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面醬(1 / 1)

在現代的時候,蕭融為了證明自己真不是絕世小0,從沒碰過圍爐煮茶這種文藝活動,如今到了古代,想不碰也不行了。

因為這是他目前唯一消費得起的娛樂活動。

此茶,也非後世的茶,所謂煮,並非先燒水,再泡茶葉,而是將茶葉、香料、以及乾果,全都丟進去一起煮。

煮的水都變深色了,就可以撈起來喝了。

至於味道……有味道就不錯了,就彆想著好喝不好喝了。

其實這個時代,文明的發展程度一點都不低,該有的,基本在這個時候,已經全都有了,但就是普及不起來,因為不論發明了什麼,都被世家大族捏在手中,隻有他們自己、和交好的、聯姻的宗族能享受,普通人是決計接觸不到的。

蕭融剛到這的第一天,恰好盛夏,他不用擔心自己被凍著,可腹中饑餓,就不是他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了。在冒險偷一個包子、和冒險接觸一下本地人之間,蕭融還是慫嘰嘰的選擇了後者。

而他賺第一桶金的方式,就是觀察行人,跟著一個仆人,找到了一個高門大戶,至今蕭融也不知道那戶姓什麼,他偽裝成剛出世不久的雲遊子弟,謊稱自己的包袱丟了,然後賣了一份口述的醬料給那戶主人。

至於那是什麼醬……

咳,就是後世人人都吃過的甜面醬。

為了忽悠那個有錢老頭,蕭融還親自下廚,做了一份能把人膩死的烤肉大餐,甜面醬本來是配烤鴨的,可胡人入侵之後,中原的菜譜就改了,如今吃的最多的,是羊肉和豬肉,像老頭這麼有錢的,則頓頓都能吃牛肉。

甜面醬用的原材料已經很簡單了,然而還是有一味蠔油沒法加入進去,不過沒關係,這老頭天天吃中草藥做輔料的飯食,哪怕沒有蠔油,也足夠驚豔到他了。

甜面醬解膩,配上油汪汪、外焦裡嫩的烤肉,自成一絕,在品嘗過這種醬料的美味之後,老頭眼中精光一閃,卻沒有開口稱讚,而是慢慢放下筷子,頗為不睦的抬起了頭。

蕭融懂,他這是想壓價。

不出蕭融所料,接下來老頭便之乎者也了一番,中心意思就是這個醬料味道沒那麼好,不值得買,而他看蕭融年紀輕輕,又遭逢大難,這才願意掏錢買下來,真要說的話,他這還是做慈善呢。

蕭融抿唇聽著,他越說,蕭融的臉色越差,在他說到最後的價格是時,他的手突然按在那把劍上,錚的一聲,銀灰色的劍拔出來一截。

老頭:“…………”

現在的年輕人,毛毛躁躁,又沒不讓你還價,怎麼還威脅人呢!

一番唇舌交鋒,最終蕭融以老頭提出的兩倍價格,並加一個零,賣了那張方子。

老頭要全部給他換成小錢,蕭融不讓,執意要換成銀餅,哪怕他那時候還沒看見當地物價幾何,他也知道,銅幣良莠不齊、且一天一個價,隻有金銀,才能保值。

銀貨兩訖,老頭還要求蕭融簽文書,文書上寫著,他這方子,以後自己不能用,也不能再賣給彆人,要是被發現,他家就能將蕭融送至官府。

蕭融全都答應了,一出門,門裡的老頭,和門外的蕭融,全都露出了占大便宜的笑臉。

老頭是覺得,蕭融太笨了,這方子,彆說二十倍,就是要價兩千倍,都不為過,有了這方子,足以保障他家十代之內的榮華富貴。

而蕭融覺得,不讓做不讓賣,沒說不讓公開啊,等他找到鎮北軍,站穩了腳跟,他就把這個方子、連同蠔油的方子,一起公布出來。

花二十個銀餅,買了個隻能變現幾個月的方子,也不知道這老人家發現之後,會不會氣得破口大罵。

他倒是很有自信,彼時的蕭融,可沒想到自己會追著鎮北軍跑上半年。

如今半年過去了,當初從老頭那得到的銀餅,花的也就剩下一個半了,簡嶠要是再不來找蕭融,估計蕭融還得故技重施,再去找個有錢人家,賣一張方子。

……

在簡將軍呼喚了將近一刻鐘之後,蕭融終於開恩,讓阿樹去給他把門打開。

簡將軍幾乎是屁滾尿流的衝了進來。

一進來,就以軍姿半跪在蕭融面前,雙手抱拳舉過頭頂。

“蕭先生!簡嶠有眼不識泰山,竟誤將先生,當做了尋常士人!幸賴先生不吝賜教,這才免去長安一場大難,請先生隨簡嶠一同前往雁門郡,鎮北王治下正缺先生這樣的人才啊,望先生成全!”

