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1)

許兼看她流眼淚,於是微彎了彎眼睛,輕笑著哄她,說:“怎麼長大了還是這樣喜歡哭呢,看來還是小孩子。”

聞青輕拉著他的衣裳,顫了顫濕濕的眼睫,哽咽道:“我就是這樣沒有出息,這卻沒有什麼辦法,誰讓你不去青要山陪我長大呢。”

她的哥哥,他分明這樣好,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他應如朝陽也如明月,高懸雲端永不墜落,怎麼可以被人這樣欺負。

那分明……分明是很容易查清的案子啊,為什麼沒人願意查一查。難道布衣白身的性命真就如同蒲草一般嗎。

聞青輕抓著他袖子的那隻手細細顫抖起來。

許兼拍拍她的手,問:“你從哪裡知道的。”

聞青輕哽咽得說不出話,宋書上前來解釋,許兼才知道聞青輕聽說了什麼。

蒼白指節穿過聞青輕絲絲分明的細軟長發,懸在半空。

青年神色怔忪,久久地不說話。

曾經在京師的過往,時至今日他再想起,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若說不恨,自然不可能。

他好不容易生活可以好一點了,又遇上這種事,昔日在獄中的艱難困苦,現在想想尤覺得煎熬。

但說有多恨,其實也談不上。真說恨,更多的應該還是恨自己。

他在獄中回望自己離開幽州之後的生活,突然意識到,他時下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其實都不那麼正確,正是無數個微不足道的偏移,讓他無可避免地走到今天。

他本可以直接南下揚州;本可以一入京就去敲聞府的門;本可以在那個雪夜就告訴聞適他是誰;本可以放下尊嚴,求文明正給他清白。

——但他沒有。

他就是這樣,清高得可憐,又無能得要命。

他其實有更好的路可以選,其實一切尚可挽回。

可惜。

“阿兄。”顫抖的聲音。

許兼回過神,垂下眼瞼,摸摸她的長發,溫聲哄道:“其實獄中的生活,並沒有你想的這樣艱難。”

聞青輕問:“真的嗎。”

許兼點了點頭,說:“真的。”

“我在獄中時,遇到過幾位好心人,他們會將值班時的飯菜分給我,給我水喝,幫我買藥,故而我在獄中雖然困頓,卻也不是不能生活。”

聞青輕聽見他的話,更想哭了,太子殿下平日哄她都不會隻給她這些,“這、這根本不算什麼。”

阿兄在她心中已經成為一隻碎了八百回的玉罐子,漂漂亮亮的罐身上全是傷痕,他明明已經碎得不能再碎了,還要輕言細語哄她。

這怎麼可以!

讓阿兄哄她實在不好,她應當哄一哄阿兄才是。

聞青輕抹了抹眼淚,牽住許兼的手,睜著濕漉漉的目光仰臉望他,軟軟道:“我會一直陪著阿兄的。”

也不知道曾經是誰眼淚汪汪跟他說,離不開太子殿下。

兼不相信她的話,很輕地笑了一下,隻是說:“我記下了。()”

聞青輕點點頭:嗯嗯!()”

這一日,她一直在小院待到晚上,下午像粘人的小貓一樣貼著許兼幫他曬書拾柴燒水做飯。

宋書在黃昏之時請辭回去。

宋書離開前,聞青輕托他給聞府傳個信,假稱她今日在太子殿下的行宮,不回聞府。

宋書自然應下。

時至深夜,小七已經睡著了,許兼還在調方配藥,聞青輕想陪陪阿兄,於是也和許兼一起待在院中。

當是時,明月照影,清光可愛。

院中已配了一隻茶案,許兼坐在案前,依舊是一身單薄的素色衣裳,長發未束,正在翻一卷醫書,他看見聞青輕裡,沒有多說什麼。

在院中翻書調方是他學醫時留下的習慣,一直延續至今。

聞青輕軟綿綿倒在他身上,也拿了一卷醫書,隻看了一會兒就垂下腦袋。

聞青輕揉揉眼睛,坐直身子,說:“阿兄,我不想睡覺,你給我紮一針吧。”

