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1 / 1)

那天昏倒之後,阿樹和車夫,以及一乾被蕭融真面目嚇到的百姓,合力把蕭融送進了平陽城。

守城的官兵看一眼蕭融的長相,連文書都沒要,就讓他們通過了。

在這個年代,隻有世家大族才養得出蕭融這樣長相的男子,縱使民間真的出了一個差不多的,也早就被大戶人家抬回去做禁臠了,不受束縛的隨意行走,那是不可能的。

形勢混亂,禮崩樂壞,很多曾經嚴格的規矩,如今都不頂用了,蕭融他剛穿過來的時候,落腳點在新安郡,也就是南雍的地界,北邊不受南雍的掌控,可百姓來往於南北之間,是沒人管的。

究其根本,是管不過來,散裝中原的情況到如今為止,已經持續了一百八十年,這一百八十年裡,中原大地上換了六十七個皇帝,最誇張的時候,同一時間,有六個皇帝各自為政。

真要論起來,今年還是個不錯的年頭,戰亂少,南雍沒整幺蛾子,屈雲滅忙著打外族,也沒人折騰老百姓。

不過,也就截止到今年了,要不了多久,形勢就會再度混亂起來,戰火的烽煙,馬上就要覆蓋整個中原大地了。

…………

清晨,淡淡的白霧彌漫在街道上,蕭融推開客棧的窗子,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古色古香的街道。

那晚醒來以後,他身上的虛弱感就淡了不少,之前一挪就咳嗽的情況,也消失了。

看著安靜的街景,蕭融本該內心平靜,但他實在是平靜不下來。

都半年了。

來到這個時代半年了,他還是控製不住的感到悲傷。

怎麼就他這麼倒黴啊!!!

……

他死都忘不了那一天,上一秒,他還站在學校大禮堂的C位上,擺好了帥氣的pose,等待燈滅的那一刻,開始排練自己的獨舞,下一秒,燈滅了,以一個高難度動作抬著腿、舉著劍的他,就出現在了新安城的菜市場當中。

賣豬肉的屠戶震驚的看著他,手裡的刀掉下去,哢的一下,鑲在了某位大娘指名要買的豬頭肉上面。

豬頭慘遭開臉,大娘憤怒開噴,蕭融趁亂遁走。

……

蕭融驚恐無比,一時之間都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幸好他排練的是劍舞,穿的本來就是古裝,但此古裝非彼古裝,在現代人眼中可能差不多的打扮,在這個時代的人眼裡,就極其古怪。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蕭融抱著那把院長依依不舍、超級心痛的借給他當道具的大寶劍,剛在柴火垛後面蹲好,那個讓蕭融恨得牙根癢癢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這個聲音是係統,這個係統聲稱,蕭融是它的計算之下,和曆史人物屈雲滅氣場最相合、匹配值最高的人,屈雲滅本應稱帝,開創他自己的王朝,奈何時運不濟,最終慘死在陳留城中,千百年來替他惋惜的人太多,因此被係統捕捉到,決定替他改變命運。

但人類的事,必須讓人類自己解決,係統不能直接乾預,所以它搜索了三千年間所有熟知屈雲滅命運的人,最後得出結論,蕭融成功的概率最大。

蕭融聽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命運悲慘,關我什麼事?古往今來悲慘的人多了,憑什麼把我扯進來?!你這個缺德係統,趕緊把我送回去!”

蕭融看起來不假辭色,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慌得很。

係統說的沒錯,他確實熟知這一段曆史,熟悉到他想也不想的就拒絕,因為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屈雲滅注定要完蛋,誰也救不了他!

係統見他這麼堅定,猶豫了一下,回答道:“好吧,那我把你送回去,你還有沒有什麼遺言需要交代的?”

蕭融:“……遺言?”

