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軍(1 / 1)

蕭融下意識的看向衛兵,發現衛兵對這老頭行了一禮,然後就繼續目不斜視的守在門口了。

蕭融已經大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但還是將信將疑的走了過去。

進了偏殿,這裡面也沒其他人,老頭把門關上,然後跟看自家大孫子一般,好好的看了看蕭融,然後笑著歎息:“竟真如美玉一般。”

蕭融:“……”

明明是誇他的話,怎麼說出來感覺這麼遺憾。

接著,老頭自我介紹了一下:“我姓高,名洵之。”

蕭融已經猜到了,趕緊下拜行禮:“高丞相!”

高洵之擺擺手:“哎,不必稱什麼丞相,叫一聲高先生就是了,來來,到這邊來。”

說著,高洵之率先走向牆邊,這偏殿裡跟主殿是一樣的,空空蕩蕩,牆上掛了幾把弓,還有保養弓箭用的皮子,而高洵之掀開一張皮子,露出了透著光的一道牆縫。

然後,高洵之壓低聲音,對蕭融說道:“去歲大王怒極,掀了桌子,又擲出兵器,將這牆戳穿了,補牆的工匠手藝不好,留了道縫,恰好能做探聽之用。”

蕭融:“…………”

他整個人都淩亂了:“這、這不合規矩吧?”

高洵之都把腦袋湊縫上了,聞言,他奇怪的看向蕭融:“在衛兵的眼皮底下偷聽,便合規矩了?”

蕭融愣了一下,瞬間閉嘴,然後把腦袋也湊了過來。

彆說,從這聽,比從大門那裡聽清晰得多。

……

一牆之隔的主殿。

屈雲滅:“你確定是他。”

原百福:“雖未曾見到人,但經過審問,那些庶族說,常去他們家中遊說的,有一人臉上帶長疤,右手上,有一顆大黑痣。”

屈雲滅突然安靜了一會兒,蕭融聽不見他的動靜,便從縫隙裡看過去,可惜,隻能看見地板,根本看不到裡面的人。

屈雲滅:“他現在何處。”

原百福的聲音裡加上了幾分緊張:“卑職不知……”

屈雲滅:“他什麼時候逃的。”

原百福:“沈黎郡城破之後,這群人便以回稟教主,增派援兵的名義跑了。”

屈雲滅:“那你為何不令親兵傳信於我。”

原百福:“大王,區區一個李修衡——”

咣的一聲,震耳欲聾,嚇得蕭融差點跳起來。

高洵之一邊聚精會神的聽著,一邊十分熟練的摸了摸他的背,動作之慈祥,仿佛他是蕭融失散多年的爺爺。

蕭融:“……”

默了默,他趕緊繼續聽裡面怎麼回事。

屈雲滅:“原百福!我下過的軍令,你當了耳旁風嗎!若有李修衡的行蹤,立刻稟報給我!如今放跑了他,你該當何罪!”

原百福剛剛就說了,沈黎郡城破那天,李修衡就跑了,而他到那邊的時候,彆說沈黎郡,連江陽郡都破了。

原百福在屈雲滅站起來的時候,就已經條件反射的半跪下去,他抿著唇,快速的回答:“李修衡此人睚眥必報、氣量短小,他這些年如同喪家之犬,投靠過諸多勢力,哪一處都待不長久,如今他又自甘墮落,去給清風教當爪牙,大王貴為鎮北王,實在不該為了這樣一個小人,就聞風而動!”

屈雲滅:“我要做什麼,何須你來置喙!”

原百福聽著這動了真怒的聲音,咬了咬牙,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下來了。

他低著頭,忍氣吞聲道:“是,大王說的是,是卑職僭越了。”

屈雲滅氣得在主殿裡走來走去,他想去抓那個李修衡,可過去這麼多天,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唯一線索清風教,可清風教的勢力,遍布整個中原大地。

越想越生氣,屈雲滅一腳踹翻身邊的桌案,把實木的桌腳都給踹斷了,然後怒喝一聲:“出去!”

原百福一聲沒吭,乾脆利落的起身離開了,他知道屈雲滅什麼性子,這人不能勸,越勸他越煩躁,就隻能讓他自己一個人待著。

原百福走了,屈雲滅自己一個人在宮室裡,動靜卻始終沒停過。

蕭融震驚的聽著對面叮叮咣咣,好一陣過去,像是把能砸的都砸了,屈雲滅才猛地一推門,大步離開了這裡。

而這時候,蕭融感到腦袋有點暈乎,一個沒站穩,差點摔牆上。

高洵之連忙扶了他一下,頗為擔憂的看著他:“蕭先生,你怎麼了?”

不會是被他們大王嚇病了吧……

這樣想著,高洵之趕緊給屈雲滅說好話:“今日實在事出有因,大王他平時不是這樣的,還望蕭先生能體諒——”

蕭融自己站穩了,搖搖頭,“我沒事,多謝丞相掛懷,額,他們說的李修衡,丞相可知他是什麼人?”

