媽,你在說什麼?至於鬨到這一步嗎?”

張建英果斷地點頭,“至於,慶軍,媽不是隻有你一個孩子,我也是你姐姐的媽媽,我不可能縱容你娶許呦呦,然後給整個吳家帶來災難。”

“媽,你這話又是從哪裡說起?是呦呦妹妹和你說了什麼嗎?”吳慶軍幾乎有些迫切地道:“媽,你不知道,她們姐妹倆不和,問題還不小,她妹妹的話,當不得真的。”

張建英見兒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沉默了一會,才道:“不是許小華,和許小華沒關係,她什麼都沒說。我去白雲胡同那邊打聽了。”她擔心兒子會去找慶元麻煩,把她找徐慶元的事也掩了過去。

“媽,那你打聽到了什麼?”

張建英望著兒子的眼睛道:“你知道許呦呦妹妹小時候走丟的事嗎?你知道具體原因嗎?”

吳慶軍眼神閃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媽,這事是呦呦媽媽做的不對,那時候呦呦出了車禍,她媽媽也是因為擔心她,所以有些遷怒了這個侄女兒,和呦呦又有什麼關係呢?”

張建英覺得兒子的話有些不對,氣得站起來道:“怎麼會沒有關係?因為一時的憤怒或不高興,就能眼睜睜地把一個五歲的孩子留在大街上,就能在公安局上門比對孩子信息的時候,告訴公安,孩子找到了?就能忍心看著人家父親、母親泡在苦水裡一樣地找孩子找十一年?”

吳慶軍一愣,他隻知道大街上的事,後面都沒聽呦呦提過。

張建英提醒兒子道:“我和你爸都是老革命了,你要我們和這樣的人當親家?你要娶這樣人家的女兒?慶軍,你稍微為我們和你姐姐想想,也知道這件事能不能做?”心裡卻是對許呦呦這個姑娘更高看了一點,事情隻說三分,就能讓這個混小子,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吳慶軍張了張嘴,乾巴巴地道:“這些和呦呦沒關係,她是個好姑娘。”

“那她可以不要她的母親,隻和你生活嗎?”說完,又笑道:“如果她能做到這一步,你可以和我們斷絕關係,隻和她生活。”

吳慶軍猛然抬頭望向母親,見母親笑吟吟地看著他,眼神卻異常的堅定、果斷,心裡隱隱覺得,母親並沒有和他開玩笑,她是真做了和他斷絕關係的打算。

心裡頓時一顫,帶著幾分乞求地道:“媽,你不要這樣說。”

張建英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現在婚姻都講究自由、民主,我們做長輩的,隻能提意見,又不能真的攔著你,不讓你去領結婚證。媽媽的話,你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我們也強迫不了你。”

說到這裡,張建英微微歎了口氣,“但是慶軍,我是不會和這樣心狠的女人當親家的。”頓了一下,還是漏了一句她對許呦呦的真實看法,“再者,許呦呦這個姑娘,太有野心了,不適合我們家。”

吳慶軍已然聽不進去母親的話,紅著眼眶道:“媽媽,我本來打算,正月和呦呦先訂婚,我以為我和呦呦,會得到你和爸爸、姐姐的祝福。”

張建英沉默了很久,才淡聲道:“慶軍,人之一輩子,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媽媽知道,你是真心喜歡這個姑娘,但是你們不合適。”

到底是狠下心來,提醒兒子道:“即便你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作為我們的兒子,你比其他人得到了更多的便利。我們明白,彆人也明白。媽媽言儘於此,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張建英說完就出了書房,到廚房給顧向慧幫忙,顧向慧低聲問道:“怎麼樣?慶軍怎麼說?”

張建英搖搖頭道:“不好說,看他自己怎麼選了,要麼和家裡斷絕來往,要麼就放棄這段感情。”

顧向慧聽的都咂舌,“建英,你這也太狠了,這到底是你兒子。”

張建英有些好笑地道:“你以為他會怕?搞不好他隻會猶疑幾天,就全然忘記了我的話。不管他做什麼決定,我已經把後果和他說了。”

“建英,你還準備來真的啊?”

張建英臉上的笑意消了下去,一邊低頭洗菜,一邊道:“沒有辦法,我不可能再為他兜底的。那個姑娘和她媽媽都不是好相與的,我要是心軟,那害的就不僅僅是慶軍,可能我和老吳都要受影響。”

她已經把話和兒子說得很清楚了,如果慶軍一意孤行,她這個做母親的,也隻能狠下心來。

顧向慧安慰道:“你先彆急,說不定事情不會發展到那一步,年輕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張建英卻沒有這樣樂觀,但是這些事情,她瞎操心也沒用,打起精神來道:“我這趟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今天晚上咱們好好聊聊天,我明天一早就回漢城去了!”

