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不許問(1 / 1)

黃克己雖然才十六歲,但他真心不像一個十六歲的人。

膚色黝黑,長相老成,雙手還有厚厚的繭子,要不是蕭融從他眼睛裡沒看到那麼多的紅血絲,蕭融可能覺得他已經二十六、乃至三十了。

同樣是世家子,蕭佚一輩子從未體驗過什麼叫做錦衣玉食,也不至於變成黃克己這個模樣,要知道黃家還健在呢,黃克己也沒被趕出去過。

他是個十分沉默的人,聽著蕭融單刀直入,他也沒露出多麼驚訝的神情來,隻是小幅度的抬了一下頭,看看蕭融的臉色,然後他又把頭低了回去。

蕭融:“……”

史上沒有黃克己的記錄,他應該死得很早。

沒有屈雲滅,黃克己也照樣是黃言炅的絆腳石,在起事之前就處理掉他,這符合黃言炅的一貫作風。

蕭融又道:“我不欲同你打太極,你沒多少時間,我也很忙,兩日前鎮北軍才剛剛到達陳留城,如今城中事務繁多,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黃克己的雙手放在膝蓋上,他攥起了拳頭,過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願聞其詳。”

蕭融:“……”

怎麼連聲音都這麼成熟啊,居然還是個天生的煙嗓,要是長得再好看點,一定能成為大批少女的夢中人,可惜,長得太著急了。

默了默,他收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昨日進獻寶劍一事究竟暗含什麼玄機,想來你也看得清楚,黃言炅此人殘忍好殺,他能做出將你舍棄、並踩著你的頭顱給自己尋好處的事,那他也能為了自己的安全,親自將你斬殺於馬下,若我不出所料,你應當是回不到建寧了。”

黃克己低著頭:“令尹為何要同我說這些。”

蕭融歎一口氣:“這理由有很多,我看不慣黃言炅殘害同胞兄長血脈的行為,也怕他將這事不分青紅皂白的扣在鎮北軍頭上,另外見人有難,伸手幫一把本就是應該的事,但不管這些理由有多充分,令我、與其餘鎮北軍都必須出手的,還是你的身份。”

黃克己沉默著,膝上的雙手攥得更緊了。

蕭融看一眼他的手,然後才繼續說道:“當年之事孰是孰非,各人心裡都有各人的判斷,我也不會再說什麼了。今日叫你來,我們隻說如今的事,而我可以向你保證,隻要大王還在、隻要鎮北軍還在,隻要受過你父親恩惠的人還活著一日,我們就不可能看著他的血脈被欺壓暗害。”

“過去鎮北軍不知黃言炅的所作所為,才沒有搭救於你,如今卻不會了,如今你我坐在這裡,這便是大王的命令。說來也諷刺,黃言炅因你是你父親的兒子,就對你諸多刁難,而同樣的身份到了鎮北軍這裡,卻是貴如座上賓啊。”

蕭融一副唏噓的模樣,他正想再煽情一點,然後就震驚的看到,黃克己雖然是低著頭的,但有水珠從他臉上掉下來,落到了他的腿上。

蕭融:“…………”

這就哭啦?!

他還沒真正的開始打感情

牌呢!

蕭融不知道的是,黃克己始終生活在高壓環境當中,他是當事人,當然能最為直觀的感受到黃言炅對他的敵視,然而他又沒處可去,黃家也是他的家。

因此黃克己一直都感到十分委屈,他是黃言勤的兒子,他不該受到這種待遇,他那死去的父親也不該害得他變成這個模樣。

蕭融說中了他最委屈的點,而不管黃克己長相有多老成,內裡他都隻有十六歲,又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危機,如今正是脆弱的時候呢。

蕭融看似淡定,其實心裡已經慌了,怎麼就把人家說哭了呢,他沒有哄人的習慣啊。

他想讓黃克己儘快恢複正常,然而他越貼心,黃克己的眼淚就掉的越凶,最後都成斷線的珠子了。

蕭融:“……”

麻了。

過了快一刻鐘,黃克己才終於不哭了,他紅著一雙眼,偏偏長得還那麼黑、那麼老,蕭融的心情彆提多複雜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自己的台詞來:“我原本是想讓你離開黃言炅,可如今看你落淚……想來你這些年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黃克己吸吸鼻子,又有要掉眼淚的趨勢。

蕭融趕緊打住他:“……但我現在改主意了!我想給你兩個選擇!”

