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帝王之相(1 / 1)

屈雲滅沒走多遠,他徑直回了王宮,然後面不改色的踏入了在蕭融看來,等同王宮禁地的東側宮。

就是他認為是屈雲滅小老婆住的地方。

……

東側宮也沒什麼神秘的,就是大門常關著,而這是因為,住在東側宮的人通常不出門,就是出門,他們也從後門走,這樣才能避免和陌生人的接觸。

屈雲滅熟門熟路的踏過甬道,期間還碰上了兩三個十來歲的少年,他們看見屈雲滅,不像外面人那樣對他極其誠惶誠恐,但也很是尊重的彎下了腰,屈雲滅看他們一眼,然後繼續往前走。

直到最大的那個宮室前面,他頓了頓腳,像是有些猶豫的,沉默片刻,才繼續邁步。

在西側宮,這個大宮室就是議事廳,幕僚和將軍們幾l乎天天使用,而在東側宮,這個宮室也是辦公地點,隻是比起西側宮開不完的會,東側宮是磨不完的草藥。

將近三百平的地方,有好多人都在忙碌著,撿草藥、分草藥、磨草藥,還有的在砸石頭、切蟲子、擦兵刃,總之,人人都有事乾。

屈雲滅對這裡的場景見怪不怪,他默默走向最裡面,而其他人看見他經過,也好奇的抬起了頭,但是手裡的活還是沒停下,都在繼續忙著。

穿越過一堆堆的雜物,在宮室的角落處,有個女人坐在這,她看起來有點老,給人的印象大約是五十左右,其實她才四十三歲。

膚色略黑,五官立體且耐看,若是打扮打扮,也不輸給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人。但是她身上沒有多少飾物,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可以說她看起來很堅毅,也可以說她看起來很刻薄,總之,她不是那種討喜的面相。

屈雲滅走過來以後,撩了一下衣擺,然後坐在她面前。

他喚了她一聲:“羅烏。”

女人正在觀察手裡的草藥,聽見這聲呼喚,她才慢吞吞的抬起頭。

屈雲滅望著她,繼續說:“羅烏,我想要一根鹽女參。”

女人這才正正經經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用帶著一點口音的官話問他:“有人受傷了嗎?”

屈雲滅默了默,回答道:“沒有。”

女人又問:“有人要死了?”

屈雲滅:“也沒有。”

女人再度問:“那你要鹽女參做什麼,你不回答的話,我是不會給你的。”

最後她念了一串音節,有點長,但那是屈雲滅真正的名字,他這個名字屈雲滅,都是從這個布特烏語裡音譯過來的。

屈雲滅也知道女人什麼性格,沒辦法,他隻好說道:“王宮裡新來了一個幕僚,但他身體很差,又吐血,又發熱,他很有用,我想讓他多活幾l年。”

女人挑眉。

鹽女參不是一般的草藥,是他們布特烏族孤注一擲的決定下山時,上一任女王命令他們,儘數采集的。他們住的地方太特殊,連他們自己族的人下了山,都不一定還能再找回去了,所以這些鹽女參,他

們也是用一根、少一根。

鹽女參生長在高山林立的天坑當中,靠著鹽女湖,數量極少,但藥效極好,是保命吊命的藥,比普通人參厲害太多,鮮卑、高句麗、還有契丹,都對鹽女參垂涎欲滴,這種萬金難求的東西,屈雲滅還從來都沒找她要過。

雖說屈雲滅並不嫌棄自己的異族血統,也和布特烏族的人較為親近,但他始終都沒混淆過自己的位置,在外面,他是一呼百應的鎮北王,在這裡,她才是說一不二的女王,屈雲滅也無法命令她。

她叫阿古色加,是上一任女王,也就是屈雲滅母親的親妹妹。

阿古色加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去世了,姐姐才九歲,被迫繼任首領,還趕上那麼不好的時候,生活越來越困難,姐姐一邊照顧全族,一邊照顧年幼的阿古色加,對阿古色加來說,姐姐就等於母親。

而對屈雲滅來說,也差不多,因為在屈雲滅才一歲的時候,他爹娘就接連去世,他不記得母親什麼樣,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中,扮演母親角色的人,一直都是阿古色加。

隻是……這種母親的角色,到底不是完整的,在屈雲滅長大之後,阿古色加從不參與鎮北軍的事務,屈雲滅也從不參與布特烏族的內務,本來應該是懂事的退讓,卻變成了讓他們兩個漸漸不再親密的元凶。

是他們的親情淡漠了麼?也不是,他們還是很在意對方,就是……沒什麼話可說了。

……

阿古色加想問問這個幕僚是什麼人,為什麼屈雲滅會為他求要鹽女參,可這種關心的行為,她也有十來年沒做過了,所以,沉默了一會兒,她問起了另一個問題:“李修衡。”

“他為什麼還活著?”

