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又來(1 / 1)

這事有點怪。

屈雲滅那封信是蕭融看著寫的,屈雲滅寫的時候老大不情願,還寫廢了三張紙。

信裡明確說了是要黃言炅過來商量打鮮卑,這種需要黃言炅出人出糧的事情,他肯定不願意,但因著信裡用了“義”這個字,為了不變成一個不義之人,黃言炅隻能捏著鼻子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蕭融甚至都做好了他會在七月份才到場的準備,結果他來得這麼快,算算日子,怕不是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已經出發了。

蕭融直覺裡面有詐,但他也不是神仙,無法憑這麼一點線索看出來黃言炅究竟想乾什麼。

此時已經很晚了,戌時二刻,城門早就關了,宵禁也開始了,百姓們都已經吹燈準備睡覺了。

正常的做法應當是找到城外大軍,遞上自己的文書,然後在軍中湊合一夜,等到了第二天再讓人進來通報。

畢竟黃言炅是過來開會的,這又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作為太守,自然不能擾了親王的休息。

蕭融還在琢磨這些,屈雲滅則臉色往下垮了一點,他聽到黃言炅的名字就不高興。

但遠來便是客,屈雲滅也沒那麼小性,還準備把黃言炅關在城外一晚上,既然人都到了,而且他也沒什麼事,那就讓黃言炅過來吧。

蕭融正沉思的時候,屈雲滅已經告訴衛兵把人請過來,客人要來了,彌景首先就要告退,虞紹燮看看大家,感覺自己還沒到可以同鎮北王一起接見客人的地步,於是他也起身告辭。

高洵之則看向蕭融:“阿融,你要見他嗎?”

蕭融點點頭:“總要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丞相先回去安歇吧,今日太晚,不會說什麼重要的事情,最多就是見一見,然後也讓他們回去休息。”

高洵之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哪有這麼晚了還來拜訪的啊。

很快,這幾人全走了,就剩下屈雲滅和蕭融坐在這。

屈雲滅看看蕭融,正想沒話找話的說點什麼,然後就見蕭融頭也不抬的開口:“大王記得待客之道。”

屈雲滅:“…………”

冷哼一聲,他把腦袋撇向一邊。

雖說衛兵報告的時候隻說黃言炅求見,但他一個太守出門,怎麼可能誰都不帶,他們一行人一共十幾個,而黃言炅來找屈雲滅的時候,身後還跟了兩個人。

一文一武,文的看上去三四十歲,士人打扮,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武的則看不出具體的年紀,可能十幾二十歲,沉默的跟在黃言炅身後,手裡拿著一個藍綢包著的東西,看起來是一把劍。

蕭融隻隨意的看了一眼,然後就打量向黃言炅。

身高中等,雖說長得是絡腮胡,但還是剃成了中原人的一小撮,三十四歲的年紀,對某些男人來說已經可以當爺爺了,而對黃言炅來說,他顯然還在他的黃金年齡段裡面。

人很精神,身高雖然不出彩,但他一看就是那種精壯的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他有先入為主的印象了,蕭融總覺得他這人面相不好,是那種看起來豪爽、大方,實際卻很凶惡的長相。

蕭融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蕭融和屈雲滅,他先看向屈雲滅,十年未見,黃言炅的變化還不是很大,屈雲滅卻相當於直接換了一個人。

黃言炅先是頓了一下,明顯有點驚到了,然後又收拾起情緒,略帶挑釁的看著他。

屈雲滅安坐在屋子中央,看見黃言炅的眼神,他立刻就眯起了眼。

黃言炅感覺自己挑釁的足夠了,這才勉為其難的挪開眼珠,看向屋子裡的第二個人。

這一看,他驚的直接停在原地。

屈雲滅不可能站起來迎接黃言炅,而蕭融如今成了陳留尹,在級彆上來說,他也比黃言炅大一級。所以他理所當然的坐著,迎接黃言炅的目光。

說起來,自從黃言炅這個人來了,蕭融心裡的怪異感就沒斷過,偏偏他身上也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就搞不清這人到底想做什麼。

蕭融總覺得能混到日後那個地步的黃言炅,不應該隻看一眼自己的長相,就流露出那麼吃驚的情緒來。

他疑惑的時候,黃言炅已經邁步走了進來,他進來以後沒有行禮,而是先大笑三聲,用笑把行禮給岔過去了。

“多年不見,鎮北王彆來無恙?”