阿樹悄悄睜大雙眼,雖說他很早就堅定的認為,自家郎主絕不是池中物,但親眼看見像簡嶠這樣的大將,都對他這麼頂禮膜拜,還是讓阿樹感到十分震驚。

也十分崇敬。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簡嶠默默抬眼,發現蕭融正盯著自己,那張絕色的臉上,儘是漠然。

簡嶠心一抖,從剛接到親兵消息,得知鮮卑人真的偷襲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闖大禍了,就因為他的一個失誤,把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才放跑了,彆說高先生想弄死他,他自己弄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他們鎮北軍最缺的就是軍師啊!我、就因為我、我我我……

簡嶠不再遮掩,而是直直的看向蕭融,他這回是真的想哭了。

而就在他即將開口,扯下臉皮,再努力一把的時候,欣賞夠了的蕭融輕歎一聲,他做出一個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來,然後眨眨眼,歪了歪頭,和煦的開口。

“好啊。”

簡嶠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他傻愣愣的問:“先生說什麼?”

剛才還晴空萬裡,聽到簡嶠的問話,蕭融又刷一下變了臉,被冒犯一般突然沉下臉色:“我說好,怎麼,將軍改主意了?”

簡嶠:“…………”

他連連搖頭,而在他搖頭之後,蕭融又高興起來,他還對簡嶠笑了笑,“那便明日出發吧,今夜先讓我收拾行囊,將軍以為如何?”

簡嶠……簡嶠什麼話都不敢說,連點頭都不敢點太用力了,生怕蕭融又變臉給他看。

定好了時間,簡嶠便飛快的退出去了,而在他走了以後,蕭融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哈哈大笑起來,仰著身子躺在床上,還左右滾動了兩下。

阿樹:“…………”

心裡的崇敬就這樣慢慢退去,最後隻剩下一片死水。

……

阿樹默默走到一旁,要收拾行裝,他先拿起被蕭融掛在牆上的劍,蕭融笑夠了,餘光看到這一幕,他連忙坐起來,“劍給我,我親自拿著。”

他穿過來的時候,身上總共也沒多少東西,其他的都沒法拿出來,也就這把劍,能隨身攜帶了。

阿樹依言把劍遞給他,見蕭融頗為寶貝這把劍,阿樹還提議:“郎主,不如找個鐵匠,給它開刃了吧。”

從小在蕭家乾活,阿樹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可他真心沒見過,這世上居然有沒開刃的兵器。

一路上,他們兩個相依為命的前行,也有幾次,遇見了匪徒,彼時,蕭融就是用這把未開刃的劍,把那些賊人嚇跑的。

因為蕭融這把劍,天下獨一份,從劍鞘上就能看到做工有多複雜,能用得起這種劍的,要麼是頂級世家,要麼就是頂級劍客,而對普通的賊人來說,這倆他們都惹不起。

也不知道,他們要是發現這劍沒開刃,臉上會露出何種精彩的表情……

蕭融想也不想就拒絕:“不開。”

阿樹不解:“為何?”

蕭融:“普通的鐵匠,配不上我這把劍的手藝。”

畢竟是一千五百年後,世界著名鑄劍大師的作品,一把劍價值三十萬,這還是他們院長認識那個大師,所以給了友情價,要是因為找的鐵匠手藝不好,弄出瑕疵來,他怕他們院長來他夢裡坐地大哭。

雖然,在這把劍跟著他一起消失以後,他們院長可能就已經哭過了。

……

第二日,收拾好東西的蕭融,在阿樹緊張的看護下,慢吞吞的出了客棧。

身輕如燕的感覺,又消失了。

倒不是屈雲滅又乾了什麼缺德事,隻是,在屈雲滅稱帝之前,這就是蕭融的正常狀態,有氣無力、身體沉沉的,屈雲滅乾好事,他就能感覺好一些,屈雲滅乾壞事,他就會感覺壞一些。

有了前兩天的經曆,蕭融現在對幫助屈雲滅迸發出了極高的熱情,他可太懷念能蹦能跳的時候了。

昨日他還故意嚇唬簡將軍,今日,他精力不濟,根本想不起嚇唬人來,便看著低調了許多。

然而簡將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他那叫一個恭恭敬敬。

他還給蕭融弄了一輛馬車,阿樹把蕭融扶上去,很快,這車就往前走了。

馬車中,蕭融有點無聊,便跟阿樹聊天。

“世人都說鎮北軍殘忍好殺,依我看,倒是還有些單純。”

阿樹不解:“郎主為何如此說?”

蕭融聳了聳肩:“要是我的話,收到那樣一條密信,後來又應驗了,我可不會直接相信此人身有神異,我隻會想,這是不是個連環計,軍中有叛徒,而他,會不會就是這個叛徒的同黨,特意遞這麼一條密信過來,該不會是想把大家引出去,來個甕中捉鱉、一網打儘吧。”

阿樹:“…………”

他無比慶幸的回答:“幸好鎮北軍中沒有像郎主一樣多疑的人。”

蕭融:“……你這小孩,這叫謹慎。”

阿樹嘿嘿笑了一聲,心裡卻在想,就是多疑嘛,好在郎主這樣的人,太少了,在這淮水之北,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一個。

另一邊,安定城的軍營裡。

簡嶠臨走之前,是跟高洵之告假了的,他走得急,沒時間跟高洵之說這些事,不過他留了個親兵,讓他把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高洵之一聽,直接喜上眉梢。

“真有此事?!”

