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

一名巨漢，渾身插著十幾根箭矢，血流如注。

但他仍筆挺站著，仿若一座鐵塔。

巨漢是踏在一座屍山上的。

屍山，由大楚衛戍軍將士的屍體堆砌而成。

“哈哈哈哈！！！！！！！！！”

後羿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笑聲狂野，響徹天地。

“痛快！”

“真是痛快！”

“這一趟老子雖然敗了，但殺得實在痛快無比！”

後羿笑容猙獰，全然沒有敗北的頹廢模樣。

追隨後羿而來的大明狼兵，折損已過大半！

此戰之慘烈，可見一斑！

與後羿遙遙相對的，正是大楚衛戍軍統領範純。

他本是一身白袍銀甲，如今卻都被鮮血染紅。銀甲更是多處破損，露出令人心顫的傷口。

在範純周身數十丈範圍內，也有無數大明狼兵的屍體。

“老子叫後羿！你叫什麼名字？”後羿突然問道。

“範純。”

“好，老子記住你的名字了！”

“這趟老子雖然殺得儘興，但老子的兵馬實在太次，不如你的兵馬精銳。等下回，老子帶上真正的精兵，咱倆再戰一場，讓你看看老子的真正實力！”

沒有人會質疑後羿輸不起。

這一戰，他確實是最恐怖的殺戮機器。

僅他一人殺死的楚軍，幾乎與所率狼兵的擊殺總數持平。

同時，作為衛戍軍統領的範純，殺敵數量僅為後羿的一半左右。

合道境一品與化神境九品，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不，並非這麼簡單。

後羿的真實戰力，遠不止合道境一品！

至於範純，他殺敵數量不如後羿，但作為一名戰場指揮，鎖定勝局才是他的任務。

一名統帥和一名先鋒將軍，正是兩者的差彆。

“唉！”

範離忍不住歎了口氣。

道理，很多人都懂。

但後羿在戰場上製造的殺戮恐怖，影響也極大。

至少現在，楚軍將士們遠遠盯著屹立屍山上的後羿，眼神中都流露出懼色。

不論多重的傷勢，後羿都不曾倒下。

不論多少次衝鋒，都會被後羿殺光。

這樣的敵人，確實太恐怖了。

甚至連範離都覺得，無法在此戰中殺死後羿，簡直是雖勝猶敗。

同樣心情鬱悶到極點的，還有大明狼兵殘部。

他們奮勇作戰、悍不畏死，卻因為戰敗，就被自己的將軍貶為‘兵馬實在太次’？

血，白流了。

汗，白灑了。

狼兵們攥緊了拳頭，心中為戰死沙場的袍澤們感到深深的不值！

“老子走了！”

“姓範的小子，你洗乾淨脖子，等著與老子下次再戰！”

“哈哈哈哈哈！”

後羿飛身而退。

粗獷健碩的身軀，速度竟也快得驚人。

範離軍中，除了尚未回來的烏騅，竟無一人能追上後羿的速度。

隻是，狼兵殘部突然發現不對勁。

他們剛剛還在怨恨將軍對自己的輕蔑！

隻一眨眼功夫，將軍撤了，卻把自己這些人留在戰場等死？

楚軍們也發現這怪異的一幕！

自古以來，優秀的將領都是與士卒同甘苦、共患難的。

但凡有一位將軍敢在戰場上拋棄袍澤，都注定會遺臭萬年。

沒想到，後羿真敢這樣乾？！

“夠狠……”範離輕聲道。

他知道，並非後羿故意拋棄狼兵。

隻是勝負已分，後羿隻能孤身退場。

他若妄想帶領狼兵殘部撤出戰場，後者隻會成為他的累贅。

結果，隻能是被大楚衛戍軍死死纏住，直到靈氣耗儘，與狼兵殘部一起戰死。

“晉公，您看這些明軍如何處置？”一名副將來到範離面前，小聲請示。

範離搖搖頭：“此戰是我二弟全權指揮，你們等他的將令吧。”

“是！”

副將領命，一邊指揮大軍將狼兵殘部包圍，一邊靜靜等待範純最後的命令。

然而，範純卻沒了動靜。

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範純懷抱銀槍，竟盤腿調息打坐。

範離隻當他損耗過大，需要運轉周天修複傷勢。

沒想到，竟然猜錯了！

戰場，是淬煉兵家武道的最佳練功房。

殺伐之道、生死之道、兵家正奇相輔之道，儘數在此演繹！

範純竟是在沙場悟道！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直至夕陽西斜、夜色將至，範純突然睜開了雙眼！