聽到這個問題,高洵之歎了口氣:“十年前,他是鎮北軍,也是北府軍的主將。”

……

熟知曆史,不代表熟知曆史當中的人。

被記錄者終究是寥寥無幾,更多的,都隨肉身一起,風化在過去的光陰當中了。

李修衡,就跟原百福說的一樣,是個十足的小人,一輩子沒乾過什麼好事,沒被記錄下來也是情有可原,可誰又能想到,在鎮北軍真正的發展史當中,他還是個彌足輕重的人物呢?

如果沒有他,當年被屈雲滅父親命名、組建的鎮北團,不會突然改名叫了北府團,而且性質也從民間自發的自衛軍,搖身一變,成了朝廷指哪打哪的鷹犬。

如果沒有他,鎮北軍不會吃了那麼多年的苦,遭受朝廷和被他們保護著的世家大族嘲笑,他們稱鎮北軍是賤民窩,白來的戰力,死多少都不心疼。

如果沒有他,也不會有他的利欲熏心,鎮北軍裡的老人,就不會消耗的那麼快,而屈雲滅的兄長,那個原本被培養了十幾年的、人人都要稱讚一聲的鎮北軍繼承者,更不會被他設計陷害,最終死在鮮卑的鐵騎之下了。

這種感覺,蕭融很難共情。

他今年才十九歲,沒給人當過下屬,也沒出去打工過,不知道自己拚了命的努力、而上司拚了命的拉自己後腿是什麼感覺。

也不太明白這種人生驟變、美好日子不再來的戲劇感。

高洵之回來之後,已經打聽過蕭融這幾天的事跡,得知大王能聽進去他的話,高洵之高興的不得了,還沒見面,就已經十分信任他了,所以他也不藏著掖著,把這些不會對外人講的事,全都告訴他了。

十年前是鎮北軍的命運節點,那場慘烈的戰爭之後,鎮北軍就剩下五千多人了,屈雲滅才十四歲,從血海當中爬出來,帶著剩餘的這些人逃命,本不屬於他的責任,就這麼落到了他頭上,誠然,鮮卑人入侵,這也不是李修衡乾的,不能全賴他,可屈雲滅的大哥去世,完完全全就是他的責任。

十年來,他都想給大哥報仇雪恨,可惜就是抓不到人。

高洵之叮囑蕭融,今晚就讓屈雲滅一個人待著,千萬彆去撞槍口,等明日,他先去看看情況,然後再通知蕭融,能不能去見他。

蕭融眨眨眼,答應的特痛快,而高洵之一走,他立刻就去找屈雲滅了。

…………

從剛才開始他就感覺頭暈,這可能跟李修衡有關係,也可能沒關係,但蕭融的原則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蕭融頭暈腦脹的來到了雁門關下。

在雁門郡待了這麼長時間,他還是第一回親自來到這個關隘附近,仰著頭,看著巍峨高大的長城,蕭融深吸一口氣,然後認命的往上爬。

他到的時候,是黃昏,等他爬上去的時候,就是夜晚了。

……

說真的,蕭融感覺自己半條命都要沒了。

他氣喘籲籲的,捂著胸口,像是下一秒就要暈地上,這也是守關的士兵沒攔他的原因,他們都狐疑的看著他,納悶這人到底想乾什麼。

至於去盤問一下……算了吧,他們都怕自己剛走到蕭融跟前,然後蕭融就倒地不起了。

被訛上可怎麼辦。

……

屈雲滅坐在城門樓上,最為空曠的地方,他望著北方,那是鮮卑的方向,也是鮮卑慕容部的都城,盛樂。

凝眉注視,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而就在他的思緒越來越重的時候,他聽到,附近有個聲音,也是越來越重。

“呼……呼呼……我、我要死在這了……”

屈雲滅:“……”

他擰著眉,走到一旁的樓梯處,然後看見樓梯拐角的位置,掛著一個人,那人上半身掛在城牆上,下半身跟面條似的毫無力氣,緩了一會兒,他剛要繼續扶著牆上去,看見屈雲滅站在上方,他的眼睛瞬間一亮。

“大王!大王稍待片刻,我這就上來!”

屈雲滅:“……”

等他上來,怕是天都亮了。

看著蕭融滿臉的汗水,屈雲滅苦大仇深的盯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下去,紆尊降貴的,把他給拽上來了。

蕭融也顧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了,他是真的沒力氣,一沾上渾身是勁的屈雲滅,他上半身也成了面條,腦袋脫力的靠在他胸前,屈雲滅穿的衣服少,布料也單薄,被他這一靠,某個部位,登時就蹭了一下。

屈雲滅身體一僵,瞬間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蕭融還跟個哈巴狗一樣呼呼喘氣,見他不動了,還納悶的扭頭:“大王,怎麼不走了?”

左右已經到上面了,屈雲滅低頭,一看見蕭融那雙濕漉漉、閃著亮光的雙眼,登時跟染了什麼臟東西一樣,一把將他推開,滿臉都寫著嫌棄二字:“體弱之人爬什麼關隘!本王看你是吐血吐的太少了!”

蕭融:“……”

你變臉變得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