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更(捉蟲)(1 / 1)

“啪嗒——”

三兩滴水珠打在窗上, 又哧溜一下坐滑梯似的滑落。

“餘師兄,檢驗中心那邊結果出來了。”

周宇從外面回來,低著頭拍了拍頭上的水珠。

“滴答, 滴答——”

水滴珍珠似的滾落在地上,卷起一片塵土又在地面破碎浸濕。

“我去, 居然下雨了, 這鬼天氣。我出去的時候還大太陽……”

周宇嘟囔著。說話間, 窗外淅淅瀝瀝灑落的水滴, 轉眼就傾盆落下。

“我的媽耶……”周宇看了眼窗外,把檢驗報告遞給餘時年, “還好我跑得快……”

夏天的雨帶著股泄憤似的暴脾氣, 打得窗戶劈裡啪啦作響。餘時年接過報告, 沒有被突臨的暴雨打亂思緒。

“鋁合物?”他看著報告皺眉。

周宇點頭:“對,就是女生平時用的那種補水的噴霧瓶。現場發現了不少, 目前還在找快遞的收貨人。”

餘時年抿了抿唇, 窗外的樹被大風吹得左右亂晃,雨水密得連成了直線。

“這雨下得,十米之外都人畜不分了……唉,我去!餘師兄, 你去哪兒?”

“去醫院。”

餘時年隨手拿了件襯衣就往外走。

屋外的雨遠比屋裡看到的更大, 雨滴打在手心, 啪嗒啪嗒,更有實感。

同一時間, 許婠收回伸在窗外的手。

“下雨了。”

手機裡,天氣預報的大太陽已經變成了大雨的圖標。

明明前幾天還是未來五天橙色預警,注意高溫防曬的提醒,今天就莫名迎來了降溫。

許婠關了窗, 將室外突臨的冷空氣隔絕,卻還是被鑽了空子。猝然溜進來的空氣與空調對撞,她忍不住縮了縮胳膊。

身上的衣服早就換成了舒適的居家長衫,這樣的天氣,本該是躺在床上舒服睡覺的日子,許婠卻沒有半點心思。

手裡的馬克筆在桌上輕點,她的一隻手撐在桌邊背靠著,整個人正面對著書房巨大的白色寫字板。

寫字板上,前幾天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經被擦掉大半。除了關於口罩男的個人分析那段還留在原位,“牛建平”三個字是許婠新添的,筆尾墨跡未乾,與“口罩男”三個字遙遙相對。

目的?動機?

許婠上前,在兩人名字正中連上一根直線,又在直線兩端畫上箭頭。

口罩男救牛建平的目的是什麼?

第一,他或許需要一個關鍵時期的替罪羊。這點,許婠之前思考了很久,最終從幸福小區外,本應出現的口罩男換成了牛建平,以及在未來的畫面裡,看見牛建平的死亡,才得出這個結論。

許婠在“口罩男”三個字上畫了一圈。

從對方殺牛建平時,毫不心軟的姿態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個老手,或許身上有其他命案。

第二,也許他起過培養牛建平的心思,這也可能是他把去幸福小區觀摩現場的機會,讓給牛建平的原因之一。

那段葛東葬禮上的畫面,對方明顯表現出了作案後的愉悅。他想要親眼看見被害人家屬的悲傷,所以才把地點選在葬禮。但葬禮比起犯罪現場對受害人家屬的刺激,明顯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對於一個有著變態心理的殺人犯來說,能讓他做出犧牲自己愉悅感的事,必然是對他十分重要的。

但是……他的動機是什麼?

冒險救下牛建平,僅僅是因為他需要這麼一個人?還是因為牛建平對他有特殊含義?最重要的是——

為什麼用這麼委婉又殘忍的方式殺害葛東?

是仇恨驅使?還是無意義的隨機殺人?

許婠在寫字板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接下來是牛建平。

相比口罩男相對複雜的目的和動機,牛建平這個人似乎要簡單得多。

牛建平出身社會底層,身為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被夾在中間層不受父母和兄弟姐妹關心的中間層。他所呈現出來的個性人格,大多是由家庭環境導致的。

這是個既可悲又可憐可恨的人物。

沒有經過太多的文化教育,身上的習慣、說話的口癖都透著一股野蠻生長的味道。

——活著!

這應該是他所有行為的來源。

為了活著,所以和父親、家庭反目。

同樣,因為活不下去,所以想拉著人陪葬。

他的行為訴求簡單粗暴。能讓他和口罩男為伍的理由,自然也不會太過複雜。

“我可以幫你,讓你活下去。”

這應該是讓牛建平能老實聽口罩男吩咐的唯一理由。

或許對方還給牛建平提供了日常所需的治療藥物。牛建平得了肺癌,所需的藥物和治療價格不低,救下這樣一個人……

等等!

許婠突然反應過來,在剛才列出的口罩男針對牛建平的目的下方的第二點畫了一個圈。

不對,依照牛建平的身體狀況,第二點明顯是不成立的。那麼口罩男的目的就很簡單了——

替罪羊!

他早就想犯案,救下牛建平,不過是想在關鍵時候把對方推出來!