聽到這個名字,在距離他們一丈遠的地方,一個拿著滾輪磨草藥的女人看了過來。

屈雲滅沒看見她,隻回答道:“他還有用。”

阿古色加:“什麼用?”

屈雲滅:“不知道,蕭融沒說。”

阿古色加面露疑惑:“蕭融是誰?”

屈雲滅:“就是我之前說的新來的幕僚。”

阿古色加:“……”

她較為古怪的看了看屈雲滅,然後撐著地面站了起來,轉身之前,她又問向屈雲滅:“等李修衡沒有用了,你會親自殺了他吧?”

屈雲滅回答的很是雲淡風輕:“自然。”

阿古色加點點頭,也雲淡風輕的說道:“記得叫丹然去看,還有阿妍——”

說到這個名字,阿古色加下意識的往後看了看,宮室當中一片祥和,大家都各忙各的,沒人在看著他們。

看著那個反複磨草藥的身影,阿古色加搖搖頭:“算了,你在這等著。”

阿古色加從自己的房間裡取出一個小箱子,小箱子裡面靜靜躺著三根鹽女參,一開始他們帶了十七根出來,用到現在,就三根了。

在鎮北軍壯大之後,她用的機會反而少了,以前死一個人大家都會哭一晚上,

而現在(),死一萬個▌()▌[(),也沒人會來求她拿參。

仔細想想,她都有快兩年的時間沒打開過這個箱子了。

頓了頓,她從腰間拿出一把彎月刀,輕輕一削,就從其中一根上,削了薄薄的一小片下來,透明的,都快能看見人影了。

嗯,參隻受了輕傷。

接過這儘顯刀工參片的屈雲滅:“…………”

他看向阿古色加,而阿古色加也正直的回望他:“沒受傷,沒要死,那這一小片,就應該夠用了,如果你覺得不夠,帶他來見我,我要親眼看看,他需不需要更多的鹽女參。”

屈雲滅……屈雲滅無話可說。

誰讓這是布特烏族的資產,布特烏族是母係氏族,男人在這兒,真的是一點話語權都沒有。

他還是把那晶瑩剔透的參片收了起來。

至於帶蕭融來找羅烏,那是不可能的,他絕對不會乾這種事。

屈雲滅收好了東西,阿古色加也重新回去坐下了,但是屈雲滅沒有立刻就走,而是想了想,又跪坐在阿古色加身邊,沒頭沒尾的問了她一句:“羅烏,你喜歡這裡嗎?”

阿古色加看看他,回答道:“沒有鹽女湖的地方,哪裡都一樣。”

三天後,就快按捺不住、想去問問進度的蕭融,收到了一個好消息,還有一碗黑糊糊的藥汁。

藥汁的顏色看起來超級詭異,聽說是屈雲滅讓人送來的補藥,蕭融一時之間還以為他終於忍不了自己了,要下毒送自己上西天了。

……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而屈雲滅那人,似乎也沒長會用陰謀詭計的腦袋,索性,蕭融捏著鼻子,把這碗補藥喝了。

反正這七個月裡,他已經喝了無數的藥,再多一碗也不嫌多。

而在他喝完這碗藥以後,高洵之就歡天喜地的來找他,跟他說,大王想通了,他決定征求各位先生的意見,將王都遷走了。

蕭融也是一臉驚喜的站起來,他問高洵之:“大王有沒有將這事告訴其他人?”

高洵之一愣:“啊,應該還沒有?”

蕭融聞言,立刻一陣風般跑遠了。

高洵之:“……”

看看桌上已經空了的藥碗,他心想,這鹽女參果然是個好東西。

…………

蕭融在王宮狂奔,嚇壞了一眾認識他的人,終於找到屈雲滅,蕭融立刻攔下他,不讓他把這件事再告訴其他人,屈雲滅疑惑的看著他,蕭融緩口氣,將自己的計策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屈雲滅聽得眉頭緊皺,遲疑了許久,才終於點了頭。