**

許呦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淺水胡同的筒子樓裡,推開門就見媽媽正躺在床上有些失神,像是在想什麼,輕聲道:“媽,爸沒事,你不用擔心。”

曹雲霞把被子上的信,忙往被角下面掖了下,出聲問道:“醫生怎麼說?”

許呦呦回道:“說是氣急了,觀察倆天,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心裡想著,爸爸要離婚的事,要怎麼和媽媽開口呢?媽媽還在坐著小月子,要是太動氣了,怕是對身體不好。

正猶豫這,就聽媽媽問道:“呦呦,你奶奶那邊知道沒有?有沒有過去照顧一下,這還要住倆天呢,你明天就得上班了吧?”她這次小月子坐的不是很好,她想再坐一段時間,不然以後身體差,又是一樁麻煩事。

就是懷安那邊,她和呦呦倆個都沒法去照顧了。

許呦呦搖頭道:“奶奶看了一眼就走了,說侍奉爸爸,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事。”

曹雲霞這時候發現,吳慶軍沒有跟著一起回來,“你是回來拿東西的吧?你爸那邊,現在是小吳在看著嗎?”

“慶軍有事回部隊去了,爸爸現在狀態還好,讓我回來休息一會。”說到這裡,許呦呦到底沒忍住,語帶哽咽地道:“媽媽,你怎麼就和爸爸吵起來了呢?還把他氣得這樣厲害。”

曹雲霞以為女兒是心疼爸爸住院,歎道:“就是說著你的親事,不知怎麼就說到小華身上了,你爸就暈了過去。”曹雲霞也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怎麼丈夫的反應那麼大?

微微皺眉道:“呦呦,你沒騙我吧?你爸身體真沒什麼問題?那怎麼好好地就暈倒了呢?”

許呦呦吸了吸鼻子,“媽,我爸身體上沒問題,但他心理上出問題了,他要……他要和你離婚!”

這一句話,無疑像冬日裡的炸雷,把曹雲霞炸懵了,“呦呦,你胡說什麼?”最近她鬨出這麼多事,懷安雖然不高興,但是也沒有提過一次離婚,怎麼現在眼看著女兒都要訂婚了,懷安還鬨這麼一出來?

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呦呦,你聽錯了吧?”

許呦呦進房裡,拿了一塊乾淨的手絹出來,仔細地把眼淚擦乾,才開口道:“沒有聽錯,媽媽,爸爸和我說得很清楚,我還哭著求他,就算為了我,也不要離婚,但是爸爸沒有鬆口。”

曹雲霞定定地看著女兒的臉,見她不像是開玩笑,眼角餘光觸到被子下面露出來的一點信封,心裡轉瞬閃過了一個念頭。

許呦呦見媽媽不說話,正擔憂著,彆把媽媽嚇到了,就見媽媽點了點頭,平靜地道:“好,我知道了。”

沒有眼淚,也沒有憂急。

許呦呦不懂,媽媽這是刺激過度,還是已經有辦法讓爸爸回心轉意?輕聲問道:“媽,你是想到怎麼勸爸爸了嗎?”

曹雲霞搖搖頭,“你爸從來沒提過離婚,現在既然說了出來,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最近給他家這侄女兒鬨得,頭疼胸口悶,從她回來,我就沒有過過一天安生日子,要是真和你爸離了,我也算解脫了。”

許呦呦一時都有些聽不明白,試探著問道:“媽,你願意離婚?”

曹雲霞點頭,“我和你爸現在這樣子,離不離也沒什麼區彆。”說著,望向女兒道:“他要是真想離,我也沒辦法,呦呦,以後我跟著你過日子可以嗎?”

許呦呦倒吸一口涼氣,“媽,我一個月才三十多塊錢工資,咱們再租個房子,光是每個月的生活都困難。”

曹雲霞提醒女兒道:“我手裡還有幾百塊錢,暫時用個一年半載的沒有問題,另外,你爸爸人很厚道,不會不付我贍養費的。”

許呦呦默默地聽著,這麼一會兒,她已然明白,媽媽之所以願意離婚,是因為知道她即將要和慶軍訂婚的事,覺得自己會老有所依。

許呦呦心裡有些發涼,忍不住道:“媽,這些年,爸爸對我們不差,不說對你百般嗬護、多有忍讓,就是對我,也是視作親生女兒的。”

曹雲霞扭過了頭,淡聲道:“這段婚姻裡,我也付出了很多,三次小產,無法再生育。”