黃克己醞釀的淚意憋了回去,他疑惑的看著蕭融,鼻音濃重的問他:“令尹說的是什麼選擇?”

黃克己走了以後,蕭融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這時代的人完全沒有這麼情感外露的,蕭融來了這麼久,一次都沒看見過彆人掉淚。

家裡的老太太除外,老太太糊塗起來連賣菜大娘都能認成自己親娘,還會哭著去問阿娘你怎麼落魄成這樣了。

……

蕭融正坐在湖心亭裡發呆,這是他補充精力的一種方式,突然,一個身影蹦蹦跳跳的出現在了湖對面。

丹然不知道怎麼過來了,她四處張望蕭融的身影,終於看到蕭融,她的眼睛瞬間一亮,然後快速的朝他跑過來。

蕭融問過屈雲滅要如何安排布特烏族的這些人,屈雲滅的回答是到時候讓他們自行去找一座山,然後在山上蓋房子。在雁門關的時候,布特烏族就是這麼生活的,隻有阿古色加和那群會醫術的人待在王宮裡。

而他們待在王宮也不是因為阿古色加要和外甥住一起,是因為他們那時候選的山離大軍有點遠,如果出了意外,他們來不及救治病人,所以才不得不留在了山腳下。

陳留城就不一樣了,地勢平坦,趕路很方便,而且大軍駐紮的地點就在某座山下,阿古色加當即決定和全族待在一起。

對於他們這種不進城、也不和其他人交流的行為,蕭融其實不是很讚同,因為外人是不會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做的,他們可看不出來布特烏族是主動避嫌,他們隻會覺得布特烏族人真不好相處,連城都不進,根本就是看不起中原人吧?

如果這一族隻是單純的追隨屈雲滅,蕭融也不會管他們在哪待著,問

題他們不是啊,他們是屈雲滅的母族,他們的行為就等於是屈雲滅的意願。

丹然跑過來的時候,蕭融就在想這些事,等丹然跑到自己面前了,蕭融突然微微一笑,對丹然客客氣氣的拱了拱手:“丹然姑娘。”

丹然一愣,噌的就停下,她無措的站了一會兒,然後學著其他婦人那樣微微屈膝:“蕭公子。”

這姿勢被丹然學出來,看著有點滑稽。蕭融被她逗得笑了一下,他輕咳一聲,把笑又憋了回去,他問:“丹然姑娘找我有事嗎?”

丹然撓撓頭,被蕭融一嚇她給忘了,重新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那羅讓我來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她準備再給你通一遍氣脈。”

蕭融:“…………”

“這個……最近公務繁忙,下次吧。”

丹然好奇的問他:“下次是指什麼時候?”

蕭融鎮定的朝她笑:“等有空餘了,我便差人告訴你。”

丹然:“……”

這怎麼聽起來好像是不會有下文的意思呢。

丹然還想再具體的問一問,蕭融卻叫她過去,讓她坐在剛剛黃克己坐的位置上,還給她推過去一盤水果:“丹然姑娘,你從小是在布特烏族人當中長大的吧?”

丹然盯著那盤水果,想吃但又不好意思吃,隔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他,抿著嘴笑:“嗯。”

蕭融:“那你能不能跟我講講,布特烏族中的一些趣事?”