而沒過多久,還在各個營房裡閒來無事的軍漢,就聽到了最新的軍令,大王要他們午時在雁門山下集合,他要親自斬首李修衡,以慰死去的鎮北軍將士在天之靈。

多數人其實都不知道李修衡是誰,關於李修衡的一切都太丟人了,屈雲滅他們根本就不會往外說。既然要當眾斬首,還是頭一次搞

() 這麼大場面,大家自然都很好奇這人的身份,傳軍令的將士就是屈雲滅的衛兵,連著李修衡,還有叛徒莊維之,衛兵將他們的事跡添油加醋,徹徹底底宣揚了一遍。

雖說李修衡害的不是自己,但人有辨彆是非的能力,聽了這些照樣義憤填膺,就著這股心態,他們快速整隊集合,比以前要打仗了還積極。

其實本質上,還是想看熱鬨。

……

一個時辰內,不可能把幾l十萬大軍都叫過來,來的全是其他駐軍的小軍官,還有臨近的幾l萬大軍,不過,有這些人也夠了。

離正午差一點的時候,屈雲滅到達此地,衛兵押著被堵了嘴的李修衡,跪在屈雲滅的前面,他淒慘的模樣能讓下面的每個將士都看見。

蕭融披著披風站在幕僚團當中,虞紹燮就在他旁邊,時不時問他一句,感覺怎麼樣?你不能吹風,還是回去吧。

蕭融:“……”

你當我坐月子呢,還不能出來吹風了。

他應付完虞紹燮,然後看向底下烏壓壓的人群,後面全是小兵,看不清,但前面的那四個穿將軍盔甲的人,還是看得很清晰的。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四個人一起出現。

從左到右,原百福,簡嶠,公孫元,王新用。

他們的排列次序,也是他們在屈雲滅心中的位置次序。

人已經齊了,屈雲滅看看太陽,然後走到眾人面前。

這裡沒有喇叭,但因為是山間地帶,對流的空氣在產生作用,可以把屈雲滅的聲音帶的更遠。

“此人名叫李修衡,是鎮北軍往日的大將軍。”

底下的人頭們動了動,卻沒有發出騷亂的聲音。

屈雲滅微微一頓,繼續開口:“他曾是鎮北軍的領袖,也曾是本王尊敬的叔父,本王與將士們一同擁戴他,他卻反手將鎮北軍賣給了朝廷,流儘將士的血,隻為換他個人的榮華富貴。他吃肉飲酒載歌載舞的時候,死去的將士連裹屍的草席都得不到,隻能埋在大雪當中。”

人們更加氣憤了,因為他們也是兵,最能共情兵的遭遇。

這時候,屈雲滅突然抽出腰側的刀,用刀尖對著李修衡,大聲喝道:“是他屍位素餐,是他草菅人命,是他奪取將士的軍餉和戰功,連死人的妻兒都不顧!他枉為人!本王今日便要用他的人頭做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此等敗類,淩駕於眾將士之上!!!”

言罷,他立刻高高的舉起長刀,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在李修衡驚恐的眼神中砍下去,瞬間,血就噴湧了出來,而且由於他用的力氣太大,長刀甚至嵌入了地面二寸有餘。

李修衡的頭顱已經滾了下去,而且越滾越遠,屈雲滅的臉上被濺了血,看起來更加的凶神惡煞。

大家呆呆的看著這一幕,都有點反應不過來,蕭融擰眉,看向同樣不太適應這場景的簡嶠。

後者注意到他的眼神,一個激靈,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任務了。

他氣沉丹田,把吃

奶的勁都使了出來,吼到額角青筋都迸起:“好!大王殺的好!吾等身為鎮北軍將士,吾之所願,鎮國安北;大王仁厚,吾等誓死相隨!”

在他旁邊的公孫元差點被他吼趴下,他震驚的捂著耳朵,不明白自己這個同僚,怎麼突然轉了性。

緊跟著,更加令他震驚的事情就發生了,身後,突然有許許多多的將士開始響應,最初稀稀拉拉的,聽著也不痛快,但慢慢的,就形成了雷霆之勢。

一聲高過一聲。

“吾之所願,鎮國安北!”

“大王仁厚,吾等誓死相隨!”

到了最後,就隻剩下不停重複的誓死相隨四個字,一句話,幾l千人喊出來的時候,隻讓人感覺聲音真大,而幾l萬人喊出來,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渾厚又廣闊,仿佛是從天上傳下來的,讓望著這一幕的人,忍不住的心生敬畏。

在這一遍遍的聲浪當中,蕭融再一次感受到了通體舒泰,他微微挺起脊背,將目光從激動的將士們那裡,移到了屈雲滅身上。

他定定的看著這群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剛聽蕭融讓他做個演講的時候,他老大不情願,那時候蕭融就大概猜出來了,他可能從未這樣做過,哪怕鼓舞士氣,也隻是乾巴巴的說一兩句,所以他不知道,當人心被調動著凝聚起來的時候,場面竟然如此的壯觀、如此的令人熱血沸騰。

明明也沒出征,沒有一個具體的敵人,隻是說幾l句話而已,連個實際的好處都沒許出去,大家就這樣高興了。

屈雲滅的感受十分新奇,等這些人差不多要停了,他才伸手,讓他們停下,然後說道:“不日,本王便要遷都,將士們,本王願與爾等共同打造隻屬於鎮北軍的王都,鎮北軍的王都,絕不比金陵差!”