“媽,你對我爸,其實一點感情都沒有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許呦呦舌尖都有些發顫。

曹雲霞望著女兒,苦笑道:“呦呦,你還記得你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懷安確實像個勇士一樣,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將我從泥潭裡拉了出來,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也有過一段很甜蜜的生活。”

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好像不在乎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了?曹雲霞自己也說不上來。

甚至在今天之前,如果女兒告訴她,丈夫要和她離婚,她可能都會覺得恐懼、害怕。但是今天,她知道女兒即將和吳慶軍訂婚,她明白,就算離開了懷安,她也能和以前一樣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或許,還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此時,面對女兒探詢的眼光,曹雲霞輕聲道:“是你爸提出來的離婚,我也沒辦法。”

許呦呦氣得心裡直發苦,忍不住冷嘲道:“媽,你以為我扒拉上了吳家,你就算離開了爸,也會老有所依是嗎?”

見母親微微移了目光,確實不否認。許呦呦苦笑道:“媽,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吳家的門不是那麼好進的,你想著高攀,人家也會考慮你和他家的差距,如果我的媽媽二婚都失敗了,人家會怎麼想?他們怎麼看待你這個母親,怎麼看待你一手養大的女兒?”

但是勸母親不離婚的話,許呦呦此時已然說不出口。

她覺得自己的媽媽太心狠了,太心狠了,她都無法接受媽媽這樣對待爸爸。

這麼一瞬間,她為她的爸爸感到不值得。

許呦呦環顧了下這個有些簡陋的房子,她想,在今天之前,她其實還是有家的,雖然這個房子又小又破,還是租來的,但是她還有愛她的爸爸和媽媽。

不過一天的時間,她發現她印象裡脈脈溫情的家,原來撕開面紗以後,是這樣的不堪和醜陋,

“媽,我去醫院陪爸爸,你自己在家裡好好休息吧!”她甚而一刻都不願意和媽媽多待,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她的媽媽對爸爸這樣冷漠和絕情。

再從家裡出來,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冬日的夜,來得格外早些,灰蒙蒙的天空下,許呦呦失神地快步走著,好像這樣就能發泄掉心裡的無力和痛苦。

等到了友誼醫院的時候,整個人被風吹得臉色都有些發青,許懷安看到她去而複返,神色還有些不好,忍不住出聲問道:“呦呦,這是怎麼了?”

許呦呦搖搖頭,啞著聲音道:“爸,沒事,我媽媽同意離婚,她說你會付她贍養費。”

許懷安愣了一下,點頭道:“當然。”

許呦呦的情緒再也無法忍住,“爸,你為什麼這樣厚道,為什麼這樣縱容她?她想都不想,就願意和你離婚,這麼多年來,你哪裡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她憑什麼這樣?”

許懷安見女兒哭得像個淚人一樣,心裡也覺得有些唏噓,拍拍女兒的背道:“呦呦,我也是今天才意識到,你的媽媽對我並沒有什麼感情,今天聽了你的話,爸爸覺得很欣慰,至少這麼多年來,我的女兒是真心將我當爸爸的。”

“爸!”

許懷安勸她道:“沒事,不哭了,我和你媽媽都一大把年紀了,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想到今天吳家的事,又適時地勸解道:“呦呦,爸爸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和你媽媽的婚姻,你是一路看過來的,什麼名利、工作、家世都是很虛幻的東西,倆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還是要有感情,這就像建房子一樣,沒有選好地磚,大廈將傾是遲早的事。”

許呦呦哭哭啼啼地道:“爸,我不和慶軍訂婚了,你也不要離婚好不好?我不想沒有爸爸。”

許懷安的眼眶也不由濕潤了起來,他剛才還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很失敗,枕邊人沒有心,陪著自己虛情假意了十幾年,到頭來還鬨得和母親離心,和兄弟像仇人一樣。

就連那麼喜歡他的小花花,現在連一聲“伯伯”都不喊了。

但是這一刻,許懷安又覺得,好像他的人生也沒有那麼失敗透頂,至少這個女兒,是真得將他當爸爸的。

在許呦呦殷切、乞求的眼神中,許懷安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呦呦,爸爸不離婚,爸爸永遠是你的爸爸。”

許呦呦的眼淚,頓時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立即和爸爸保證道:“爸,我也不和慶軍處對象了,我以後努力工作,好好孝順你!”

許懷安眼裡的濕意越來越重,哽咽著應道:“好!”

