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從天蒙蒙亮到日頭高掛,時序將一整個上午都耗費在柴房裡。

等楊元興如何也清醒不過來,他方意猶未儘地撥下銀針,接過暗衛遞來的濕帕,一根根擦淨指上的血汙,指尖一鬆,帕子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想到那已有兩個時辰沒見的女兒,他神色瞬間柔和了起來,周身戾氣一消而散,瞬息間的變化直叫兩名暗衛懷疑自己的眼睛。

——女兒。

時序將這兩字在嘴裡含了許久,想嘗試著說出來,又莫名張不開口,捏了捏指尖,心頭一片惆悵。

他心裡隻念著女兒,一心往外面走,多虧暗衛叫了一聲,才想起來還有個楊元興沒處理。

時序想了想:“帶去暗牢吧,每日記著給他緊緊皮子,等我空下來再說如何處置,還有城門那邊,將他進城的記錄銷了,以及他這一路進出城門的宗卷,一律不留痕跡。”

交代完最後一句,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急迫,行色匆匆,一路奔著西廂的小閣樓,一進院子就問:“阿歸現下如何了?”

管家被他留在這邊,一直注意著這邊的情況,第一時間稟明:“回大人,時姑娘一切都好,早晨醒來吃了東西,又被哄著在院裡走了走,瞧著沒有不舒服的樣子,宮裡的禦醫也說是大好了。”

聽到這裡,時序心頭一鬆:“她還在這邊?”

“在呢在呢,時姑娘說要等您過來,一直沒出過西廂。”

時序不免懊惱:“倒是我來遲了……差點忘了!”

他將行至門口時忽然轉過身,負手面向管家,言語間多了一點說不清的驕傲:“吩咐下去,連著你們也是,以後不要稱什麼時姑娘了,阿歸是我的女兒,你們合該叫她小主子。”

“啊?小小小、小主子!”

時序才不管管家如何震驚,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腳進了屋裡。

小閣樓裡靜悄悄的,一直快到裡間才能聽見一點細微的說話聲,細聽全是雪煙和雲池在講,好半天才能聽見時歸的低聲應和。

裡間內,時歸抱膝坐在窗邊的小榻上,耳邊圍繞著雪煙和雲池的逗笑聲,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去聽,卻總忍不住往窗外看,一走神就是好久。

她再一次從走神中恢複過來,終問了一句:“雪煙姐姐,阿爹什麼時候才能來呀,我等他好久好久了……”

“這——”雪煙為難,求助的目光投向雲池。

正當雲池思索著如何回答時,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屏風後轉過來,時序和時歸的聲音同時響起。

“阿歸抱歉,是我來遲了……”

“阿爹!”

時歸那雙黯淡了許久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她麻利地站起身,不等雪煙替她穿好鞋子,直接從小榻跳到地上,身邊連著兩三道驚呼。

時歸卻顧不上這些,悶頭衝向時序。

本以為這次又是要狠狠撞一下子,不成想時序主動張開雙臂,彎下腰來,將她接了個滿懷,又直接將她舉高到胸口。

時歸摟住他的脖子,眉眼彎彎,又脆生生喊了一聲:“阿爹!”

話音才落,就見時序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若不是他雙手抱著時歸,怕早就手足無措。

他嘴唇顫了顫,強壓下鼻頭的酸澀,大聲應道:“哎!爹的乖閨女!”

從見面到現在,時歸叫了他好多遍,可真正得到答應了,隻有這一回。

時序正琢磨著說些什麼,一低頭,卻見時歸眼眶紅了一圈。

時歸抽了抽鼻子,淚水當即落了下來。

時序一下子就慌了:“閨、閨女?怎麼了,是誰叫咱們阿歸不高興了?阿歸彆哭,你說出來,阿爹去幫你教訓他!”說著,他作勢就要出去尋找罪魁禍首。

哪知時歸低下頭來,在他肩上蹭了蹭眼睛,悶聲道:“才沒有彆人,是阿爹叫我不高興了,阿爹說好要來看我,我等了好久都沒見到阿爹……”

“哎——”時序面上訕訕,辯解不得,隻能虛心道歉,“是我錯了,是阿爹不好,淨叫咱們阿歸傷心,不然、不然……阿歸你打我吧。”

他側過臉來,抓著時歸的小手就要往自己臉上拍。

他的這番舉動將時歸嚇了一跳,下意識將手掌攥成一團,奮力往後躲著,好險沒有真打到他。

時序憋著臉,說話都說不利索了:“不不、阿爹彆——我不怪阿爹了,不能打阿爹!不能!”

“好好好,不打不打。”時序見她情緒緊繃,也不敢勉強,隻能順著她道,“全聽阿歸的,阿歸說什麼就是什麼。”

“今日全是我不對,往後我一定遵守承諾,若再叫阿歸傷心,那就罰我一整天不被你搭理好嗎?”

時歸想了想,定定點了兩下頭,而後又誠實道:“那好吧……不過我可能先忍不住跟阿爹講話了。”

“……”時序表情變了又變,終是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廂父女兩個一派其樂融融,侯在旁邊的雪煙和雲池已經神思混沌,區區震驚,豈能表達她們此刻的心情?

而時序將時歸抱回小榻上,又拿了旁邊的坎肩,本想給她穿好,奈何時歸膩在親爹身上半天不肯下去,最後隻能虛虛搭上去。

時歸將頭靠在時序肩膀上,終於後知後覺:“阿爹身上臭臭的……”

“臭?”時序先是疑惑,低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女兒嘴裡說的臭味,正是他早已習慣的血腥氣。

他這一上午都跟楊元興待在一起,再是小心,身上也難免濺上三兩滴血跡,且在那全是血氣的柴房待久了,身上又味道也是難免。

他光是急著來看女兒,竟忘了換身乾淨衣裳。

懊惱再一次浮現在他臉上,時序補救:“那我先去換身衣裳,等把身上洗乾淨了再來好嗎?”

他這邊才說完,時歸一下子抱住了他的手臂,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不好不好,阿爹不要走!我不嫌阿爹臭了,阿爹身上香香,一點都不臭!”像是驗證她的話,她又將頭抵在時序胸口,重重吸了一口。

時歸抬起頭,眼中全是真誠。

時序心頭熨帖一片,大掌撫了撫她的發頂,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