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 望英高中女生宿舍樓下。

餘時年看著疾步匆匆趕來的何溪：“麻煩你了，何老師。”

“應該的。”何溪抹了把額頭的汗，拿出從宿管那取來的鑰匙, “那我們現在上去？”

蔣婷月的寢室在四樓。樓層不算矮, 沒有電梯。這個點, 學生都在班上上課, 宿舍樓梯避光背陰，一走進去就傳來一陣涼意。

“高中壓力這麼大，當班主任一定很辛苦吧。”餘時年和周宇一前一後跟在何溪身後，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口。

“還好。”狹窄寂靜的樓道, 女人高跟鞋的噠噠聲混著回音，有點悶。

“也是。”餘時年應和，“學生懂事的話, 確實省心很多。”

這話意有所指，女人修長的背影挺直, 帶著些許一絲不苟的沉靜, 直到樓梯口正對面牆上的“四樓”二字顯露出來，她才寒暄似的, 隨口道：“青春期都叛逆, 有時候連我們這些老師的話也未必聽……”

何溪說得無奈, 說話間走到407寢室門口。

“哢噠——”

鑰匙轉動, 女人低著頭，動作遮住了面容, 讓人看不清神色, 隻能聽見她語氣的自然問：“溫思芹她們沒給您們添麻煩吧？”

寢室的門應聲而開，餘時年率先走了進去，周宇緊跟其後, 目光掃過緊挨著廁所門的空位：“是這個吧。”

一眼望到頭的六人寢，下層是書桌，上層床鋪。桌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書本文具，但唯獨有一個座位不一樣。與其他人一眼就能感受到濃鬱學習氛圍的書桌不同，蔣婷月桌上的書本雖然依舊厚重陳舊，滿是翻閱的痕跡，入目看去，最奪人目光的卻是桌子正面書架上用亞克力防塵罩整齊擺放的玩偶，還有滿目粉綠色貼紙的桌面。

“是這個。”何溪走進來，眉頭微攏，“她平時上課就喜歡擺弄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餘時年對這些東西了解不多，反倒是周宇一眼認出來：“是手辦吧。”他指向其中一個說，“這個還是限量版，不便宜。”

餘時年的目光順著周宇手指的方向看去，之前心底的猜測隱隱得到了驗證。

十五分鐘後，在寢室裡查探了一圈的兩人準備離開。

餘時年走到門口：“今天耽擱你時間了，何老師。”

他笑著道謝，隻是走到門口時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頓步：“對了，溫思芹……”

何溪搭在門上的手一緊。

餘時年溫和道：“剛才忘了說，幾個小同學都很配合，幫了我們不少忙。”

他說得誠懇，一雙眼徑直盯著何溪，莫名讓人生出無所遁形的錯覺。

何溪扯出一絲僵硬的笑：“那就好。”

“再見。”餘時年轉身。

男人的背影漸遠，眨眼走到五六步開外，就在何溪以為對方不會再回頭時，突然——

“對了，何老師。”男人猝然回頭，“你知道蔣婷月懷孕的事嗎？”

何溪微怔，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已經來不及掩飾。

……

“那天好像是體育課，我去衛生間，剛好看到她在吐……”

何溪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身邊也有懷孕的朋友：“她那個反應，我一看就知道是孕吐。”

那時還是五月末，即將高考。何溪當時想，馬上就要畢業了，也不是她班上的學生，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

她的反應自然也落在了慌亂不堪的蔣婷月眼裡，於是彼此心照不宣……

“老師，我好像胃不舒服。”

“少去學校外面亂吃零食。”

何溪以為那是她們最後一次對話，直到複讀班開學，她在講台上點到。

“蔣婷月。”

“到！”

“我沒想到她會複讀，還分到了我班上。”何溪說。

“所以你為什麼要隱瞞知道蔣婷月懷孕的事？”餘時年問。

“她出事了，我，我怕擔責任……”

懷孕、自殺……一個處理不好，也許就是教學生涯的汙點。

何溪坐在寢室的凳子上，頭埋進掌心低聲啜泣。

餘時年：“所以你覺得她可能是因為懷孕自殺？”

何溪抬起臉，臉頰的眼淚滑下來：“餘警官，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餘時年打斷了何溪的猜想，“查案流程而已。”

“你見過蔣婷月的男友嗎？”餘時年繼續問。

“沒……”餘時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何老師，我希望你能明白，配合警方調查是每個公民應儘的義務。”

空氣陷入沉默，陽光從窗簾的細縫鑽進來，投射在何溪臉上。女人的臉混在明暗交織的光線裡，混沌不清。

“見過。”她的聲音有些悶，“大概是一周以前吧，就在學校門口，好像在吵架，我隱約聽到有提到孩子什麼的……”

……

“一周以前，溫思芹撞見蔣婷月和男友在校門吵架。同樣的，何溪也撞見了。但是何溪多給了一條信息——孩子！”周宇邊說邊托腮摸著下巴，“渣男！這個蔣婷月的男朋友，越想嫌疑越大！師兄，你怎麼看？”