澎

湃的靈氣自體內湧出！

彌漫在整個戰場，似大浪濤濤，又似金戈鐵馬喊殺不絕！

範純一躍而起，手持銀槍懸停在半空中。

他居高臨下俯視狼兵殘部，整個人猶如戰神下凡！

“投降不殺！”

範純口吐四個字，威勢竟分毫不弱於半日前的後羿。

範離見狀面露喜色。

他知道，自家老三已經突破到合道境了！

這簡直是天大的驚喜！

範離甚至懷疑，若再戰一場，後羿還能否從範純手中逃出生天？

“投降不殺！！！！！！！”

大楚全軍齊聲大喊，更將手中兵器高高舉起。

仿佛狼兵膽敢有片刻遲疑，立刻就會迎來滅頂之災！

降？或者死？

這不是一個困難的決定。

放在半日前，後羿沒說那句極具侮辱性的話，狼兵將士必然願意死戰到底！

悍不畏死，本就是狼兵的優點。

但眼下，狼兵們卻遲疑了。

統帥如斯，還值得他們效死命嗎？

當啷！

不知是誰帶頭，悄悄將兵器丟在了地上。

一人做表率，無數人效法。

很快的，全部狼兵繳械，向楚軍投降。

……

…………

“敗了！？”

萬曆太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後羿親自率軍追擊，結果反而是他全軍覆沒，隻身逃回後方？

按大明軍法，後羿應該被問斬！

但軍法對萬曆太子而言，形同虛設。

他詳細問明情況，神色一陣陰晴不定。

“朕與魏漢吳三國鏖戰，倒讓範離撿了便宜？”

“可惜，耽誤這麼長時間，範離一定率軍撤出大明國境，追也追不上了。”

在萬曆太子眼中，這隻是一場小敗，是範離趁著自己和明軍疲敝，僥幸得手。

“嗬嗬。”

“範離的好運不會持續太久。”

“朕先班師回朝，古語有雲，擾外必須安內。”

萬曆太子冷笑。

這一趟收複雲州，他幾乎全殲三國聯軍，實在是天大功勞。

過去的一切恥辱都在此戰中被洗淨，他太子地位從此穩固，隻差登基稱帝了。

稍稍讓他感到驚訝的，範離軍中竟有一位大乘境強者，把箭之聖主都逼退了。

“太……陛下。”張居正從旁提醒。“楚軍的大乘境強者，該是黑龍烏騅。”

萬曆太子眯起雙眼：“原來是她？”

“嘿嘿！大乘境雖強，卻也有限。”

“在天子神通盤古巨身】面前，大乘境根本不值一提！”

後羿咧嘴大笑，毫無敗軍之將應有的模樣。

張居正聽了，欲言又止。

現在的萬曆太子麾下，南巢三千人才是親信，自己的地位遊離在大明王朝與萬曆之間，實在有些尷尬。

“老師？”

“啊？臣……臣在。”

張居正有些驚訝。

他已不敢再提舊日師生關係，沒想到萬曆竟主動開口。

“朕今日大勝，當載史冊，流千古。”

“老師才高八鬥、文氣斐然，朕想請老師親自作文。”

張居正聽得目瞪口呆。

他已是大明內閣重臣，這種溜須拍馬、逢迎媚上的肉麻文章，去翰林院隨便找個人就能寫了。

萬曆太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竟不顧他的臉面？

萬曆心中大好，又見張居正沉默，隻當他無法確定這片文章主題要義，便繼續提點道：“朕以為，此文題目用《萬曆三大征最佳。”

“……是。”

……

…………

範離班師，先書信一封送回朝堂，簡單說明前方戰況。

“什麼！？”

“三國聯軍幾近全滅？”

“雲州城重歸大明！”

“諸葛亮、郭嘉、周瑜都死了！”

“晉公連雲州城牆的影子都沒看見，在荒野中與明軍偏師打了一仗就回來了？”

範離的信太過簡略。

隻稍稍提及前方戰事，便重點討論五國聯盟今後的穩定性。

畢竟在他看來，瑤光女帝背信棄義，魏漢吳三國是否繼續接受聯盟，已不可知。

範離身為楚國的實際掌控人，遇事從大局出發，當然是沒問題的。

可他忽略了項衝的感受。

一封簡短的信，對戰事描述極其簡單，更隻字不提戰勝後羿的功勞。

項衝瞬間誤會了！

他以為範離在前線吃癟，這是灰溜溜班師回朝來的？

“哈哈啊……諸位愛卿，晉公出師不利，但咱們也該出城迎一迎吧

？”

大楚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出師不利？

晉公率領十萬大軍打了一仗，但信中沒提勝負、戰損和斬獲。

“陛下，出城迎接大軍歸來，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一名老臣站出來，跪奏諫言。

“隻是，晉公信中沒有名言勝敗，陛下不宜早下定論。”