許婠目光一凝,大雨短時間內沒有停下的趨勢。窗外狂風呼嘯,她拿出手機,寥寥無幾的X信聯係人那,依次掛著“店長”、“教練”這樣的字眼。

唯一醒目也是最頂端的那條,備注的是“那個警察”四個字。

此時,備注名旁正掛著紅點,顯示著她有未讀消息。

許婠點開消息,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句——

說好的請你吃飯,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下次換你請我。

橙色的轉賬信息條已經變暗,下面顯示出一排小字。

已被退還。

“……”

許婠手指敲動,正打出“不用,收錢!”幾個字,下一秒就要點擊發送,手指又突然縮回,點了刪除。

“好。”

短短的一個字發出。

許婠頓了頓,思索了下才繼續打字——

“胖哥面館的化驗報告出來了嗎?”

許婠一直覺得餘時年這人有點奇怪,愛演、會忽悠人。你說他不死守規定,偏偏前一秒還答應你交換信息,後一天就能改變主意。

還有今天在鄒瑤家裡……

她還記得鄒母喊她的那句“許警官”,他不像是會對這種誤會置之不理的人。難道是怕被人發現他帶了毫不相乾的人接觸案件家屬?

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有這個可能。

她心裡那點古怪的情緒壓下。總結下來,對餘時年這人有了十分清晰又深刻的認知——

善變!

太善變了。

也許下一秒他又會收回和她共享信息的權利。

偏偏她現在對胖哥面館的信息了解得還不夠多。雖然從窗外望去,不過隻隔著一條街的距離,但大雨模糊了視線,街對面那間被燒得黑黝黝的門店籠在水淋淋的雨點裡。雨水生出霧氣,陰沉的天色將霧氣包裹,裹挾著門店一同陷入混沌不清的迷霧。

算了,誰叫他暫時掌握著主動權。

……

醫院。

餘時年收到許婠信息的時候,正在和面館老板的兒子談話。

“每次快遞一放到店裡,我爸總說鄰裡鄰居的,都十多年了,不好拒絕……”

爆炸的時候,胖哥面館的老板正在煮面。到腰間高度的鐵皮鍋炸開,混著熱水和面一起四分五裂。有裂開的鐵皮碎片插進他的大動脈裡,也有被鐵皮割開一半的肉,連著皮掛在身上。

“彆人家幫忙放快遞還要收一塊錢,我家是免費放的。誰知道好心是這個下場,連個全屍都沒有……”二十多歲的男人的拳頭捏得勒出了青筋。

王峻山隻要想到他父親王貴川那團焦黑又殘缺不全的屍體,就止不住哽咽。

晚上七點,雨還在下。

餘時年和王峻山談完話出來。X信裡,又是塞得滿滿當當的信息。周宇發來消息問他醫院情況如何。他媽也給他發了信息,讓他注意休息,記得周末有空回家吃飯。

許婠的信息就掛在置頂那一欄,將所有的消息擠在了後面。

——“好。”

——“胖哥面館的化驗報告出來了嗎?”

前後兩條信息,相隔不到一分鐘。即便隔著屏幕,餘時年也能猜到許婠當時發這條X信時的內心活動。

她竟然還知道花時間敷衍他。

說不出驚喜還是詫異,餘時年嘴角往上一提,視線再次掃到“化驗報告”幾個字時,又不覺想起剛才守在病床邊的王峻山,嘴角又緩緩收了起來。

胖哥面館的老板全名叫王貴川,他老婆叫孟霞。王貴川開的是夫妻店,不到二十平米的店,平時就兩夫妻自己在忙。

事發時,王貴川的老婆孟霞在店裡的小廚房包抄手。

“店裡的小廚房不常用,鍋、灶都搬到了門口,我爸說這樣香味飄得遠,好引客。”

“要不是我媽平時負責備菜,說不定就跟著一起沒了……”

孟霞的運氣好,因為離爆炸點有一定距離的緣故,受傷並不嚴重,隻是被煙傷到了喉管,再加上悲傷過度,知道王貴川去世的消息後,一直沒有醒過來。

“也是好人沒好報……”

病房外,有幾個傷勢較輕的面館客人在走道旁的窗戶邊吹風。

“會賠錢不?王老板平時人還是多好。這種意外事故,他們能拿得到賠償嗎?”

“賠個屁,你都曉得是意外,找哪個賠?賠錘子……”

“就是嘛。而且人都沒得了,彆個王老板的兒都出來工作了,再掙幾年錢,啥子都不愁。稀罕這種錢?人沒得了,要錢有啥子用?而且王老板屋頭兩口子感情那麼好,他老婆醒了不曉得要慪好久的氣……”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身後幾人的聲音飄過來,餘時年歎了口氣,打出一排字。

“出來了。我要去胖哥面館,見面再說。”

男人下樓,走進逐漸淅淅瀝瀝的雨幕。

同一時間,站在胖哥面館外,撐著傘的許婠看了眼手機,又塞回褲兜裡。

蓉城的天氣預報並不準,明明預報的是連續八九天的豔陽天,才不到一周就下起了雨。

傍晚的天空是灰白色,雨不似開始那麼大,天空壓抑的黑色褪去,許婠的心情卻愈發沉重。

會是今天嗎?

傘微微傾斜,她的手伸出傘外。雨滴落在她手上,又從指縫漏出砸向地面。街道兩旁的榕樹被雨水洗成了青翠的綠色,仰頭看像一個個蘑菇頭。讓許婠不由想起她預知到牛建平死亡時看見的畫面。

下雨天,灰白的天空,倒立的蔥狀似的樹枝……

如果是今天……他們此刻會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