在這一刻,許呦呦說得完全是真心話,這麼多年來,爸爸一直對她很好,她不敢想象,如果這不是她的爸爸了,她以後要怎麼辦?至於媽媽,許呦呦隱隱覺得,至少在現在的媽媽心裡,她這個女兒可能並沒有她自己重要。

**

隔天,許小華早起上班,看到從公交車上下來的許呦呦,手裡還提著熱水壺和飯盒,她想,大伯這邊,看來是不用奶奶操心了。

許呦呦也看到了她,很快就移開了目光,當沒看見一樣。

許小華就想起來,昨天她說的“不相欠”的話來,也沒當回事,繼續朝單位的方向走了。

在單位門口就碰到了舒雯雯,對方很客氣地和她打招呼,“小華,你今天來得還真早。”

“想著早點來做下準備工作,班長,你怎麼也來這麼早?”對方客氣,許小華也沒有不識相地擺臉色。

舒雯雯笑道:“我們來早來慣了的,就怕昨天夜班出了什麼事,早點來也好應對。”

許小華點點頭,“您真負責。”

等到換衣室的時候,倆個人就分開了,葉禾苗看到倆人有說有笑的進來,低聲問舒雯雯道:“你現在怎麼對她那麼客氣?”邊說邊往許小華那邊努了努嘴。

舒雯雯附在她耳邊道:“你可彆小瞧她,她說她是通過曲廠長的路子進來的,我想著,平時還是客氣點,彆把人惹急了,去告我一狀,那也夠我受得了。”本來她是覺得,許小華是嚇唬她的,但是又聽車間的其他同事說,人事部的梁安文對許小華還挺客氣的樣子,她也就對許小華的話有些半信了。

葉禾苗聽到“曲廠長”這幾個字,神情就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地看著舒雯雯,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猶豫了下,還是低聲道:“你說她是曲廠長推薦進來的啊?我這剛好聽了一點曲廠長的事。”

舒雯雯見她欲言又止的,就知道這裡頭有點事,忙打包票道:“你放心,這事從我耳朵進,絕不會從我嘴巴裡出來。”她以為是曲廠長和許小華家有什麼關係。

卻不想,葉禾苗說了一個更勁爆的消息:“曲廠長可能會出事,有人看見他前兒進了後頭倉庫裡,半個多小時才出來。”

舒雯雯一驚,忙問:“真的假的?”後頭的倉庫裡,平時隻有一個管理員楊思箏,是個很好看的女人。丈夫劉大軍原來是廠裡的技術員,後來機器故障,把他一隻手攪斷了,廠裡照顧,讓他到食堂幫忙打飯去了,還把楊思箏安排當倉庫管理員。

這是個優差,平時就是收發貨,主要是倉庫裡的那些東西,楊思箏多少能做點小動作,比如臨期的罐頭什麼的。所以她們這些人,就算覺得楊思箏平時有幾分張狂的樣子,面子上總是還對她客客氣氣的。

旺季的時候,廠裡會給她撥倆個臨時工過去幫忙。現在淡季,是隻有她一個人的。

葉禾苗點點頭道:“事情大概假不了,其實前兒,我下班之前發現有些玻璃罐兒有些瑕疵,就準備放到倉庫去,倉庫門是關著的,但能隱約聽到裡面有人聲,我敲了好一會兒門,楊思箏也不給我開門,我心裡就奇怪著。”

舒雯雯捂著胸口道:“現在作風問題抓得這麼嚴,還有人敢頂風作案,在廠裡搞破鞋?”

葉禾苗忙捂住了她的嘴,“你聲音小點兒。”

舒雯雯忙點頭,壓低了聲音道:“這事現在都能傳到你耳朵裡,肯定還有彆人知道。”

葉禾苗有些心虛地道:“我今兒早上也是聽人議論才知道的。”

舒雯雯臉上立即掛了冷笑,“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特彆是這種男盜女娼的事,有了第一回,就會有第二回,等那位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時候,我看許小華還敢不敢和我強嘴?”

葉禾苗忍不住為許小華說了兩句,“這姑娘人挺勤快的,才十六七歲,偶有不懂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平時嚴一點就算了,彆老是針對她。”

舒雯雯不樂意地道:“要不是她頂了個名額,現在我侄女也就進來了,我哪兒還用聽我老娘一聲長一聲短的和我說,‘你是青梅的親姑姑’!”

