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1 / 1)

聞青輕聽見江醒的話,怔了一怔,偏頭看他。

江醒正在倒茶,手叩住玉盞,看著清瘦又漂亮,阿兄配的藥很有效果,太子殿下的氣色好了一些,唇色帶著點鮮紅的紅,他剛剛喝了茶水,唇上還沾著點清瑩的水漬,聞青輕覺得好看,貼近他的側臉,抬指輕輕抹了抹他唇上的水漬。

溫溫的,原來太子殿下身上並不似隻有冷。

玉盞中茶水晃蕩。

“放肆。”江醒叩住她的手,垂下眼瞼,眼睫細微顫抖,聲音很輕,道,“我讓你告狀,不是讓你恃寵而驕做這種事。”

聞青輕仍舊不高興,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很嬌氣,不怎麼聽話,喜歡讓人哄哄,臉頰貼著青年的下頜線,聲音又嬌又黏糊,像是帶著小勾子,說:“我不要喝這個,你不要喂我這個。”

茶水晃出去,燙紅他的指尖,江醒闔了闔眼睛,隻覺得聞青輕小米糕一樣扒著自己,令他難以忍耐,卻又看出她心情真的很低落,因而不能將她扔出去。

江醒見她一直不告狀,眼中情緒淡下去,看了宋書一眼。

宋書意會退下。

江醒擱下玉盞。

他不知道聞青輕會來這兒,因而沒有備她喜歡的花茶,案上擺著一壺青梅酒,江醒望玉盞中倒了一小口,喂給聞青輕。

聞青輕咽下一小口果酒,又想要,江醒卻不給。

聞青輕哼了一聲。

江醒笑了一下,他現在看著聞青輕,就像看著一隻想要人幫忙卻害怕傷害彆人的小刺蝟,輕聲細語哄她,說:“我問你幾個問題,你乖乖地答,答得好這一壺青梅酒都給你。”

聞青輕卻不上他的當,說:“我想要青梅酒,我不能自己去買嗎。”

江醒說:“聽說這壺酒正是揚州新貢上來的,用的是塢山上最新鮮的梅子,雪山上的山泉水,趕在最好的時節埋入土中,即使是陛下那兒也隻有一壺,你買的來青梅酒,買的來貢品嗎。”

聞青輕聽他說話,豎起耳尖,隻覺得十分心動,已想到揚州三月天青梅清甜又帶著點酸的口感,口齒生津,矜持地點點腦袋,望著江醒說:“殿下問吧。”

江醒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看不出她哪裡受欺負了;但他知道宮中的手段,唯恐她受了誰的罰。

江醒十分鎮定地說:“此酒珍貴,我總要試試你會不會騙我,你身上有傷,傷在哪裡。”

“我難道是這樣的人嗎,”聞青輕不滿地哼唧,聽見他的話,卻歇了糊弄的心思,她說一點,或許不會讓殿下猜到她經曆了什麼,也不至於牽連他,於是乖乖道,“我膝蓋疼。”

江醒心中一冷,拉下身上鮮紅的錦袍輕輕將她罩住,掀開裙裳一擺,將膝褲解開,將褲腿卷上去,聞青輕初時未覺得有什麼,直至青年冷白的指尖隔著衣料觸上她的小腿,聞青輕才覺得彆扭,小腿又涼又癢。

聞青輕耳尖熱熱的,扒上江醒的脖子閉上眼睛。

江醒垂下目光,看見

聞青輕膝上的淤青,好似見到瑩白的玉石上落了一片枯葉一樣礙眼,江醒眼中情緒很冷,輕輕按了按她的膝蓋,聞青輕喉中滾出兩聲嗚咽。

江醒一怔,目光落在她的小腿上,少女皮膚很軟,結白豐盈,如一截白藕。

錦衣之內,光線昏昏。

江醒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像被滾水燙了一樣連忙收回目光,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指尖蜷在袖中,平靜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他半跪在地上,將她的褲腿卷下來,又將膝褲係上,給她理理衣裳,待一切做完,指尖仍在顫抖。

“殿下怎麼還跪在地上。”聞青輕小聲說。

“對不住。”江醒嗓音有點啞,聽起來還帶著點顫抖。

聞青輕睜著濕漉漉的眼睛望他。

江醒垂下眼瞼,心中又慌又亂,此時春風清冷,他沒有把外袍拿回來,依舊披在聞青輕身上,江醒複又在案前坐下,吹了一會兒冷風才冷靜下來。

但求一壺青梅酒而已,聞青輕覺得自己的犧牲實在是大。

她心中也十分不平靜,一會兒摸摸自己的心口,一會兒晃晃腦袋,幸而之後再向太子殿下提什麼要求,他無有不應,聞青輕又被他喂了兩塊糕點,喝了一杯果酒。

聞青輕想要再倒,江醒卻沒有再縱容她。

江醒開口,又是平日裡清淡的語氣:“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聞青輕杏眸睜圓,不說話。

江醒說:“陛下?哪怕是陛下也沒關係。”