係統:“是啊,你回去以後的下一秒,就會被舞台上的大燈砸斷頸椎,以你那個時代的醫療水平,這種致命傷是無法治愈的。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可以留一句遺言,比如你想穿什麼樣的壽衣,或者住什麼樣的棺材,我替你托夢,告訴你的家人。”

蕭融:“…………”

說完,係統就要把蕭融送回去,蕭融呆滯的看著它,猛地反應過來,痛哭流涕的說道:“不不不!我改主意了,讓我留下吧!仔細想想屈雲滅確實是不該死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生在紅旗下怎麼能拒絕你呢,交給我吧,我去救他!”

係統聞言,微微一笑。

係統隻負責把人送過來,不會給蕭融開個金手指,不過蕭融自己的知識儲備量,就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一通操作,係統把蕭融和屈雲滅的命運綁定在了一起,然後才馬後炮的告訴他,因為他這條命算是撿來的,任務完不成,他就得跟屈雲滅一起死,而且為了刺激他的積極性,他的身體狀況,和屈雲滅的氣運值綁定。

屈雲滅離帝位更近一步,他的身體就健康,屈雲滅離帝位更遠一步,他的身體就生病。

程度根據當時的情況自動調整,輕的就是感到頭暈,重的直接吐血。

但他不用擔心這些病痛會把自己害死,隻要屈雲滅還活著,隻要他還有登頂帝位的機會,那蕭融就跟吃了唐僧肉一樣,無論如何都不會死。

可一旦屈雲滅死了,或者,在人們看不到的情況下,他的氣運完全消失,已經注定不可能稱帝了,那麼,蕭融就會在那些氣運消失的一瞬間,跟著死去。

不過,反過來也一樣,也許屈雲滅都沒當上皇帝,可是彼時的情況已經注定了,他必然會成為皇帝,氣運值已經滿了,而且沒人能再威脅他了,那麼,蕭融不用等到屈雲滅真的登基,就能跟他解除綁定,以後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再受桎梏了。

交代完這些,係統就消失了,不知道又去禍害哪個可憐人了。

隻留下一臉空白的蕭融,久久不能回神。

……

除了一條不能保證的命,係統真的什麼都沒給他。

他穿著奇裝異服,抱著院長的劍,沒飯吃、沒地方住,也不敢把劍當了,畢竟這是院長心愛的大寶貝,也是他萬不得已之時,最後的依仗。

他是怎麼從一窮二白、還是黑戶的情況下,混到現在的,蕭融不想再提,那些辛酸淚,就讓它過去吧。

……

一路從新安追到平陽來,花了半年,走了三千裡地,連鎮北軍的半個影子都沒看見。蕭融很不講理的把鍋扣在了還沒見過的屈雲滅頭上,但其實,他自己也有責任。

係統剛走的時候,蕭融算了算時間,發現自己還有兩年多可以浪,再加上他是被逼綁定的,心裡就很抗拒去找屈雲滅。

他慢悠悠的走,到了淮陰,發現在這邊三方會師的屈雲滅已經離開了,他心裡還鬆了一口氣。

至於是什麼時候開始,讓他拚命的往前追,那就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無痛生病的時候了……

死是死不了,就是虛弱得很,出來進去都要人扶著,沒人就隻能扶牆,這嚴重打擊了蕭融的自尊心。

蕭融是藝術生,從小學舞蹈,大學考的也是舞蹈編導專業,而他這個專業,有點特殊,男女比例大概一比二,十個男生裡,五個渣男五個gay。

渣男不一定直,gay也不一定專一。

蕭融的長相在古代能迷死一大片,在現代也不遑多讓,而且,除了他本人,幾乎每個見到他的人,都覺得他也是gay。

在0多1少的大環境之下,一堆人前仆後繼的要為愛做1,有一對情侶,在遇見蕭融之後,果斷分手,一起來追他,結果人沒追上,大庭廣眾之下還打了一架。這件事讓蕭融徹底成名,從此榮登gay圈天菜的寶座,即使他無數遍暴躁的解釋,自己不是gay,也沒人信他。