“哎呀,這可是天助我鎮北軍,天助我大王了,竟還是個士人!難得,難得啊。”

親兵見他這麼高興,自己也高興,便繼續說:“不止,高先生,那位蕭先生,還是出自臨川蕭家,將軍說,臨川蕭家可是二等世家呢!”

高洵之捋著胡子,點點頭:“的確。”

世家的譜係總是變,上一次變,是六十五年前,也就是雍朝剛建立的時候。

雍朝的開國皇帝,把他們自己家變成了第一等,然後又封了三個有從龍之功的為第一等次位,而原先本來排在一等的,直接去第二等集合。

……

也就是說,蕭家其實很有底蘊,祖上也是出過不少大人物的,高洵之他雖然是個士人,可他不是世家出身,他是徹頭徹尾的寒門,不然的話,當初他也不至於流落到雁門關,和鎮北軍扯上關係。

兵力不住的擴大,可在人才上,真真是鳳毛麟角,在蕭融來之前,鎮北王手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幕僚,是一個姓虞的士人,那人出身不如蕭融,還不得大王的信任。

高洵之忍不住高興的握拳。

好啊,蕭融來了,這個尷尬的場面,也就被打破了,以後他們也不必再受南方一派的白眼了。

高洵之當時就要找屈雲滅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親兵見狀,趕緊攔住他,然後把蕭融占了那六條的事,告訴他了。

高洵之:“…………”

誰教給你先報喜再報憂的?

剛高興沒多久,高洵之又愁了起來,他想了一晚上,應該怎麼樣讓屈雲滅接受蕭融,結果他也沒什麼好辦法,最後走的還是簡嶠的老路。

先報喜,再報憂。

……

他沒提蕭融身上那六條,而是去了主帳,把此次大勝的功臣,是蕭融的事情說了。

天剛亮不久,屈雲滅每日清晨,都要熬煉筋骨,揮著長刀,把木樁砍爛兩個,才去做彆的事,高洵之也習慣了,他砍那木樁,不耽誤高洵之說自己的事。

等他說完,屈雲滅狠狠的往前一砍,本來就傷痕斑駁的木樁,直接應聲而裂。

然後,他站直了身體,長刀的刀尖點地,他轉過身,同樣的春日之下,蕭融要圍爐煮茶才覺得暖和,而屈雲滅隻著一層單衣,胸口還微微敞開著,汗水從他脖頸往下/流,流淌過蜜色的胸膛,最後被衣服吸收殆儘。

雖說高洵之看著他長大的,可即使是他,在屈雲滅面前也習慣性的想要避其鋒芒。

他默默站著,離屈雲滅有一丈遠。

屈雲滅則呼吸了一個回合,然後才不緊不慢的嗤笑一聲:“先生是這樣認為的?”

高洵之愣住:“大王覺得有不妥之處?”

屈雲滅:“占卜一番,便能知曉天下大事,那這天下,怎麼沒歸了這個蕭融,依我看,說不得,他也參與在其中,這或許是個連環計,或許,是他臨時反悔,做了叛徒的叛徒,若他沒有反悔,彼時我鎮北軍,就成了翁中的鱉、籠中的鳥,插翅也難飛了。如此兩面三刀之人,先生也要用嗎?”

高洵之:“…………”

就是因為你沒有證據便冤枉好人,咱們這裡才一個得用的文人都沒有的好不好!

正常人誰會這麼想啊!鮮卑人死了三萬,傷無數,益州那邊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蕭融他籍籍無名,怎麼可能獨自策劃這麼大的事,更何況,鮮卑人是傻嗎?前仆後繼的送命,就為了讓一個中原人打進鎮北軍內部?!

但屈雲滅就這樣,對於他不信任的人,再多懷疑都不嫌多。

高洵之默了又默,才說道:“大王言之有理,但這終歸是大王的一番猜測,若蕭融真的有此等本事,又對我軍示好,貿然將他趕走,將來他為他人所用,不就得不償失了嗎。依我看,不如先留下他,多多觀察,若有問題,屆時再拿下不遲。”

屈雲滅看他一眼,認同了這個方案:“可。”

高洵之一喜,然後便聽屈雲滅問:“蕭融現在何處?”

高洵之不明白他問這個乾什麼,但還是回答了:“簡將軍去接他了,應當會接他回雁門郡,安置在王宮附近。”

屈雲滅:“好,此地事務,都交由先生處理,本王這就回去,看看這人究竟有何神異之處,若他是個騙子——”

屈雲滅一招手,旁邊的衛兵就把馬牽過來了,屈雲滅利落的翻身上馬,然後對著底下的高洵之,淡然一笑。

“那本王就帶著他的頭回來,給先生添個下酒菜。”

高洵之:“…………”

一眨眼的功夫,屈雲滅已經策馬離開了,高洵之呆滯的看著他越來越遠,最後隻能絕望的閉上眼。

如今唯有盼著,大王到的時候天已黑了。

燈光昏暗,看不清模樣,如此一來,至少還能去掉兩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