怎麼會是陛下呢,她在園子裡,根本不可能見到陛下啊。

聞青輕惶恐極了,支支吾吾將貴妃找她的事說出來。

江醒安靜聽著,稍彎了下眼睛,卻不像在笑,說:“此等人便值得你忌憚,沒有出息。”

“她難道不是殿下的長輩麼。”聞青輕鬱悶道。

非是她忌憚,隻是不想讓人為難而已。

“原來還有這一層原因,”江醒很輕地笑了一下,說,“她不讓你起來你就任由她作踐你,這樣聽話,我素日讓你做點什麼,你怎麼從來不聽呢。”

聞青輕眼睛睜得圓圓的,說:“殿下和貴妃娘娘怎麼能一樣。”

江醒點了點頭,說:“正是,你在我這裡同她也很不一樣。”

江醒說:“觸忤她的代價同你相比,什麼都不是,故而你不必怕我為難,也不必擔憂牽連到我。我為天邊明月,掃去雲上微塵,焉之我就不情願呢。”

聞青輕怔住,隻覺得他這話說得好聽,積攢的鬱悶頓時消散,心中咕嚕咕嚕冒著愉悅的情緒。

聞青輕眼睛亮閃閃的,問:“真的嗎。”

江醒說:“真的。”

聞青輕點點頭,看起來很快樂。

江醒終於將她哄好了,心中也十分滿意,他履行承諾,將這一壺青梅酒給她,沒一會兒,宋書回來,聞青輕正好想讓人陪她,宋書於是坐下來陪聞青輕喝了一杯青梅酒,因待會兒還有賞花宴

,聞青輕隻喝了一點,就抱著小酒壺向江醒告辭,江醒應下,目送她開開心心地跑遠。

宋書聽聞青輕說了一堆這青梅酒的來曆,說得神乎其神,宋書起初覺得沒什麼特殊,後來被洗腦了,咂摸兩下,依稀也覺得這酒清甘如醴,不是凡品。

宋書有些好奇,問道:“殿下給姑娘的青梅酒是什麼時候貢上來的。”他怎麼沒有印象。

“你信這個?”江醒抿一口茶,漫不經心道,“哄她開心而已,集市上隨意買的。”

本來就是給聞青輕買的,宴上酒烈,給她弄點果酒才不至於讓她喝醉。

宋書未出口的誇獎戛然而止。

他剛剛下去,是在查聞青輕在園子裡到底遇上了什麼,他將自己知道的一一說給江醒聽。

宋書打聽到的不如聞青輕自己說的完備,但依舊有許多江醒不知道的事,江醒邊喝藥,邊聽宋書的稟告,江醒目光落在藥汁上,眼中情緒很淺,指節捏著瓷勺在藥汁裡輕輕攪了攪,宋書觀察他的眼色,道:“關於七王一脈曾經刺殺殿下、賣官鬻爵、私占民田諸事,咱們這兒有許多確鑿的證據,要不要往禦史台遞一遞。”

江醒道:“暫時先這樣吧。”

宋書應是。

江醒又說:“賞花宴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去看看。”

宋書答:“酉時一刻。”

三春之際晝日越來越長,時至申時末,太陽尚沒有完全落山,斜斜掛在天際,天上紅雲漫卷,霞光萬道。

江醒目送聞青輕離去之後,沒有在外面待多久,帶上白日裡畫的東西,徑直回了東宮。畫卷展開,上面畫的正是聞青輕坐在石頭前揪柳葉的小像。

江醒將這副畫放在書房裡,靜觀了一會兒,他彼時不知道聞青輕不開心,如果知道,一定不讓她獨自鬱悶這麼久。

他看著這幅畫,越看越覺得好看,又想起聞青輕的遭遇,冷笑道:“江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得上輕輕麼。”

七皇子殿下,深負皇恩,母族尊貴,也隻有太子殿下不把他當一回事,宋書心中嘟囔,卻不敢說,要奉承殿下隻能先奉承聞青輕,道:“姑娘何其尊貴,除了殿下,天下誰人堪配呢。”

江醒非常滿意。

時至酉時,江醒沐浴過後,親自挑了一套衣裳穿上,又佩玉環,挽金簪,站在鏡前細細端詳,自認不會失了體統,而後才出門。

——

宮宴開席時,一輪明月高掛枝頭,天上已經掛上零零散散許多星星。

宴會開在園子裡,鮮豔的花枝在明燈的映照之下彆有一番風味,園子裡燈火通明,賓客燕集,這本是年輕兒郎的聚會,因而座位會鬆散一些,也沒那麼注重規矩,枕席錯落擺在園中。

貴妃、宜嬪、江泠和幾位公主都在。

聞青輕自回來之後,心情就不再那麼低落,抱著她的小酒壺仔細體會自己辛苦得來的青梅酒的滋味,反而柳迎一直愁眉不展,聞青輕給她倒了一杯酒,往柳迎那兒推推,柳迎壓低聲音

,道:“你記得我來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京師諸位年輕郎君都在這兒了,你好好瞧瞧。”