被誤會同性戀,蕭融其實不是很在意,但被誤會成0,他就出離憤怒了。

他開始舉鐵,不搭配衣服就出門,還天天看熱血漫,正可謂,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最痛恨彆人弱化自己,如今好了,不用彆人幫忙了,他已經弱的沒邊了。

新仇加舊恨,係統已經跑了,蕭融沒法給自己出氣,於是,他把所有的鍋,一個疊一個,全扣在了屈雲滅腦袋上,還沒見面,屈雲滅已經成為了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人。

討厭他,還不得不幫助他。

越想越一肚子氣,就在蕭融要把自己氣成河豚的時候,阿樹進來了,他長得高,實際上才十四歲,不論蕭融去哪,他都任勞任怨的跟著。

“郎主,店家把早飯做好了。”

阿樹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膽小,這跟他過去的生活經曆有關係,在他面前,蕭融儘量不暴露自己的情緒,他要是生氣了、或者流露出憂慮的情緒,阿樹就會變得特彆擔心。

調整好表情,蕭融笑了笑:“好,一起下去。”

這是距離蕭融生活的時代,有一千五百年那麼遙遠的時候,普通客棧的飯菜十分粗糙,可貴的蕭融吃不起,這種不貴的,在外面那些百姓的眼中,也是上等珍饈了。

夥計默默的把早飯端過來,看著蕭融那張貌若天仙的臉,他的心情十分複雜。

車夫大哥沒騙他,這位公子住進來的時候是暈著的,等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找掌櫃說價,在一番你來我往之後,掌櫃不幸慘敗,答應給這位公子,住五天,免一天的房錢。

而上樓的時候,這位公子還一臉的可惜,夥計從他身邊經過,聽到他小聲嘀咕:“虧了,應該說住三免一的。”

……

不管怎麼說,蕭融都打算在這裡長住了。

其實,他想找屈雲滅,再往北走三百裡,去雁門郡就行,那裡是屈雲滅的大本營,鎮北軍發展到現在,對外號稱八十萬,當然,裡面水分很大,可確實有十幾萬人,都駐守在雁門關這裡。

一來那是屈雲滅的老家,二來,盯著鮮卑,以防他們有什麼動作。

過去找人是一個辦法,問題是屈雲滅這人,總往外跑,蕭融要是守株待兔,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看見他,而不看見他,蕭融就沒法限製他的行動,也就沒法阻止他繼續作死。

思來想去,蕭融覺得,還是先把自己的名聲打出去吧,有了名氣,做什麼事都方便,進到軍中的時候,也不至於被怠慢。他是為了救屈雲滅和自己的小命,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從底下做起一點用都沒有,他必須一步登天,直接留在屈雲滅身邊才行。

而什麼辦法,能讓一個布衣,最快的打響名聲呢?

無非兩種,一,刺殺當今最有名的人,二,預言當今最有名的人。

總之,蹭熱度就對了。

……

刺殺肯定是不行了,就他這身體素質,能走出平陽城就不錯。

所以,就剩下預言了。

裝神弄鬼、先發製人,曆來都是名士們最愛的招數,蕭融比他們強,他說的,可都是一定會應驗的真話。

如今清風教盛行在中原大地上,人人都對鬼神之說充滿了敬畏,屈雲滅那個大笨蛋,肯定也不能免俗。

自信滿滿的定下策略,蕭融便開始給自己造勢了。先是讓阿樹出去,宣揚自己的身份,說他是臨川蕭氏的公子,會一點占卜之術,然後在彆人慕名來問的時候,每日抽出半個時辰的時間,來免費給人卜卦。

但是問卦的人都得到了這麼一句話,他隻卜天下大事,小事不卜,老百姓自然就走了,而覺得蕭融是騙子的人,就狐疑的看著他,想探探他的虛實。

終於,在平陽城內幾乎都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物的時候,蕭融倚窗而立,眉目凝重的望著天空,抬起手指,做了幾個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姿勢以後,他沉重的開口。