許兼說:“不必強撐,困了就睡吧。”

“不要。”

許兼道:“好吧。”

許兼取了銀針出來,往她身上紮了幾針,卻不是醒神,而是安神的。

聞青輕有點迷糊,問:“我怎麼越來越困了。”

許兼從容地翻過一頁書,道:“錯覺而已。”

聞青輕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

聞青輕放下心來,翻書又看了一會兒,闔上眼睛打了個哈欠,一下子栽下去。

許兼托住她的腦袋,讓她枕在自己腿上。聞青輕枕在青年的衣裳,聞著他身上清冷的草藥味道,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手中抓著許兼的一截衣料,眼睫隨著呼吸的頻率一掃一掃,看著溫軟可愛。

此時夜深,巷子裡傳來更夫敲更的聲音,天上明月皎潔,銀河垂野。

許兼放下書,解下單薄的外袍,披在聞青輕身上,左手支案托額,右手搭在外袍上。

許兼捏捏聞青輕的耳尖。

聞青輕迷糊間握住他的手指蹭了蹭,將指節壓在臉下,無意識間軟軟喊:“阿兄……”

許兼怔住,垂首笑了一笑。

他自出幽州以來,一路顛沛流離,難得有這樣清閒平靜的時候。

春日之時蟲聲細細。許兼聽著土壤中花葉裡小蟲振翅的輕音,沒一會兒也闔上眼睛,混混沌沌中做了一個夢。

夢裡也是春天,一個少年來到京師,正在明春堂學醫。

那時他還沒有遇到文明正,白日隨一位大夫出城看診時遇到了追殺,一把劍插進他的胸口,他昏迷三日才醒來,醒來時他正躺在自己租的那間小院的榻上。

那位大夫人很好,不曾因為在看診途中受到驚嚇而苛責他,還給他治好傷留了藥。

春日的夜晚,少年穿著單衣,秉一盞油燈出來,站在院中打

() 水洗那身沾滿鮮血的衣裳。

他看起來並不開心,臉色蒼白,緊抿著唇。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終於把那件衣裳洗乾淨了,抬頭望過來。

許兼這時才發現少年可以看見他。

少年抱著那塊自己十六歲之前永遠也不會穿的麻布衣裳,站在清白的月光裡。

少年抿了抿唇,斟酌一會兒,問:“你一直以來過得這樣痛苦,是不是因為我做錯了許多事。”

許兼聽見自己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其實,過得很辛苦也沒有關係,一路跌跌撞撞摔得頭破血流也沒有關係,你可以這樣卑微而驕傲地活著。

終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

次日一早,雲蒸霞蔚,水汽氤氳。

聞青輕拿著阿兄新開的方子,想去行宮找宋書,展開方子一看,發覺藥方上有好幾味藥材並不稀奇,可以在市井中買到。

聞青輕步子一拐,先拐去了明春堂。

時下明春堂中沒幾個病人,聞青輕等著藥童抓藥時,有人在聊宮中醫署。

原來今年的醫署遴選就在下月初一。

醫署!

好討厭的東西!

聞青輕冷哼了一下,道:“醫署很重要嗎。”

一個年輕的小郎中理所應當地答:“當然重要啊,醫署裡有數不清的古籍醫典,有普天之下最好的大夫,舉凡世間有點追求的大夫,哪個不想進醫署,進不了醫署,誰敢說自己是名醫。”

聞青輕說:“可是並州那位許兼許神醫,誰敢說他不是舉世的名醫。他就不曾考進過醫署,可見醫署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地方,沒有傳聞中那麼了不起。”

小郎中驚了又驚,臉憋得通紅,吞吞吐吐半天,卻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咬著筆尖,說:“也……也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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