屈雲滅想踹他一腳,但他忍了,而是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來:“甚好,黃太守坐。”

黃言炅沒坐,而是眼神漸漸飄向蕭融,他也笑,就是笑得怪怪的:“不知這位是?”

屈雲滅:“這位是蕭先生,我手下的幕僚,也是新到的陳留尹。”

尹這個稱呼還沒出現多久,按理說隻有京城的長官才能叫尹,但多虧了這些年不停有人犯上作亂,尹這個稱呼變得不是那麼嚴格了,諸侯國的國都稱為尹,有擦邊的嫌疑,但還算合規矩。

而尹和刺史是同一級彆的,黃言炅應該朝蕭融見禮才對。

但他都不給屈雲滅見禮,怎麼可能給蕭融見禮,果不其然,他又怪怪的笑了兩聲,還說道:“是我想岔了,怪不得,鎮北王最為厭惡此道,怎麼可能呢。”

他說的語焉不詳,但智商沒問題就能聽出來他到底在說什麼,蕭融一愣,他心裡想的是這人到底什麼毛病,大老遠跑一趟就是過來找死嗎?

而這時候,屈雲滅霍然起身,他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

什麼待客之道,這時候他要是還記得那就怪了,他直接質問黃言炅:“你日夜兼程,跑來陳留就是為了找死嗎!”

蕭融:“。”

這不是我的台詞嗎。

然而黃言炅這時候又改了口風,他示好的笑笑,說道:“開個玩笑而已,鎮北王彆當真,下官一路趕過來自然是為了鎮北王所說的共商大事,也是因為許久未見了,心中有些想念。當年同在金陵,你我相處的不甚愉快,好在大王大人有大量,不再跟下官計較這些,下官卻覺得受之有愧,所以特地趕來陳留,

向大王獻上寶劍一把,聊表歉意。”

說完,他還朝屈雲滅拱了拱手,然後給身後的人遞了一個眼神。

那個拿著藍綢布的人皺了皺眉,大約是生物的本能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黃言炅平時不是這麼愛挑釁的人,可他跟蕭融差不多,都想不到黃言炅到底想乾什麼,也意識不到黃言炅給他挖了一個多大的坑。

他依言走過去,半跪在地上,然後用雙手把禮物舉起。

屈雲滅看了一眼黃言炅,然後把那藍綢布挑開。

確實是一把好劍,劍鞘做工便十分精良,好的兵刃有多少他都不嫌多,把劍拿起,屈雲滅把玩著看了看。

蕭融在一旁也看著,沒發覺有什麼有問題的地方,而屈雲滅看夠了,便握在劍柄的位置,要把劍抽出來。

黃言炅眼神一閃,他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蕭融本來就用餘光盯著他,見狀,他頓時察覺到不對,然而在他開口之前,屈雲滅已經一下子把劍抽了出來,剛抽出一個開頭他就覺得不對,臉色一變,他把劍全部抽出,卻赫然看到這劍是斷的。

這就要提起一件往事了,當年在金陵皇宮的時候,屈雲滅因為年少有為,而且長得漂亮,被當時的官員們指定去舞劍,而黃言炅不願意看他出風頭,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劍撅折了,屈雲滅不知道這件事,上去之後便拔出了一柄斷劍,被設宴的官員大聲嗬斥,還罰了他,而其餘人不僅沒有幫他,甚至還哈哈大笑,嘲笑的毫不掩飾。

這絕對是屈雲滅人生中最屈辱的經曆之一,提一提他都會炸的那種。

而黃言炅這個罪魁禍首,此時居然又送了一柄斷劍上來,這簡直就是把屈雲滅的臉放在地上來回的踩。

屈雲滅看見那柄斷劍的時候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蕭融不知道他過去經曆了什麼,卻也條件反射的意識到事情要不好,他噌的就站了起來,驚叫一聲:“大王!”

怒極的屈雲滅握緊了那把劍,當年受辱的情形又回到了他腦海裡,其實他還沒想清楚要怎麼做,聽到這聲呼喚,他條件反射的回頭。

看到蕭融擔憂又緊張的神情,屈雲滅一愣,本來青筋迸起的手,就這麼鬆了鬆。

黃言炅身後那個文人,本來他還在遊刃有餘的笑,然而注意到這個細節,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要糟。

下一秒,屈雲滅不再看蕭融,而是先把手裡的劍鞘扔了出去,而且扔的特彆準,一下就打在黃言炅的膝蓋上,打的他根本站不住,直接就吃痛的跪了下去。

“你是何意思!”

“送一柄斷劍來,是想讓本王斷了你的頭嗎!”

