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說, 我很閒。所以……送你回家?”
男人嬉笑的表情並不惹人厭,許婠默了下, 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不痛不癢地回了句:“隨你,不過……你最好一直這麼閒。”
這句話明明帶著反義,餘時年當然聽得出來, 他卻表情如常的裝傻:“我也想。”
“……”
話一接, 含義變味,饒是許婠一時也被弄得接不上話來。
前後錯位的兩道身影不知何時開始並行,又一起沒入黑暗。
街上的燈光明亮依舊,看似平靜熱鬨的夜晚, 天空中卻早已默默積了一堆黑雲。
二十分鐘後,許婠到家。
堆積的雲堆掐著點似的, 突然“轟”的一聲發出嘶吼, 照亮了大半個天空。
打雷了, 暴雨突至。
“求求你,求求你……”
城市無人注意的角落, 在電閃雷鳴中飄搖的蘆葦蕩裡。衣衫不整的女人,下半身的運動短褲破布似的被丟在了一旁, 驟亮的閃電照亮她死灰般的雙眸, 然而她此時早已顧不得身下的痛楚和破碎的衣物, 隻帶著哭腔求饒。
“放過我,我不會說……出……”
哢——
脖頸的力道突然勒緊,求饒聲止, 女人的手無力垂下,頭側向蘆葦蕩外的方向。
“蓉城氣象台8月8日22點發布暴雨黃色預警報告:目前我市……”
同一時間,無數台手機同時接到暴雨預警。
閃電再次降臨, 蘆葦蕩被照亮,勾出一道恍若錯覺的黑影。
然而也隻是錯覺,沒有人會在這樣的天氣出門,女人眼裡的光亮寂滅。
雨更大了,水珠石頭似的砸在女人毫無生氣的臉上,又順著流進她的眼球裡。一雙帶著青筋的手湊到女人鼻下……
一秒、兩秒……不知過了多久,手的主人離開。
四周又恢複寧靜,深綠色的雨披融進漆黑的雨幕裡,隻餘下雨滴墜地的聲音和雷聲在肆虐咆哮。
這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二十分鐘後,又一件黑色的雨披映入眼簾,一雙更大的黑色皮鞋陷入被雨水衝刷得支離破碎的泥土裡。
皮鞋的主人動了動腳,居高臨下地凝視著被他翻過來的屍|體。
“哢嚓——”
雷聲早已悄無聲息的停了,但黑夜裡卻有另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黑色皮鞋的主人收起手機,“嘖嘖”了兩聲就要轉身離開,然而也是這時,異變突起——
“救,救……”
黑暗裡,突然伸出一隻蒼白無力的手,扯住了雨披。
屍|體動了!
皮鞋的主人挑了挑眉,刀削似的斷眉毫無感情地扯起,又饒有興趣地放下來。
撿漏?
男人沒有馬上蹲下身朝周圍呼救。而是在地上屍|體滿是希冀的目光中緩緩拿出手機。
“報,報……”女人虛弱地喘息。
“笑一下。”他突然說,隨即在女人驚恐的目光中,按下了錄像鍵。
……
淩晨一點,溪林春天彆墅區。
“訂單交付了。你確認一下。今天收獲不小,我撞見了一件有趣的事,已經一起提交在訂單裡,就當是……給客戶的贈品……”
夜色沉沉,雨還沒停。此時電話的另一端,卻是陽光明媚的下午。
“好。之前的提案……”男人吐出煙圈,點開加密郵件。
郵件裡,女人死前以為獲救的驚喜和再度陷入死亡的驚恐表情交錯……
男人的手指在桌面畫圈,那是他隻有在心情愉悅時才會做的習慣性動作。
電話那端,夜色如舊,覃安看向窗外。
“已經做成demo,最遲後天,我發你……”
……
翌日,天光乍亮。暴雨早在淩晨兩點就停了,被雨水衝刷了幾個小時的街道嶄新得像是換了新衣。
所有的罪惡都好似隨著大雨留在了無人知曉的黑夜裡。
餘時年起了個大早。
窗外,樓下熱氣騰騰的包子早就叫囂似的飄著味兒從窗戶鑽了進來。他簡單起床洗漱了一下,下樓買了豆漿包子油條,又叫了個閃送。耳機一塞,過了馬路,開始沿著河道跑步。
餘時年的健身習慣是從高一決定考警校開始養成的。書上都說男生晚熟,他卻從很早開始就有了對未來和人生的規劃。
清晨的河道還不那麼燥熱,一路往下拐彎就是最近的公園,半人高的蘆葦蕩在微風裡晃了晃腦袋,是夏日一抹獨特的風景。餘時年跑得出了汗,估摸著時間正準備回家衝個澡上班,耳機裡突然響起鈴聲。
這個時間……餘時年想到了剛才自己叫的閃送。她收到早餐了?
“起來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眼角沾了些許笑意,然而還沒在那雙春水似的眼眸散開,便很快一凝。
男人嘴角一抿,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沉聲道:“收到!我馬上到!”
……
“死者,女,年齡預估在18—20歲之間。天前,芳草派出所接到失蹤報案,走失者是一名高複讀的女學生。身份特征和現場發現的這名女|屍對得上,目前已經通知她的家人來現場。”
學校、女學生……
如果說大多刑警最不喜歡經辦的案子是什麼,大概都跟學校有關。
“屍體發現時呈自縊狀態,脖子上有掙紮痕跡,腳尖向下,看起來……”很像自殺。
餘時年環顧四周,這是芳草區一所高中的小樹林,雖然依照常理,土地應該歸屬學校管理,不是什麼無主又能隨意進出的地界,但毗鄰小樹林的是一段未開發的山丘似的斜坡。
蜿蜒曲折的斜坡,腐朽破敗的鐵絲圍欄看著像是一堆破爛的擺設,如果有心人想從這裡鑽進來,看起來不是什麼難事。
“自殺?學習壓力太大?”