“益州出事了。”

一開始大家還不信,沒把這個當回事,但沒幾日,平陽太守就接到消息,益州的沈黎郡,被起義的農夫占領,方圓百裡,全是焦炭,百姓橫屍遍野,而沈黎郡的存糧,已經儘數被搶走。

這群由庶族帶領的農夫們,還在往北進發。

頓時所有人都震驚了,他們對蕭融佩服的五體投地,日日都有人想見蕭融,其中不乏世家大族,還有高位官員,就連南雍探子,都來了倆。

但鎮北軍毫無動靜。

蕭融有點懷疑自己,但預言這種招數,不能用多了,畢竟他隻是個普通人,沒法次次都靈驗,而且總用,容易在招來屈雲滅之前,先招來災禍。

蕭融決定再等等看,結果等了幾天,他等來了鎮北軍在平陽城內貼的告示,鎮北王要招有真才實學的能人異士,不問出身、不問過往,隻要自認身負本領,都能來投。

站在告示前的蕭融:“…………”

如今平陽城人人都在討論他,害得他出門都得遮遮掩掩的,鎮北軍要是到了這,不可能沒聽說過他的名字。而尋求人才,在這個時代,貼告示是最後的辦法,一般都是能找的找遍了,卻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所以才貼出告示來,死馬當活馬醫。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鎮北軍都沒考慮過來招募他。

隻有兩種原因了,一,鎮北軍看不起他。

二,屈雲滅看不起他。

……

阿樹小心翼翼的看著蕭融的臉色,車夫到底還是不熟悉蕭融,他數了那麼多蕭融的缺點,卻沒發現,那些都是小毛病,蕭融還有個最大的缺點。

也就是——特彆好面子。

……

連阿樹都看得出來這事有點丟人,蕭融肯定更看出來了,他一時不敢吭聲,過了好久,才聽到蕭融運了運氣,看似無事的說了一句:“好吧,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他們大約沒有聽說過我,那,我揭榜去投就是了。”

說完,蕭融伸手把告示揭了下來,衛兵走過來領路,蕭融面帶微笑的跟了上去。

阿樹摸摸自己狂跳的小心臟,也頗為憂慮的跟著走了。

蕭融是士人打扮,老牌鎮北軍討厭士人,不過新加入的這些,就沒這個毛病了,衛兵客氣的把蕭融領進一個房間,讓他坐下。

簡嶠聽說終於有人來投,趕緊起身往這邊走,路上,衛兵介紹了蕭融的情況。

“是個士人,叫蕭融,屬下打聽過,據說他精通占卜之術。”

簡嶠腳步一停,片刻猶豫之後,他又往前走了。

這麼多天沒找到合適的,益州的動亂又驚動了大王,大王心情越發的糟糕,高先生一個勁催他,讓他快點,以前他還能嚴格按那六條來,如今,算了,還是放寬一些吧,反正就一條而已。

等走進房間,見到蕭融本人,簡嶠頓時愣在原地。

春日暖,卻還穿著皮襖→嬌氣。

面如金紙,唇色發白→短命。

敢跟自己一直對視,始終不落下風→脾氣肯定不軟。

之前眼睛總在屋中擺件上打轉→愛財。

會占卜→神神怪怪。

害得自己發愣到現在→貌美。

蕭融納悶的盯著他,不懂他為什麼隻是看著自己不說話,都主動到這地步了,那再主動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蕭融剛要拱手,來個開場白,就見對面的將軍回過神來,猛地一抱拳,然後指向他進來的大門。

“勞煩公子走這一趟,但所需之人,我們已經招滿了,公子請慢走。”

接著,蕭融就在一臉懵逼的情況下,被請了出去。

“……”

“……”

“……”

站在外面的土路上,蕭融緩緩握拳,再一次發誓。

屈雲滅,你等著,等我把你送上帝位,我一定親手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