葉禾苗見她聽不進去勸,也不好再說,隻道:“你心裡有數,彆搞得出格了。”又提醒她道:“現在曲廠長還在位呢,要是知道我們瞎傳,我們怕是得遭殃。”

舒雯雯無所謂地點點頭,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好主意來。

下午的時候,許小華正盤算著,周六下班之前,去一趟人事部,問下梁乾事,下周去哪個車間輪崗,她也好提前準備一下。

就見舒雯雯過來,語笑嫣嫣地道:“小華,你這邊的活,我幫你頂一下,你去倉庫後面的那塊空地,有些廢棄罐頭要整理,這個是一月一次的,你過去就會看到有倆個鐵桶在那邊,分類放好就行。”頓了一下又道:“要是有不懂的,你就去倉庫那邊,問下裡頭的管理員,她會和你說的。”

許小華拿了工具,就直接過去了,沒想到剛到,天空就下起了小雨,她忙跑到倉庫的走廊下面躲雨。

倉庫裡面的大姐看到她,忙招手讓她進去,“小同誌,快進來,外面冷著呢,到裡面坐。”

許小華道了謝,等進去以後,才發現這大姐三十多歲左右,長得很好看,鵝蛋臉,桃花眼、櫻桃小嘴,膚色很白,人有點微胖,但是看著卻更添了點風韻。

那大姐笑問道:“你是新來的吧?我以前沒見過,在哪個部門啊?”頓了一下道:“我姓楊,叫楊思箏。”

許小華笑道:“楊姐姐好,我叫許小華,現在在空罐車間工作。”等坐了下來,許小華發現楊大姐還在倉庫靠窗戶的位置,支了個小爐子,上面燉著什麼東西,時不時飄出來一陣香味,許小華的肚子竟然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兩聲。

一時有些尷尬,臉上都不由發紅。

楊思箏像沒聽見一樣,笑道:“冬天坐在這裡發冷,就支了個爐子,偶爾熬點茶,”說到這裡,和她眨了眨眼,小聲道:“你今天來得巧,我剛燉了一罐子紅油燜筍,這個是臨過期要處理的,我自己花了錢買的,你放心。”

許小華正奇怪,要她放心什麼?

就見楊大姐拿了兩個小碗,舀了兩碗過來,遞了一碗給許小華道:“你嘗嘗看。”裡頭還混著一點紅薯粉絲。

“啊?”許小華想不到這大姐這樣客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我馬上就下班回家了,家裡有煮我的飯。”

楊思箏笑道:“這麼冷的天,吃點東西,身上也熱乎點,不用客氣。”

許小華見她說得誠懇,就接了過來,想著下回給這大姐帶兩個肉包子過來,倆人閒聊了幾句,許小華就順道問了後頭的廢舊罐子處理好後,是不是還要搬進倉庫這邊來?

楊思箏聞言有些奇怪地道:“你是來搞這個的啊?這以前不都男同誌來做的嗎?那倆個鐵桶高著呢,你未必搞得動。”

許小華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我們班長讓我來的,還讓我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倉庫這邊問管理員,我就想著,這最後是不是要抬到你們這來?”

楊思箏聽她這樣說,眼睛微微閃了一下,笑問道:“你們班長是誰?”

“舒雯雯。”

楊思箏點點頭,和她道:“你彆急,一會我幫你一起弄,”轉而又聊起彆的來,大姐知道她住在白雲胡同裡,笑道:“我家也有親戚在那邊,姓吳,叫吳向前,你認識嗎?”

“吳叔叔啊,我當然認識,吳叔叔和吳奶奶人都很好。”

楊思箏笑道:“那是我表哥和我姨,下回我去姨家玩,也去你家串串。”

許小華忙應了下來。

等吃完東西,雨也停了,楊思箏很熱情地幫著處理廢棄罐子,倆人沒弄半小時就結束了。許小華和楊大姐道了謝,就回了車間。

她一走,楊思箏就鎖了倉庫的門,徑直往廠辦公區那邊去了。

舒雯雯見許小華這麼快回來,忙問道:“小華,怎麼這麼快?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許小華搖搖頭,“沒有啊,班長,我已經搞完了。”

舒雯雯笑道:“我聽說,今天曲廠長也去那邊了,你看到沒有?”

許小華搖頭,“沒有,我就在那邊搞玻璃罐子和鐵皮罐子,沒看到有人過來啊?”她也沒提,楊大姐請她吃了一碗紅油燜筍粉絲的事兒。

舒雯雯見她不像說假話,有些意興闌珊地點點頭,“行,那這邊交給你,你再乾會兒,還有一會就下班了。”

許小華覺得她前後的態度有些奇怪,一時又搞不明白,心裡想著,再過兩天,她就能換車間了,也用不著再應付這個莫名其妙的班長。

等不久以後,廠裡出了一件暴雷的事,許小華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天舒雯雯安排她到倉庫後面整理廢棄罐頭的用意來,身上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