黃言炅疼得腦袋上冷汗都要下來了,沒發生預想中的事情,黃言炅暗道不好,趕緊做出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怎、怎麼會是斷的,大王息怒,我再蠢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啊!這跟主動尋死有什麼區彆!”

屈雲滅氣得要命,但黃言炅說的有道理,如今他才是手握生殺奪予大權的那個人,黃言炅來

到他的地盤上,自己想怎麼殺他就怎麼殺他。

但他是不會殺黃言炅的,他欠黃言勤人情,除非黃言炅想殺他,不然他都不可能對黃言炅動手。

黃言炅滴著冷汗,還在說著:“臨出發前我檢查過,分明是完好無損的一把劍,我也不知為何會——”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然後看向那個送劍的人,那人面色慘白的跪著,顯然也知道這事好像跟他脫不了乾係。

蕭融微微眯眼,他似乎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抿了抿唇,他走到屈雲滅身後,小聲對他說:“大王,天已經晚了,既然黃太守的這份禮物出了問題,明日讓他再奉上一份便是。”

說到這,他看向地上的黃言炅:“黃太守是真心獻禮物的對嗎?”

黃言炅:“……”

他趕緊回答:“自然是真心的!”

蕭融笑:“我也相信黃太守是真心的,可這禮物出了這樣的紕漏,黃太守真是太不小心了,斷劍送人,意圖可不好啊,這事要是傳出去,彆人怕是要以為黃太守居心不良了。”

黃言炅:“…………”

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計劃失敗了,他還背上這麼大一口黑鍋,黃言炅沒法為自己辯解,便隻能低頭稱是。

蕭融在心裡冷笑,果然一開始的挑釁都是裝的,就是為了勾起屈雲滅的怒火。

他歎氣:“罷了,大王,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等明日一早,這禮物的事,與攻打鮮卑一事,咱們同黃太守放在一起說。”

黃言炅心都涼了,什麼叫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這就是了!不僅計劃沒成功,現在他還得任人拿捏!

黃言炅都想回去以後就趕緊跑路了。

蕭融勸的是屈雲滅,然而屈雲滅隻死死盯著黃言炅不出聲,狹長的雙眸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樣紮在黃言炅身上,紮的他連呼吸都不敢。

就這麼陰沉沉的看了他許久,屈雲滅突然抬手,把另一手當中的斷劍狠狠朝黃言炅方向一擲,那斷劍恰好就戳在黃言炅的衣袍邊上,把他衣服都釘在了地上。

而黃言炅看著這個戳到地上以後還晃了三晃的斷劍,大腦一片空白。

這麼近的距離,屈雲滅要是想要他的命,直接就能戳在他的腦袋上。

做完這個動作,屈雲滅拂袖而走,蕭融趕緊讓衛兵去給這幾人安排住處,然後他才追著屈雲滅離開了。

那個文人一直低著頭,等到蕭融離開,他才擰眉看向蕭融的背影。

看見屈雲滅和蕭融一前一後急匆匆的出來,虞紹承還以為出了什麼事,連忙也跟上去,而屈雲滅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就跟困獸一般的來回走,心裡有破壞欲,他必須發泄出來才行。

蕭融邁步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他一腳踹翻了堂屋中央的奇石擺件,這石頭比屈雲滅都高,保守估計能有個八百斤。

蕭融:“……”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

此時又沒有太湖石,這石頭就

是個實心的、長得有點好看的岩石(),正因為不值錢?()_[((),而且太大太重了,才被陳留太守留了下來。

被屈雲滅踹了這麼一腳,石頭自然磕壞了,看得蕭融直歎氣。

他說道:“大王,改日我給你做一個不倒翁吧,你以後生氣了便拿不倒翁撒氣,千萬彆再破壞你的住處了。”

屈雲滅:“…………”

他神情扭曲的轉過頭來,看著蕭融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吃了他,蕭融卻對這個眼神安之若素,他還轉身看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來的虞紹承:“虞統領,麻煩你去打聽一下,看黃言炅今日帶來的那兩人都叫什麼名字,尤其是那個給大王進獻寶劍的,打聽仔細些。”

虞紹承看看屈雲滅,見他沒反對,應了一聲便走了。

屈雲滅一臉怒意的問他:“打聽這些做什麼?”

