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可是……

她明明在誇他。

為什麼祝他長命百歲他就會笑,誇他身上好聞卻會挨罵,他真是太難相處,聞青輕扯扯江醒的袖子,乖乖認錯:“我錯了。”

“嗯。”江醒平淡應聲。

“殿下,長命百歲。”聞青輕連忙跟上。

這樣說話總不會錯了吧!

“……”江醒罕見地說不出話來,他好像有點被無語到了,捏捏聞青輕的後脖頸,讓她坐正看功課,省的再說出什麼奇奇怪怪的話。

聞青輕:“嗚……”

江醒不理她,垂下目光,拿鎮紙壓住白紙一角,靜下心來,耐心為她解答疑惑。

陽光傾灑,枝影橫斜。

兩人同坐在一張案前,時間一長,江醒坐得懶散了些,單手撐額,兩指夾著筆杆在紙上點點,鮮紅的錦綢鬆散垂下,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

他也跟崔町一樣喜歡問人見解,隻是鋪墊得長一些,會將涉及的典故知識一一耐心將給她聽。聞青輕答得出來,他就嗯一聲;答不出來就拿筆杆輕輕敲敲她的手背,平靜說:“專心些,這些是我講給你聽的,你要是比彆人差豈不是給我丟人。”

聞青輕小聲說:“我不說出去的,不會玷汙殿下的清名。”

江醒神色有些淡:“那我不是白費這些口舌。”

……他怎麼又不高興了。

聞青輕不敢說話,悄悄揉揉手。

不過他的問題算不上難,認真想想還是能想出來的。聞青輕低下腦袋,絞眉苦思,江醒端起案上的藥,一邊喝藥一邊看她。

日頭漸漸偏斜,等聞青輕紙上的問題都被解答完全,前前後後花了一個時辰。

聞青輕恍如大夢初醒,從書卷典籍中回過神來。

江醒倚靠書櫥,一口一口慢吞吞抿藥,聞青輕往他那兒湊湊:“殿下,苦嗎。”

江醒拿茶杯給她倒了點兒:“你嘗嘗。”

聞青輕捧起小茶杯,好奇地舔了一口,苦得舌尖發麻,小臉皺成一團,把茶杯往遠處推推,再不肯看見它。

茶杯倒著滿滿的藥被又被推到他面前。

江醒情不自禁彎了下唇角,垂下眼簾,依舊平和地喝自己的藥。

聞青輕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江醒叩了兩下木窗,少頃,有個陌生的仆役走進來,江醒道:“去拿一碟桂花糕來。”

聞青輕喝茶的動作頓住,非常收斂得坐端正了些。

“你倒是很容易開心。”江醒語氣清淡。

……有嗎。

聞青輕迷茫地望了望他,問:“殿下不開心嗎。”

江醒吹了一口藥汁,沒說話。

聞青輕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糕點,似乎覺得江醒的情況很麻煩,自顧自說:“那殿下要開心些,殿下這樣好看,不應總是覺得不快樂呀。殿下不開心的時候就照照鏡子吧,瞧一瞧自己,我瞧見殿下,心情就很好的。”

你實在太好看啦!

江醒一怔,眼睫微垂,失神笑了一下。

邏輯混亂,詞不達意,說的什麼東西。

“吃慢點,又不是沒有,”江醒倒了杯茶,往聞青輕那一側推推,“你喜歡?我讓宋書給你裝一些回去慢慢吃。”

聞青輕咽下一塊桂花糕,囫圇道:“嗯嗯,多謝殿下。”

之後的幾日,聞青輕常來後山找江醒。

她第二次來時,內心頗有些惴惴,害怕太子殿下覺得她煩,或者因她問題太多太淺而覺得蠢笨,離家前給自己加油打氣了一番,抱著三顧茅廬程門立雪的決心出的門。

但江醒看見她來,似乎沒什麼不耐,隻是平靜地讓她來坐。他若有空,就會很耐心地為她解答問題;沒空的時候,就讓聞青輕坐在小案前練字。

可惜他多半時候是沒空的。

這一日,聞青輕來找他。

江醒不在書房,於是她自己乖乖待在書房最深處,在小案上鋪開一張白紙,開始練字。一個陌生的仆役給她送來一壺熱茶和一碟白玉糕。

仆役說:“殿下出門了,一會兒就回來,姑娘稍待。”

聞青輕應下。

秋日的正午,日頭高懸,灑下來的陽光柔和而清涼。

聞青輕坐在案前,陽光灑在身上,纖長的眼睫顯出些毛茸茸的光亮,她練完兩張字,揉一揉眼睛,她略有些困倦,從枕席上起來,想找宋書要個睡覺的地方。

剛往外走,聽見書房門被推開的響動。

她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坐下,她得讓殿下知道一下自己有多刻苦,這樣想著,聞青輕又鋪開一張新紙。

門口還沒見人影,就聽見中氣十足的誇讚聲。

“向聞殿下之品好有古時君子之風,今日得見書齋,果真典雅非凡。”

聞青輕抬頭,透過竹簾向外看,依稀看見個穿深藍長袍的中年男人的影子。

接著是江醒平和清冽的話語:“使君客氣。”