周宇家比餘時年家離這裡近一些,他來得更早。法醫第一時間到達現場進行初步屍|檢時,他就在旁邊。十七八歲的女孩,或許是因為死亡時間並不久,小樹林溫度也不高的原因,屍|體除了有些腐臭和已經出現的部分屍斑,還是能清晰辨認出生前的樣貌。
容貌清麗,五官端正。身上的衣物、鞋子齊整,懸掛屍|體的工具是幾根類似鞋帶粗細的彩虹色裝飾腰帶。樹下還有一個綠色卡通斜挎包,就整整齊齊地擺在上吊那棵樹旁的石頭上,很齊整,看起來像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下這個決定。
沒什麼異樣。
“應該就是……”
他開口,刑偵隊不是沒辦過類似的案子。經濟和社會的高速發展,雖然大多數人都沒了溫飽和能不能上學的困擾,但社會壓力不減反增,抑鬱、焦慮,對於年輕的學生們來說,幾乎是高發問題。
自殺這種事,逐漸變得普遍起來。
周宇歎了口氣,正想說點什麼,就聽旁邊傳來法醫的聲音:“有發現!”
“脖子上的勒痕不太對……”
他心臟一跳,與此同時,像掐好時間點般,不遠處傳來快速又沉重的腳步聲。
“警官,我女兒不會自殺的,她還那麼年輕……”
“腳後跟的鞋子上有輕微移動的擦痕……”餘時年的聲音緊跟著傳來,周宇低頭一看,才發現對方已經戴著手套上手。
“需要進一步屍檢。”法醫接著說。
……
“靠,差點忘了你爺爺是法醫,你還跟著學了幾年。你早看出來了?”回去的路上,周宇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餘時年的爺爺年輕時在春城任職,雖然現在已經退休,但時不時還有地方的法醫邀請他參與案件。
“不是。”餘時年搖頭,他對法醫的知識雖然比大多數刑警知道得多一點,但畢竟不是專業法醫出身。
鞋子後的擦痕是法醫發現勒痕不對時,他的條件反射。即使他沒有發現,隻要法醫做了更全面的檢查,發現端倪是遲早的事。他注意到的……
“是衣服……”
周宇:“?”
周末的車流比工作日多了一倍,餘時年開得比平時慢一些,但依舊平穩。
“她穿了長褲,但最近的天氣,即使是晚上依舊很熱……很違和。”餘時年說,“衣服很薄,又不像防曬衫,明顯不是為了怕曬黑才穿的。而且……”
“如果是你,已經決定自殺還會在意防曬的問題嗎?”
“怎麼可能,一個一心想要自殺的人,怎麼會在乎這個。”周宇嘀咕了一句,又反應過來,“不對,萬一就是單純的怕冷?生理期?那個小樹林白天溫度也不高,最多就十一二度,晚上的話……二十度出頭?”
女孩子生理期怕冷,不是很難理解。
屍|體剛才在現場已經經過家屬確認,就是失蹤的高複讀學生蔣婷月。
餘時年搖頭:“蔣婷月的家屬是兩天前報的失蹤,也就是8月6號。如果蔣婷月的死亡時間是8月5號……我查過天氣預報,5號當天氣溫最高溫度四十一度,最低十度,6號也差不多……即便小樹林再冷,最低可能就二十五度左右。需要穿外套?而且……你剛才也說了。她決心自殺,還會特地注意到出門帶外套這種細節嗎?”
大多數自殺案件的現場,無論是大庭廣眾下跳樓,還是悄無聲息的離開。自殺者大多呈現兩種不同的狀態,或是平靜或是不甘……
有人平靜面對死亡,也有人想在死前進行最後的怒吼。但無疑,兩種狀態所呈現的模式是不一樣的。
蔣婷月明顯更接近前者。她似乎已經接受了死亡,所以想好了用隨身的腰帶,也會把挎包好好地擺在一旁的石頭上。
她的所有呈現模式都是平靜的。
“除了那件外套,配套的鞋子、褲子、內搭短袖、挎包……你沒注意到,它們或多或少都有同樣的顏色嗎?”
這是一個注重細節、懂搭配,又愛美的女孩。如果她死前注重儀式感,那麼外套的存在,依舊不合理。
車裡,一時陷入沉寂。
“好吧,我有點被你說服了。”不知過了多久,周宇突然開口。
餘時年沒有接話,車窗外的街道愈發熟悉起來。警局到了,餘時年看了眼後視鏡,轉動方向盤:“等屍|檢結果吧。”
牛建平的案子還在證據收尾階段,連軸轉的刑偵隊還沒鬆口氣,一大早就發現了一具女|屍,任誰心情也會不好。更彆提這具女|屍的家人此時正坐在警局錄筆錄,期間女孩的母親哭暈次,父親臉上的眼袋也深深地垂了下來。
“我們找了她天,平時每晚都會和我們說晚安的……”
“現在是暑假,她不住家裡?”做筆錄的警員問。
“是複讀生,上的學校補習班。高階段,學習任務重,節省時間。”
警員:“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的聯係不上對方?”
“學校的老師打電話說她沒去上早自習……”
“具體時間!”
“6號早上,大概……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