簡嶠這回全神貫注,一秒都沒耽擱,他迅速舉起拳頭:“不比金陵差!”

公孫元:“……”

等後面的人重複了一遍,簡嶠又喊:“大王英明!”

很快,後面的人也喊了一遍大王英明。

公孫元:“…………”

你小子,最近溜須拍馬的很激烈啊。

……

虞紹燮已經驚呆了,他好歹也是世家子,雖說等級不怎麼樣,可他爹以前就是軍中人士,他也算軍二代了。鼓舞士氣的活,他也看彆人乾過,但怎麼說呢,都不會像今日這樣……這樣怪。

彆人鼓舞士氣,通常都是出征前,帶著對敵人的仇恨和對生死的惶恐,在沒有回頭路的情況下,將士不得不高度緊張,豁出命去。而今日這場景,每個人雖然看起來都挺激動的,但虞紹燮看得出來,這激動,估計持續不了多久,也沒人會為了一場觀刑,就決定把自己的命豁出去。

但也不好說,一次是不行,再來一次呢?一而再、再而三,這就像和尚敲木魚,表面上看是給自己加功德,實際上,就是一遍遍的付出時間與精力,用自我說服的方式加深腦海中的信念。

虞紹燮:

“……”()

大王肯定想不到用這種辦法穩固將士對他的忠心,高先生也沒那麼陰險,那就隻剩一個人了。

?本作者你的榮光提醒您最全的《大王萬萬不可!》儘在[],域名[(()

虞紹燮扭頭,看向蕭融。

蕭融對上他的目光,面露疑惑。

虞紹燮的表情有點複雜:“……”

蕭弟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單純,但……感覺更對他的胃口了。

微微一笑,虞紹燮開口:“我決定了,待我回去之後,便寫一封書信,讓我弟弟來投靠大王。”

蕭融:“…………”

虞紹承?那個該多吃點藥的虞紹承?

他表情都有些繃不住了:“怎麼突然這樣決定?”

虞紹燮看向不遠處的屈雲滅,淺笑道:“因為大王終於想通了,遷都,便是逐鹿中原的開始,我們兄弟二人,總不能侍奉二主吧。”

……沒錯。

遷都,就是主動加入了這場權力的遊戲,以前屈雲滅的行動都是被迫的,他要複仇,所以趕走了所有的胡人,他掛念家鄉,所以留在了雁門郡,他看不慣南雍,這才用打臉的方式,自立了一個鎮北王。

其實他從未真正的治理過這片土地,他稱王了,行的卻還是大將軍的事。

所以彆人既警惕他,又看不起他。哪怕在原本的曆史進程中,屈雲滅也從沒露出過自己的野心來,他就是在複仇,一直複仇,到最後,把自己搭了進去。

代郡、雁門郡、中山郡,這是小皇帝要給他封王時,表示分封給他的國土,他正經擁有的,還是曾經那個諸侯代國。

他待在雁門郡,在南雍和外人看來是很老實的行為,而離開這裡,便是向整個天下宣布,他不再受南雍正統的掌控了。

蕭融不禁看向屈雲滅,他臉上的血跡未擦,腳邊還有個軟趴趴的屍體,連手上的長刀,都不知道沾染過多少人的熱血。

但這樣的他,比穿著親王服飾的他,更讓蕭融覺得耀眼。

這才是鎮、北、王啊。

眾人仍在歡呼,屈雲滅面對他們的熱情,終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的目光掃遍全場,卻在看到蕭融的時候,微微一停。

蕭融低著頭,轉過身,在所有人都歡欣沸騰的時候,離開了他。

屈雲滅心臟一緊,他不知道,這也是他的直覺在作用。

……

這一晚,好多人沒睡好覺,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真是太美好了,每個人都感覺自己有使不完的勁。

連蕭融也受到了點影響,雖說離開山腳下,士氣凝聚帶來的正面影響就消失了,他又變成了蕭妹妹,可是,他的心情也是有點小激動的。

躺在床上,他的腦海裡還是忍不住的反複回想,屈雲滅站在上面,八風不動、睥睨天下的氣勢。

還真有點帝王之相呢。

蕭融閉著眼,嘴角不受控的勾起來,而阿樹收拾完了外面,正要進來問他,是不是現在就吹燈。

然而不經意的一抬頭,他頓時目瞪口呆起來:“郎主,你怎麼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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