“……”聞青輕坐在竹簾裡側,咬著筆頭有些猶豫,她是不是不該在這兒。

簾外的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

江醒瞧見她的瞬間,微微一怔。他身側之人疑惑問道:“殿下,裡面那位是……”

“是崔君的學生,姓聞。”江醒回過神。

江醒收攏思緒,招手讓聞青輕過來,向她解釋:“這位是揚州刺史陸柳,陸使君。”

“來見過使君。”江醒看聞青輕。

聞青輕上前幾步,對陸柳行了一禮:“陸使君。”

“原來是崔君新收的小弟子,”陸柳腦中仍在回想太子殿下剛剛的反應,掩下心中訝異,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稍稍彎身,看起來很和氣的樣子,“聞姑娘,百聞不如一見,久仰了。”

他說起話來聽著可真讓人開心,聞青輕正想著怎麼接話,江醒已開口說:“寫字去吧。”

“……”好吧。

聞青輕小跑著往裡去。

她本來想去睡覺的,現在倒不好再找宋書,聞青輕隻能繼續練字,困乏間聽見竹簾外細碎而模糊的交談。

“揚州向來多有山匪流竄,近日愈發猖狂,匪寇搶劫山下百姓、踐踏莊稼、搜刮財帛、害人性命,我數次派人前往剿匪,可這些匪寇寨子堅固,又捉了許多人質上山,實在令人困擾,”陸柳深歎一口氣,“怪我無能,不能想出什麼高妙的計策;山匪微薄,不能令朝廷下問。我今日來,是想請殿下幫我上書奏表,托殿下情面,請朝廷派些經驗豐富的士兵來幫忙剿匪,若能,柳萬死不能報殿下之恩。”

江醒隻說儘力一試,並未承諾什麼。

“……”

陸柳滿臉憂思地走了。

竹影深深,秋光微涼。

江醒進裡間的時候,聞青輕已經睡著了,他掀著竹簾,一眼便看見小姑娘闔著眼睛,兩手交疊,睡得很乖巧,一隻手裡還虛虛握著隻毛筆,他走近,拿起聞青輕的練字紙細細端詳。

前兩張寫得倒是可以,最後則完全不能看,大概是困了,最新的一張上面畫的都是江醒看不懂的鬼畫符。

右下角的字好認些,他細細辨認,才知道是“山匪”二字。她本來想寫匪寇的,寇字太難她寫不出,寫到一半被塗黑放棄了。

“山匪”二字邊上還有一行小字。

——不了解,問一問殿下,問師父也行。

她自己都是小小一隻,倒很有勤學好問、憂國憂民的誌向。

江醒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把她亂畫的這張紙連同之前兩張一起整理好,擺在小案一側,找宋書要了件薄被給她披上,從一側書櫥中取了一本書出來看。

黃昏時候,屋外漸漸下起了雨,雨絲寒涼,透過窗子打在書上,微微濡濕了頁角。

江醒在滿室清苦的藥味中偏頭向外看,清冷的空氣中,一棵梅樹悄然生出淡白的花苞,沾在枝頭,零零星星藏在冷風裡,恰似洋洋灑灑的白雪。

他算算日子,恍然意識到,現已是初冬了。再過不久,就是年關。

他給聞青輕掖了掖被子。

——

今年揚州的冬天有些寒冷,十月末迎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天地素白,遠山蒼茫。

秋深時雨水連綿,入了冬天氣愈冷,現在甚至開始下雪,山道結了冰,益發不好走。

這些日子,聞青輕就一直待在小院,上午聽崔町講學;下午玩耍,有不能解決的問題就去後山找江醒;晚上練字、逗貓,睡覺,很平淡地過了幾天。

這一日,崔町講學時忽然提起:“快到冬至了,該是團圓的日子。”

聞青輕忽然想到什麼,有些擔心她的功課,說:“太子殿下要回京師嗎。”

“為何問這個,”崔町有些不解,但還是答,“應當不回吧。”

太棒了……咦?

那他不是得不了團圓麼。

聞青輕哦了一聲,江醒不回京師她很高興的,他要是回了,她的課業該怎麼辦呢;但他不回,聞青輕又覺得獨自過冬至有些可憐。

她腦中靈光一閃,開心道:“師父,我們請太子殿下和宋書一起來過冬至吧!”

崔町怔了怔:“你說請誰。”

聞青輕非常開心,似乎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好主意:“太子殿下呀!他不是不回京師嗎,正好與我們一起過。”

崔町有點想笑,心道這怎麼正好呢,又想起她近日確實與後山走得很近。

太子殿下至純至性,同他相處倒也沒什麼。他亦有心讓輕輕與太子殿下多相處些。

“也好,你若喜歡,便如此吧,”崔町應承下,過了一會兒,語氣委婉,怕傷害她的熱情,“隻恐殿下不會應允。”

“這不要緊的,”聞青輕看得很開,烏黑清潤的瞳仁轉著光亮,繼而輕快道,“我想與殿下和宋書一起過冬至,殿下若不同意,該我求一求他。”

這有什麼難的,她就常常求他教自己讀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