她已經瞧過了。

聞青輕撐著下巴,慢吞吞喝了一小口青梅酒,她今日在宮中,也見到了許多好看的郎君,性格也很好,但她還是覺得太子殿下最好看。

聞青輕往上面望望,沒有看見他,說:“太子殿下不來嗎。”

柳迎還沒說話,卻聽見一聲淡笑。

“太子殿下不喜熱鬨,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場合,”一位貴婦人望來,道,“這位就是你那位在深山中養大的小侄女嗎,太子殿下不會出席,但文梁兩家的郎君都在,聞娘子怎麼不上去見見。”

席面上傳來幾聲輕笑。

柳迎臉色有點掛不住。

文三郎坐得靠前一些,也豎起耳朵聽這裡的動靜。

昨日文致的話始終讓他介意,他怎麼配不上聞家那個小侄女了,文家難道不比衛尉卿要顯赫許多麼。他抬頭往下望,見到聞青輕坐在明燈的柔光之中,穿著他都不曾穿過的華貴織錦,衛尉卿可真舍得,不過,她比畫上要漂亮許多……

文三郎握著酒盞,對文致道:“我配不上,是因為二哥喜歡嗎。”

文致單手支額,掃了他一眼,像是找到樂子一樣笑起來,懶散說:“喜歡啊。”

妹妹誰不喜歡。

看傻子也挺好玩兒的。

此時,他注意到一注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往上看,貴妃娘娘一身雍容坐在主位,不鹹不淡望下來。

向聞徐氏傲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文致不管她,往下望,看見聞青輕神色平靜,更喜歡了。

聞青輕聽見那位夫人的話,正為太子殿下不會出席這種場合遺憾,聽到後面,抬頭看向那一位夫人,道:“我與文梁兩家的郎君並無什麼淵源,夫人何出此言。”

宴中無以為樂,談些茶餘飯後的笑話本就是消遣,更何況衛尉卿為聞青輕求嫁高門的事已傳遍了整個京師。

“聞娘子不知道嗎……”先時那位貴婦人開口。

一語未畢,卻聽見小黃門一聲唱和。

“太子殿下到——”

席中靜了一晌,顯然都有些意料不到,正在喝酒的連忙把酒杯放下,行禮的動作都有些慌亂。

太子殿下自回京師,隻出席過一次宮宴,今日怎麼突然來了。

聞青輕眼睛亮亮地抬頭,柳迎連忙把她按下去,讓她乖乖行禮。

聞青輕隻好隨著眾人一起拜了一拜。

太子殿下少時在揚州,弱冠之時回到京師,也不常出門行走,許多年輕兒郎都沒有見過他,隻知道太子殿下先天病弱,時常生病,他縱有驚世的才能,也不可能真正登上皇位。沒有哪個皇帝敢將江山社稷交給一個病秧子,故而一直有人將江泠視作真正的儲君,他們相信,陛下礙於長幼有序,才沒有廢立東宮。待太子殿下病逝,儲君之位早晚是江泠的。

隻有江泠不這麼認為,

他這個長兄看起來病弱懶散,諸事不上心,其實比誰都冷血薄涼,他根本就是誰都看不上。江醒弱冠回到京師之後,他和江醒相處的時間越久,越能深刻意識到自己根本爭不過他,所以江醒得死,他一定得死。

江泠起身,也對著一身紅衣的病弱青年拜曰:“長兄。”

江醒頷首,又讓眾人起來,對著貴妃和宜嬪稍行了個禮。

宜嬪回禮稱殿下。

貴妃聽聞禦史台傳來的消息,隻覺得他瘋了。

卻說眾人行過禮,見紅衣青年站在高位上,長身鶴立,挺拔如竹,不似傳聞中將要咽氣的樣子,又見他容色清豔,似神仙中人。

有女郎上前敬酒,江醒端著酒盞抿了一口。

園中又熱鬨起來。

剛剛那位夫人料不到太子殿下真的會來,錯愕半晌。

此時,文三郎將目光頭下來,他跟文致本就不對付,聽見文致說喜歡聞青輕,因而也覺得她十分討厭,道:“聞娘子近日不是一直在相看郎君麼,娘子剛剛盼著太子殿下來,太子殿下現在來了,要不要上來敬酒。”

聞青輕聽出他語氣中的奚落,懵了一下,心道,好可惡的人,敬酒有什麼難的。

高位上,有人給江醒解釋剛剛發生的事。

江醒說:“這倒有趣。”

文夫人狠狠瞪了文三郎一眼,道:“隻是小孩子之間聊天玩樂,殿下不必在意。”

“嗯。”江醒應了一聲。

宴上燭火昏黃,太子殿下紅衣把盞,微微笑著望下來,說:“隻是,輕輕想要嫁人,怎麼不先問過師兄呢。”

文三郎錯愕抬頭。

文致看看江醒,又望望聞青輕,心頭大為震撼,預備待會兒出宮就去找許兼。

聞青輕眨了眨眼睛,見他立於疏疏光影中,覺得好看,知道他在給自己撐腰,頓時快樂起來,舉杯遙敬江醒,乖乖喊:“師兄。”

她想了想,又記起敬酒應有祝酒詞,語氣輕快,道:“殿下,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