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槡以為這就是柳霜月。</p>
她正要上前，卻見“柳霜月”已經轉過了身。</p>
繼續著她昨晚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p>
“柳霜月！”</p>
青槡快步走過去，又喊了一聲。</p>
柳霜月毫無反應。</p>
周圍的一切都真實的像是正在發生，甚至連時間的流速都如同現實世界一樣，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句話，都清晰無比。</p>
不行，她不能被困在幻境裡。</p>
柳霜月沒有在這裡，她隻是把所有上了這座橋的人，都拉進了幻境裡。</p>
她想乾什麼？</p>
青槡還沒有想明白，突然間剛剛的初遇，就換成了另外一個場景。</p>
是昨晚她沒有看到的。</p>
是在那個庵堂裡。</p>
京城也有專門收留犯錯女眷的庵堂，這個青槡是知道的，因為前朝的時候好像出過事故，後來被一個宗室孀居的女眷接管，沒有私房錢的女眷在那裡生活的雖然清苦些，但是也算是個去處，日子過得也算平靜。</p>
戚晚曾經去那裡幫忙義診，跟她們待過一段時間，除了那些不甘心的自尋煩惱的，大部分想開了的女子，在庵堂裡反而過得不錯，世道對女子而言本身就艱難，遠離紛爭之後能有個安身之所，也算好事。</p>
可這裡的庵堂，跟她記憶裡的庵堂明顯不一樣。</p>
狹小破舊潮濕，位置也相對隱蔽，周遭都沒什麼人家。</p>
院子裡守著幾個膀大腰圓的仆婦，院子角落的暗處還守著幾個身形高大凶悍的護院，跟防賊一樣盯著庵堂裡的女眷。</p>
青槡看到一個又一個年紀身份都不同的男人頻繁的進出這個隱蔽的小院，她看到守著院子的老媽媽接了男人們遞過來的錢，帶著他們去後院，給錢多的，可以挑個漂亮的，給錢少的，隻能找那些年老色衰的，還有一些人有特殊愛好，就幾個人一起，亂七八糟的搞成一團。</p>
柳霜月做夢也沒有想到，她來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地方。</p>
她拚了命的想跑，想逃，她用儘了各種辦法，想給家裡送信，可是這裡被監控的嚴嚴實實，彆說是信，就連隻麻雀都飛不出去。</p>
第一次，她拚了死的掙紮，被狠狠地打了一頓，打的奄奄一息。</p>
在這裡，沒人在乎她是什麼知府千金，甚至一起待在這裡的女子，看她的眼神都是麻木和嫉妒的。</p>
嫉妒她年輕貌美，隻要老實聽話，就能少受些罪。</p>
柳霜月想死，可是她惦記著陳霜序會回來找她，所以她忍痛煎熬著，等了一天又一天。</p>
她甚至不敢讓身上的傷快些好。</p>
她每天都在想象著能有人來救她，可是等她傷好了，仍舊沒人來。</p>
這一次，她被綁住手腳，送上了一個年紀比她父親還大的中年男人的床。</p>
那人肥頭大耳，面目猙獰。</p>
柳霜月咬舌咬的滿嘴血，在生與死之間不知道掙紮了多少遍。</p>
最後那種想要再見陳霜序一面的信念，還是支撐著撐了下來。</p>
往後一次又一次，她已經記不清每天來的是什麼樣的人。</p>
哪怕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懷了身孕，仍舊在飽受著折磨。</p>
她唯一輕鬆的日子，大概是被折磨到小產之後，血流不止，才短暫的安穩了一段時間。</p>
她命大，活了下來。</p>
她看到有人就這麼死掉了，被老媽媽嫌棄的喊護院把屍體扔去了亂葬崗。</p>
這樣暗門子收錢少，老媽媽舍不得浪費一個銅板來給她們買藥，所以一切都是聽天由命，能活下來就活下來，活不下來的就把屍體扔了。</p>
崇陽城這麼大，日子過不下去的寡婦，犯了錯被送進來的女眷，沒有幾個能出去的。</p>
就算有那麼幾個僥幸熬到了家人來接走，也沒人會把她們在這裡的經曆說出去。</p>
說出去，她們更活不下去。</p>
這是個魔窟。</p>
柳霜月在這裡熬了一年又一年。</p>
熬到她一個花季少女，短短三年就徹底油儘燈枯。</p>
她大概是知道自己熬不下去了，她換上了自己包袱裡唯一完好的衣服，那是她跟陳霜序初遇那天穿的，還有那個鐘馗面具，她一直很小心很小心的藏著。</p>
她抱著面具，在院子裡跳了一支舞。</p>
所有人都覺得她瘋了。</p>
庵堂裡瘋掉的人很多，通常都是若影響到了彆人，就被打一頓。</p>
柳霜月開始整夜整夜的跳舞。</p>
慢慢的大家以為她是真的瘋了。</p>
柳霜月在找機會。</p>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在七夕節的前一晚，她終於找到了機會。</p>
同住的兩個姑娘，那天晚上去找了守院子的護院，柳霜月每天夜裡跳舞，導致護院也覺得她是真瘋了，離開一時半刻也沒什麼，因為之前柳霜月從沒跑過。</p>
就在他們摟著姑娘去放鬆的那一刻鐘，柳霜月跑了。</p>
庵堂裡兵荒馬亂。</p>
可詭異的是，明明就那麼會兒功夫，他們跑出去找，卻怎麼都找不到柳霜月的身影。</p>
直到柳霜月抱著面具跳了河。</p>
庵堂的人才鬆了口氣，死了總比出去找人強。</p>
可那天晚上，死了的柳霜月，卻出現在了庵堂裡。</p>
庵堂裡莫名其妙著了火。</p>
所有人，連帶著那晚來尋歡作樂的客人，一個都沒活。</p>
青槡在火中，看見了一張張掙紮的臉。</p>
有痛苦，有恐懼，有不甘，還有解脫。</p>
是的。</p>
對於那些還渴望活著，卻飽受折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來說，死在這場火裡，更像是一種解脫。</p>
她們甚至已經感覺不到了疼。</p>
青槡不禁恍惚。</p>
她自詡已經見過人間百態，她曾經跟隨師父到處義診，見過許多苦難，可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她見過的那些苦難，隻是冰山一角。</p>
她好像明白柳霜月為何能夠成為厲鬼。</p>
又為何能夠墮魔。</p>
她的怨和恨，不止是她一個人的怨和恨，還有那些或許曾經真的犯了錯，或許隻是跟柳霜月一樣隻是無辜被連累的女子，她們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除了死，甚至找不到一絲出路。</p>
青槡看見柳霜月站在火中，戴著那隻小狐狸面具。</p>
懷中抱著一個鐘馗面具。</p>
她唇角上揚，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p>
小狐狸，最後也沒有等到她的鐘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