丹然眨眨眼,蕭融見她沒開口,又把水果盤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

半個時辰後。

丹然這孩子真是太實誠了,一點水果就讓她把全族的事情都說出來了,蕭融還跟著學了一點布特烏族的知識,比如丹然叫屈雲滅敏吉,敏吉的意思既是叔叔、伯伯,也是舅舅、姨夫、姑父,基本上父母同輩的同胞兄弟與姻親,都要這麼稱呼,敏吉有時候還代表父親,但為了區分哪一個是親生父親,他們都稱呼自己的父親為紮拉敏吉。

蕭融問她為什麼父親有專門的稱呼,母親卻沒有,丹然說因為不管是母親、還是母親的姐妹,她們都是家裡的主人,都是頂梁柱,布特烏家庭中的孩子也都是一起長大的,父親一定要認清是哪個,等父親老了,就各自照顧各自的,而母親是要一同照顧的,所以沒必要分的那麼清。

蕭融:“……”

他問:“那你母親有幾個姐妹?”

丹然這孩子以後不會真要給五六個媽媽一起養老吧。

丹然卻對他茫然的眨了眨眼:“我母親……我母親有沒有姐妹都沒關係啊,她是中原人,我叫她阿娘,以後隻照顧她一個就好了。”

蕭融一愣,他以為丹然的母親也是布特烏族人,所以她才能這麼自然的把自己純然當成布特烏的女孩。

居然是個中原人,中原人能接受這種養育孩子的方式嗎?不應該把丹然拘在家裡,讓她學習各種管家事宜嗎?

這麼一說的話,蕭融突然想起來李修衡受刑

那天,蕭融看見人群外站了兩個平民打扮的人,裡面有個小孩,但是太遠了蕭融沒看清,蕭融心念一動,不禁問道:“你是不是去看過李修衡受刑?”

丹然點點頭。

蕭融又問:“那你身邊那個女子,便是你阿娘?”

丹然又點頭,但是感覺光點頭不太好,她便補充了一句:“那羅說,我阿娘病了,是她都治不好的病,所以阿娘不願意出門,也不願意和彆人說話,那天是我第一次和阿娘一起出去,她牽著我的手,像這樣。”

說著,丹然還給蕭融展示阿娘是怎麼牽她的,就是很普通的姿勢。

但是丹然笑得特彆開心,整個人都雀躍起來,剛剛吃水果的時候也沒看到她這樣高興。

蕭融大約意識到了什麼,他抿著唇沒說話,隻是對丹然笑了笑。

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等了一會兒蕭融才重新開口,轉移了丹然的注意力:“阿古色加族長是個醉心醫術的人,上次她給我通了氣脈,我頓時就覺得身體好多了。不過有句話叫閉門造車,待在屋子裡研習醫術,那樣的進步是很微小的,如今也沒什麼戰事,不知阿古色加族長願不願意到陳留城裡來,選個地方給城中百姓免費行醫?不需要治什麼大病,就治你們最擅長的,若要派發草藥,那草藥的賬目就從我這出,但是不要再用什麼鹽女參了,如今鎮北軍資金緊張,這等草藥我們施不起。”

丹然年紀小,不知道蕭融這是拐彎抹角的要讓布特烏族人入世,她隻是摸著自己的臉思考:“我們擅長的?那好像就是跌打損傷了。”

蕭融點頭,很正確,你們畢竟是獵戶出身,獵戶都會一點正骨手法。

丹然又開始笑,她正想問蕭融更多的細節,突然,不遠處的湖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丹然?”

丹然脊背一僵,噌的站起來,然後一溜煙跑遠了。

蕭融:“……”

看見丹然這熟悉的跑路姿勢,蕭融忍不住的又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自己和屈雲滅長得一模一樣。

很快,和他“一模一樣”的屈雲滅大步走來,這亭子都快裝不下他了,他得歪一下腦袋才能順暢的走進來。

丹然跑太快,屈雲滅沒追上,他也放棄了去追她,而是虎視眈眈的問蕭融:“你們兩個說了什麼?”

蕭融望著屈雲滅,突然眯了眯眼:“大王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屈雲滅愣住。

蕭融站起來,他朝屈雲滅走了一步,而屈雲滅條件反射就後退一步。

看看他這反應,蕭融笑得十分迷人:“不知大王究竟擔心我會同丹然姑娘說什麼,大王是想在這裡告訴我,還是等我遇見丹然姑娘,再好好的問問她?”

屈雲滅:“…………”

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不許問,聽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