項衝一聽就火了！

什麼？

範離踩在朕頭上撒野就罷了，除他以外，大楚王朝還有臣子敢對朕不敬？！

“大膽！”

“你是何人？敢妄言朕的不是？不怕誅九族嗎！”

此言一出，項衝滿意為自己能震懾對方。

卻沒想到，跪著的老臣抬起頭，一臉茫然錯愕的望著自己。

不僅是這名老臣，滿朝文武的表情也變得十分奇怪。

“怎……怎麼了？朕哪裡說得不對？”

“像他這種不敬君王的逆臣，誅九族都算輕的！”

項衝罵完才發現，朝堂上有近半臣子都是自己不認識的。

該死！

範離把持朝政，滿朝文武任他升免任用，一年不知要收多少禮金。

項衝越想越氣，也越想越羨慕。

這些錢，本該都屬於他的！

“陛下慎言！”

又一名大臣站出來，苦口婆心的勸諫。

“項元大人乃是宗室，按皇譜玉碟，係陛下您的祖父輩。”

“所以，誅九族這種罪……實不適合項元大人。”

項衝聽得那叫一個臊啊！

什麼鬼？！

範離既然是奸臣，他不應該任人唯親嗎？

大楚朝堂上，居然還有姓項的在當官？還特麼是自己爺爺輩！

“你……”

項衝想罵，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他壓著怒火問道：“你又是誰？也是皇族宗室嗎？”

這名大臣搖搖頭：“臣並非項氏。”

項衝一聽就樂了！

他剛要破口大罵，卻聽那人繼續道：“下官姓範，出身厲陽侯旁係。按族譜，臣係晉公叔輩。”

項衝原地閉嘴。

你大，你更大，你比你旁邊我那位爺都大。

“諸卿……準備隨朕出宮，迎晉公還朝。”項衝有氣無力道。

捧場外三十裡。

項衝蔫蔫的站著，像一根霜打的茄子。

臣子班師，天子迎駕？

這楚帝當得忒沒勁！

項衝如是想著，卻遠遠看見一支破破爛爛的隊伍向這邊開來。

項衝瞬間眼睛就亮了！

“諸位愛卿快看！”

“那些是什麼人？乞丐？還是流民？”

項衝明知道大楚今年風調雨順，不可能有大量的流民乞丐。

而且，這雖然是一隻沒舉旗的隊伍，但身上仍穿著殘破的盔甲軍服，怎麼看都知道是軍隊沒錯。

“陛下，他們是軍隊。”有大臣好心提醒道。

“放屁！”

“晉公率領我大楚最精銳之衛戍軍出征，歸來豈能是這幅模樣？難道晉公打敗仗，是逃回來的？霸王先祖保佑，希望晉公沒事。”

大臣們聽得直翻白眼，心說陛下你說這話能不能先彆笑？

項衝心中狂喜。

他怎麼看，眼前都是一支敗軍。

“也不知道範離怎麼樣了？”

“希望他至少重傷吧？”

項衝美滋滋的想著，直到看見殘兵敗將的儘頭……緊跟著的，是一支裝備精良、氣勢雄壯、錦旗招展的軍隊。

眼熟，好像是大楚衛戍軍？

項衝和文武大臣們突然反應過來，前面那支殘兵敗將的兵甲穿戴，怎麼看著不像楚製軍服？

兩杆大旗，旗面上‘晉’、‘範’二字迎風飄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範離在中軍簇擁之下，用九錫儀仗，凱旋歸來。

“陛下，臣回來了。”

看見項衝呆呆的望著自己，範離便主動開口。

他心中吐槽：幾天沒見，項衝這貨看著越來越蠢了，但我沒給他下毒啊。

“晉……晉公辛苦了。”項衝指著那群乞丐般的兵卒，終於忍不住問道：“他們是？”

“明軍俘虜。”

範離也沒當回事，很隨意的答道。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把項衝驚呆了！

“俘俘俘……俘虜？”

打贏了？

這是何等噩耗啊！

項衝身後，大楚滿朝文武齊刷刷跪下：“恭喜晉公，凱旋大勝！”

“眾愛卿平……咳，大家同朝為臣，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起來吧。”

範離當了幾天大晉皇帝，一時忘了改口，差點暴露。

他看見項衝滿臉驚恐，也覺得有點

不好意思。

幸好有件事，可以轉移話題。

“陛下，諸位大人。本公在班師途中接到大慈王朝傳信，瑤光女帝欲召開一次五帝會盟】。”

“時間，半月後。”

“地點，澠池。”