蕭融:“大王不覺得這事奇怪嗎,先是日夜兼程一刻不停的趕過來,然後趁夜求見,也不怕擾了大王的美夢,見到大王以後還是那樣明著挑釁的態度,依我看,黃言炅這是巴不得大王殺他的人呢。”

屈雲滅臉上的怒意微頓,他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蕭融笑笑:“那就要看虞紹承打聽的結果了,如果我沒猜錯,那個獻劍的人應當姓黃。”

屈雲滅也不是真的笨,蕭融這麼一說,他再思考上一會兒,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再回憶一番,他便震驚的說出了一個名字:“黃克己?!”

蕭融:“…………”

父母怎麼想的,給孩子起這種名字。

蕭融給自己倒杯茶,然後跟屈雲滅對面坐下,聽他說黃克己是什麼人。

黃克己是黃言勤唯一的兒子,黃言勤一輩子什麼都有,就是兒子來的晚了點,娶了一堆老婆,隻有某個妾室給他生了個兒子,其他人生的全是女兒。

後面的事屈雲滅不知道,反正他在那邊的一年,黃言勤隻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越回想屈雲滅越肯定,雖說變了一些,但那孩子他以前是見過的,跟剛剛那個年輕人眉眼一致。

十年前黃克己才六歲,如今也就是十六,比蕭佚隻大兩歲而已。

屈雲滅顯然不是那種關心他人家庭的人,他所知道的就這些,但蕭融點點頭,他可以自己推斷出後面的事來:“黃家家主是黃言勤,若他沒有早死,黃家的家財都應屬於黃克己才對。但他早死了,彼時的黃克己隻有九歲,不足以撐起黃家來,黃言炅繼承了兄長的家產,同時照顧著侄子,彆人不僅不會指責他,還會誇讚他兄友弟恭,但這事情著實是有些尷尬,不管黃克己有沒有那種想法,他的存在對黃言炅來說都是一根刺,因為等黃克己長大了,那些原本忠於黃言勤的人,就會開始催促他,讓他把一切都還給黃克己。”

屈雲滅低低道:“就像李修衡和我阿兄。”

蕭融愣了愣,他沒想到這一層。

微微一頓,蕭融嗯了一聲:“沒錯,就是一樣的處境。但黃家不同於鎮北軍,李修衡是個廢物,黃言炅卻是有幾

() 分本事的,黃克己長大的過程怕是不怎麼美好,他的叔父太厲害,他應該是一直都被壓製著的。()”

本來就覺得這個侄子礙眼,如今又有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黃言炅便想到了一石二鳥,既借著屈雲滅的手把侄子送上西天,給自己免除後患,又能讓屈雲滅背上不仁不義的罵名,他將恩人唯一的血脈殺了,管他什麼理由呢,殺了就是殺了,就該被千人唾萬人罵。最後,他還得到了一個未來能夠討伐屈雲滅的理由,而且這理由太正當了,不會有任何人阻攔他的。

……真狠啊。

蕭融心有戚戚,同時不忘了給屈雲滅加深印象:幸虧大王今日沒有衝動行事,不然的話,這罵名一輩子都洗不掉了,若黃克己死在大王手中,這就不僅僅是士人口誅筆伐的問題,而是全天下的人都會看不起大王。?()_[(()”

屈雲滅也意識到了這事的嚴重性,他頗為沉重的點點頭,不止旁人看不起他,他自己也會後悔的。

但他不是個喜歡內耗的人,他更喜歡耗彆人。

於是,最多後悔了一秒,屈雲滅就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陰險的黃言炅身上,猛地一拍桌子,他脫口便發毒誓:“不殺黃言炅,我誓不為人!”

蕭融:“……”

又來,又來,又來!

你的大腦是做過拉皮手術嗎,光滑到讓你除了殺人二字,就想不到彆的辦法了!

蕭融歎氣:“不可啊!咱們破除了他的陰謀,卻沒有證據能證明他狼子野心到了如此地步,大王貿然殺了他,外面的人反而會覺得他很無辜,大王這是替他揚名嗎?讓天下人全都同情他?”

屈雲滅:“……”

那當然不是。

見他聽進去了,蕭融默了默,又說道:“而且他死了,咱們找誰來一同攻打鮮卑,這天下當中,也就是黃言炅手下的兵還算拿得出手,況且他今日落了下風,必然是要賠償大王一些東西,這賠償,咱們也要拿到手才行。王都剛建,咱們什麼東西都缺,有白來的東西,為什麼不拿著呢?”

說到這,蕭融又笑了一下:“還有黃克己。”

本以為這話題都過去了,屈雲滅不解的看著蕭融:“黃克己怎麼了?”

蕭融微笑:“大王這人情也欠了許久了,想不想就此把它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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