時間恍然到了三點，下課鈴響，做完筆錄的何溪已經回了教學樓。餘時年兩人並肩走在校園內，操場上有學生拿著雪糕走過，也有帶著課件的老師疾步匆匆走到樹蔭下，餘時年收回目光：“撇開蔣婷月的男友不談，首先有兩件事可以確定——”

“第一，蔣婷月並不想打掉這個孩子。她不缺錢，剛才在寢室你也看見了，她喜歡手辦，書架一整排的手辦即使轉手到二手市場，應該也足夠讓她解決掉這個麻煩。但她沒有，甚至在準備外出時，也不忘帶外套。我之前一直在想，她之所以帶上外套，也許隻是為了遮蓋日漸突顯的肚子。她的想法簡單天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些欲蓋彌彰的舉動已經在日常中露出端倪。但是剛才，我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周宇問。

餘時年：“也許她帶外套隻是單純的保暖。”

“夏天，保暖？這個推斷不是之前已經被否掉了嗎？”周宇還記得當時自己第一時間看到蔣婷月身上那件違和的外套時，也是這樣想的。但在討論推斷時，餘時年說服了他。

“如果是她知道自己可能會很晚回來呢？”餘時年說。

周宇反應過來：“你是說她那天和人約好了。”

餘時年：“對。從案發地點來看，確實如此。”

“等等，這個結論毋庸置疑。你說的第二是指什麼？”周宇追問。

“第二……”餘時年腦海中閃過今天和溫思芹幾人以及何溪的談話。

“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我覺得何溪還沒有說實話，還有溫思芹她們也有所隱瞞。”

周宇：“？”

餘時年沒有顧周宇疑惑的目光，而是繼續道：“何溪和溫思芹都說在一周以前撞見過蔣婷月和男友爭吵，根據細節推斷，她們應該是在同一天撞見的。何溪聽見了兩人提到孩子，溫思芹她們呢？她們從頭到尾都沒提到“孩子”兩個字，是因為當時距離隔得遠？不見得，你還記得溫思芹上午的時候說過“蔣婷月”私生活亂嗎？”

“你覺得對於高中生來說，什麼情況才能得出這個結論？”

“同時和幾個異性交往？”周宇反應過來，“不對！不管是蔣婷月的老師還是同學，都沒有提到過蔣婷月在學校和彆的男生有過於親密的關係，那隻能是……你說得對，溫思芹她們沒有說實話。”

雖說大多數學校對學生早戀都是明令禁止，但青春期的感情總是濃烈又難以克製，學生偷偷戀愛不是什麼奇事。戀愛、牽手，甚至親吻，這些對於一些隻專注學習學生來說最多算是有些叛逆，但懷孕……

周宇歎了口氣：“蔣婷月學習成績不好，她也曾努力過，這點從她做滿筆記的書就能看出來。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學習的能力，她的成績還是不理想。她喜歡手辦，愛穿衣打扮，也有小女生的少女心。生活中，她甚至有些小馬虎，所以才會被何溪和溫思芹她們發現端倪。一個天真又不夠細心的女生……”

周宇想起在小樹林看見的那幕，有些難受：“不管怎麼說。她是否是合格的學生，是否早戀，是否離經叛道，是否識人不明，這都不是她被無辜殺害的理由！”

夏天的太陽曬得人心裡悶得緊，餘時年快走幾步：“等等技術部那邊的消息吧，說不定會有說收獲。”

……

另一邊，技術部。

技術人員把蔣婷月的手機遞給曹啟華：“□□、X博，以及論壇，受害人的所有社交賬號都已經注銷，我們聯係過官方平台，賬號信息和記錄多半很難恢複。至於手機裡面本身的信息……曹隊，你還是先看看吧。”

蔣婷月用的是市面上常見的智能機，價格中等，曹啟華的妻子用的也是這款手機。這個款式本身自帶的應用市場軟件很多，即便新機入手，打開也是塞滿了大半個屏幕的應用軟件，然而蔣婷月的手機一打開，除了相冊、備忘錄這種基礎應用軟件，屏幕上大多數常見應用早就被刪得乾乾淨淨。

曹啟華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他徑直打開相冊，毫不意外的，什麼都沒有。

技術人員：“所有能刪的信息都已經被刪除乾淨了，除了這封遺書和她給男朋友的留言。”

蔣婷月的遺書簡單明了，大部分是對父母的道歉和自己這段時間得知懷孕後內心的不安和後悔。而給男朋友的留言，就有些微妙——

寶寶，你現在一定很後悔吧。

“寶寶？”曹啟華不自覺念出聲。

技術人員：“可能是現在小年輕的昵稱吧，寶寶，寶貝什麼的……”

或許吧……曹啟華呢喃似的應聲。

同一時間，望英中學高中部。

聽完餘時年轉述技術部最新消息的周宇瞪眼：“什麼情況？所以現在搞了大半天，我們連對方男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就一句……寶寶？！”

周宇臉上寫滿“離譜”二字，餘時年卻好似早就料到，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曹隊讓我們再去現場看一眼，剛好做痕檢的同事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